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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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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是等你的。”我低声说。 他吻我的唇。 然后我送他到门口,他走了。 再回到屋子来,我关上门,觉得室内是空洞的。房间里还留着他烟斗的香味,七天以来,我习惯了他,仿佛他随时会叫我:“乔?乔?” 然而他走了。 屋子里如此寂寞。我倒了半杯白兰地,慢慢地喝着,又扭开了电视。屋子里如此的静。书架上堆满了书,但是书怎么及一个人?怎么及一个人? 我疲倦得很。明天要上班了。 然后电话铃响了起来。比尔?我奔过去听。并不是他,只是彼得。彼得问:“你没有事吧?他们说你请假一星期,你明天该来上班了。” “是。”我说,“我记得,你放心。” “真的没事?”他问,“身体可好?” “没事,谢谢你,彼得。你好吗?彼得?” “很想你。”他自然又坦白。 “我明天就见你了。”我说。 “今天是星期日,才七点半,你吃了饭没有?”彼得说。 “吃了。” “想不想出来喝一杯?” “我手上就有一杯。”我笑,“你来我家?” “你真的肯见我?”他喜出望外。 “为什么不见?你是我的朋友。”我说,“欢迎。” “外面很冷,”他说,“你如果要出来的话,穿多几件大衣。” “你来好了。”我说,“一会儿见。” 他隔了十分钟后就到了。 等一个不相干的人是不紧张的,舒适的。而且不知不觉他就来了,我为他开门。 彼得说:“我不大敢来你家。”他笑,“你没有喝太多吧?” 我知道他还记得上次的事,我有点不好意思。 “别担心,”我说,“我以后再也不喝成那样子了。” 他说:“我很后悔,那夜居然什么也没做,就走了,你真是美丽,乔。”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脸就红了,我说:“彼得,请你别再提那天晚上的事好不好?” 彼得只是笑,他的脸是纯情的。 我问:“最近你与什么女孩子在一起?” “好几个。都很普通的关系。我一直在等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说。 “算了,彼得,我有什么好?我家里不赞成我跟外国男孩子来往。我自问也没本事嫁得了外国人。你们外国女人都像苦力一样地做家务,完了还得上班赚薪水贴补家用,还说解放妇女呢!不过是嘴巴硬而已。吃亏之极,我们中国女人就聪明,男人要大丈夫主义,随他们面子上风光点,我们眯眯笑跟在后面享福,有什么不好?哈!” 彼得隔了很久,才说:“你喜欢的男人,也是英国人。” 我猛然想了起来,就觉得自己荒谬,来不及地说:“呀,我竟没有想到!” “你就是这一点可爱,乔。” 我苦笑,“我是个糊涂虫,对不起。” “人人糊涂得像你这么好玩,倒也不差。”他看着我笑。 我一张脸大概涨得像猪肝,我说:“见你的鬼。” 我喜欢彼得的天真,他心里想什么老是说出来,又不装模作样,生气是真的生气,开心也是真的开心。比尔也很好……到底比尔有城府,我在亮里,他在暗里,他的心事我一点也不知道,讨好他是吃力的,然而这是我自己情愿的,没什么好说好怨的。 我呆呆地想着。 彼得伸手在我面前晃了一晃,“你又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说,“这么夜了,明天大家又要上班,多没意思。不上班又不知道如何打发时光,唉。” “你牢骚也真多。乔,你很寂寞,你怎么可以一个人躲在屋子里,什么人也不见?这是不对的,出来,我们找一大堆年轻人,一起看电影吃饭——” “我不要去。” “为什么?” “无聊。” 他微愠地说:“如果你如此坚持,做人根本就很无聊。” 他生气了。男子的器量就是奇小。 我微笑,看着他不出声。 男人都想女人跟在他们身后走,出尽法宝,然而有本事的男人是不必强求的,像我的比尔纳梵,他根本什么话都不必说,我就听他。 然而彼得是个孩子。他想的也就是孩子想的事情。 我的确是寂寞,即使把我空余的时候挤得满满的,我还是寂寞。 我说:“我疲倦了。” 他苦涩地笑,“因为我的话乏味?对不起,乔,我想讨好你,真的,我实在想讨好你。”他说,“也许是太用力了,故此有点累。” “对不起,彼得,但是我每一次只可以爱一个人。” “哈哈,每一次只可以爱一个人,这句话真美妙,我多爱这句话。乔,你真是独一无二的。” “不要笑我。”我低下头,“不要笑我。” “我不是笑你。”他叹一口气,“我没有办法讨好你,是我不对。” “噢,彼得,从前我们说话谈笑,是这么开心,为什么现在变成这样了?一开口不是我得罪你,就是你得罪我,为什么?”我失望地问。 “因为我爱上了你,爱是不潇洒的。”他沉沉地说。 “不要爱我。” “不要爱你?说是容易。”彼得又振作起来笑了。他们外国孩子大多数有这点好,不爱愁眉苦脸的。 我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谢谢你。” “谢我什么?”他莫名其妙地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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