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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不!不!”我拼命的摇头,泪水从指缝中不断渗流出来。

  “不要拒绝!”低低的嗓音在我身边如诉。

  他拉开我蒙住脸的手,双唇缓缓触探过来。

  我低下头,被他拉住的手在颤抖。

  “请你送我回去。”我低低的,轻声哀求。

  而清风吹,暮色沈沈,灯火已黄昏。

  开学前一个星期,我辞掉书店的工作,把领得的钱寄还给范尚伦,然後把该付的水电各种杂费,一项一项的用信封分装好,一一的标明,摆在书桌上。

  我渴望在所有事情结束之前,回去古堡一趟,再走一遍那白沙的海滩,听一遍那如歌的海涛。可是,我已然心力不足。

  路途隔得那么远,那幽暗的黄泉,可也有这人间的山高水深?我多想再听听J的声音啊!听听他呼唤我的名字。但路途隔得那么远,那些过去,恍是遥远的从前。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如何处?昨日黄花,明日蝶愁。天上人间,会否再相逢?

  窗外有蓝天,从高高的窗口透露进一些寂寥。开窗是天,关窗是人间。我把窗帘拉上,面对那一汪深洋,仿佛又听到了海涛的声响。

  一切都该结束了,结束在这无声的世界里,结束在那错误的别离後。

  我按下放音机的按掣,甜美哀怨的“任时光自身畔流逝”悠悠的萦绕一室,在耳畔,在心中,在泪眼里。

  第一刀割下。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那里?血色的水,像水管里的自来水,汩汩的流下。

  第二刀再割下。任时光自身畔流逝,我只愿染上你的色彩,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手腕上的血,沿著我手臂无力下滑的垂势,淹过了掌心,浸穿了手背,流缠过手指,滴潺到地板。

  门外隐隐有人在拍门喊叫。我所有的意识,随著血流,飘忽进帘上那一片湛蓝里。

  长长的一段黑暗。一段无色彩的梦。也没有光。只有黑暗。

  当我再度有知觉时,看见的是—片白恍恍。我感觉有人握著我的手,缓缓偏了头,接触到了那熟悉的眼神,那熟悉的目光。

  “J……”我的声音乾涩而沙哑。

  “你醒了!你终於醒了!太好了!”床畔的人,更加紧握住我的手,甚至移到唇间,释怀又激动。脸上新冒的胡渣,疲惫的神情,血丝的双眼,说明了一夜末眠的守待。

  “是你……”我缓缓将头偏向另一个方向,看著玻璃窗外,晨曦已穿透了光。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不来找我?”声音好自责。“我一回国就来找你,急著想见你!我真不敢想,如果迟了一步……为什么?为什么?难道我大哥对你真的那么重要?我就不行吗?”

  “英夫先生……”那垂吊著的点滴,看起来那么透明,慢慢的,一滴一滴的点漏,好像是泪一样。真有趣!眼泪由眼眶里凝泄了出来,却这样由血管回收回去。

  “难道你就不能将你对我大哥的爱,分一点点给我吗?一点点,我只要一点点就够了!”秦英夫呢喃的说著,像在说梦。“你找好地方,搬离别墅也不通知我,我只好到海边流连,希望能碰见你。我小心翼翼的维系著我们的关系,每天,每个星期,每个月,都在盼望你的消息,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来找我?死也不肯来找我?”

  我茫然的看著他,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

  “盼盼,让我代替我大哥来照顾你吧!留在我身边,请你。”他的喉咙都乾哑了。唯有看我的眼神,仍像在海边那时一样,如同J看我的目光,七年来我熟悉的眼眸!

  “英夫先生……”这情景,让我想起海边的相遇,夜雾的海岸公路。眼泪无声的又滑下。

  “盼盼!醒了?”病房门应声打开,雪儿、咏薇和名伦走了进来。

  医生也适时巡视病房,察看一下我的情形,然後说:

  “醒了就没事了。再观察一阵子,过两天就可出院了!”

  “太好了!谢谢医师!”雪儿俨然我的家属,殷勤的谢送大夫。然後坐在我床边说:“盼盼,你真是的!什么事不好说,这么想不开!如果不是秦先生来得巧,撞开了门救了你,你现在就陷身在枉死城里!”

  名伦站在窗户这边,看著我脸上的绷带,吊著的点滴,神情比杀了他还难过。

  我知道他一直关心我,也极力的想帮助我,无奈我如此妥协於生活的压力与日子的负担。

  “对不起!”我轻声对他说抱歉。

  “什么都不必说了,我了解。”他低声的安慰我。

  咏薇沈著脸,走到秦英夫面前,手里拿著我丢在废纸篓里的那本存摺。

  “英夫先生,这是我在盼盼房间里找到的,你自己拿去看吧!”她的脸色很阴沈,又有愤怒。

  秦英夫这时才放开我的手,接过那本存摺。

  “奶奶和黄老伯一直夸赞英夫先生是个负责仁慈的人,虽然性情冷漠,但是心肠很好,他们相信英伟先生把盼盼交给你照顾,你一定不会负他所托。”

  咏薇的声音很愤怒。她停了一会儿,继续说:

  “虽然你工作很忙,但你既然答应英伟先生的托付,就不应该如此忽略盼盼!我相信英伟先生一定也不会谅解你如此对待盼盼的!盼盼曾经讽嘲自己和你之间,只是金钱上往来的关系,本来我还以为她对你有所误会,没想到你刻薄得连这点关系都不肯施舍给她!”

  “我一直很尊敬你的,英夫先生,可是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盼盼?你不觉得自己太过份了?英伟先生如果——”

  “不要再说了!咏薇,请你不要——”我无力地摇手制止著她。

  “怎么会这样?这到底怎么回事?我每个月都交代亚梦一定要记得将费用汇给盼盼——这到底怎么回事?”秦英夫一翻再翻薄薄的存摺薄,不相信的喊出来。

  “你心里应该有数,英夫先生。如果不是你如此寡恩刻薄,盼盼这些日子也不会那样不要命的工作,每天早晚都不得休息,人变得又憔悴又苍白。她却还一直瞒著,不肯告诉我们这件事。”咏薇说。

  “不要再说了!咏薇!”我一直摇头。“英夫先生没有这个义务照顾我!他对我的金钱资助,是他的恩惠,我应该感恩,没有资格埋怨任何事的。我应该对自己的生活负责的,长久以来我却一直依赖著别人,这样的我有什么资格责怨英夫先生?”

  摇头心酸,眼泪又纷纷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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