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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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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有空约会你,喂,你的电话号码呢?” 她给我一张卡片,塞在我上衣口袋里。 我开动车子,向前驶去。 我大声唱着歌,又叫这辆老福士切勿辜负了我。 我驶着之字路,缓缓地格隆格隆向家驶去。我不能死,我告诉自己,罗震中,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找点借口就去死,你必需安全到家。 家门在望了,我欢呼一声,开了铁闸,驶进门去,不知道怎地,我竟煞不住车子,一直朝游泳池冲过去。 我大声尖叫:“救命,救命!” 泳池里不知道有没有水,完了,完了,我这次完了。 我急急推开车门,车子轰地跌进池内,水大力压进车箱,我几乎窒息。 “救命!”我吞着水,“救命。” 我拼命地游向池边,怕得要死,那一点酒醒了大半。 家人显然发觉闯了祸,开亮了所有的射灯,司机跳进池中来打捞我。 我抓紧司机的手不放,痛得他怪叫起来,“三少爷,不妨,不妨,你松松手,我这就拉你上来了。” 我冷得颤抖起来,震惊过度,不住地抽筋。 小姐姐说:“叫医生来,快叫医生!” 玫瑰提着厚毯子出来,抢着盖在我身上。 我哭起来。 小姐姐见我无事,顿时破口大骂,“罗震中,我胆子都被你吓破,你疯了?把车子驶进泳池来冲凉,你黄汤灌饱了是不是?” 我只是哭。 玫瑰说:“扶他进房,让他休息。” 小姐姐顿足,“我一辈子也不要再见到这样窝囊的男人。”她回房去了。 司机与园丁将我扶到房间去。 我伤透了心,不肯换上干的衣服。 “你会伤风的,”玫瑰说,“快听我话。” 我惨叫:“妈妈,妈妈。”这世界上,只剩下妈妈爱我,只有她不舍得我。 恍惚间看到母亲向我走来,长脸蛋充满戚容,微褐色皮肤依旧,手放在我背上,说道:“震中,你又不听话了。” “妈妈,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我嚎叫。 司机强脱了我的衣裳。 母亲叹口气,“震中,妈妈抱歉不能照顾你一辈子,妈妈实是身不由己。”她仍是那么温柔。 我饮泣。 医生一来,母亲便冉冉消失在我眼前,他替我打了针,要我多休息。 我却发了高热。 一忽儿见到玫瑰结婚了,新郎是庄国栋,父亲和我去将玫瑰抢回来,但她对我嗤着鼻,老庄对我摇头叹息,嘴角挂着一个冷笑。 随后我又来到一个有牌楼的仙境,云雾重重,我大声叫玫瑰。 玫瑰出来了,但父亲挡在她身前,父亲看着我:“震中,你想恁地?”她震怒,提起金光闪闪的宝剑要砍杀我。 我大嚷:“爹爹,爹爹,我不敢!我生是罗家的人,死是罗家的鬼。” 我最爱的是父亲。 待我自恶梦中醒来,己是三天以后的事了。 小姐姐见我醒来,松口气、犹自赌气道:“呸!才一百零二度,就发梦魔,乱喊乱叫,叫人不得好睡,轮班服侍你。” 我虚弱地微笑。 “你都做些什么梦?”小姐姐问。 我说:“爹拿剑砍我,”犹有余怖。 “叫你别上唐人街看武侠片午夜场!”她白我一眼。 同父同母生的姐弟,我这两个姐姐仿佛生少了一些零件长少了几条筋,她俩的思维简单得多,生活得丰足愉快。在她们眼中,我无异是个自寻烦恼的家伙,不值得同情。 我别转了脸。 “大姐也在这里呢。”她说。 我不出声。 “这一阵子你可是交了苦运了?我倒情愿你恢复以前那种无忧无虑,做一个大快活。” 大姐推门进来问她:“你手里是什么?” “参汤。”小姐姐说。 “我告诉过你,这种东西是巫道,年纪轻轻的男人,喝喝就坏了,好好的西药是医生开出来的,混在一起吃,他的病不会好。” “你懂什么?” 两个女人在我病塌前吵了起来。 我问:“玫瑰呢?” “昨夜她守在你床前,如今睡觉去了。”大姐说。 我不响。 “喝了这碗参汤,好有点气力。”小姐姐说道。 大姐光火,“他只是你弟弟,要这般好气力干嘛?” 小姐姐脸都涨红,“你这个泼妇的一张贱嘴,总没些长进,不住地说些不三不四的疯话。”她抓住大姐的手臂。 两人扭打着走出我房间。 但凡三妻四妾的男人,想必是老寿星找砒霜吃,活得不耐烦了。 她们离开之后,我将盛参汤的那只碗转过来,又转过去。 我应该怎么办呢?我茫然想。 “震中。” 我抬起头,看见玫瑰站在我床头。 我淡淡地说:“因我病劳驾你了。” “你那辆福士报销了。” 我一震:“呵!” “开了很久吧?一定有感情。”她说。 呵,那辆福士,我颇心如刀割,它伴我月夕共花朝,足足七八个年头。 只有玫瑰明白我心,两个姐姐巴不得破车有这个结局。 但我一向不要什么簇新的跑车。 玫瑰说:“那日其实很危险。” 我说:“是,我知道,很容易淹死。” 她沉默。 “你仍不回香港?” 她不出声,脸上已瘦下一圈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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