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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槿戈便又笑了起来,一面体贴地喂她喝了一口药:“那妹妹就仰仗姐姐了。”

  早已冷却的药汁含在嘴里更加苦涩难咽,珑染眼睫微颤,而后缓缓抚上她的手:“我自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萱见甫一走出秋姬的宸央宫便望见鸢帝站在不远处的凉亭内,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

  心知对方等候多时,萱见不慌不忙,从容行礼:“臣参见陛下。”

  金鸢冷笑:“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他居高临下气焰逼人,而萱见却始终一副无关痛痒的平淡神情,愈想愈是愤恨难平,当下指着他的鼻子叱道:“朕不杀你,只是让你睁大眼睛好生看看——朕会让她彻底忘记你!她是朕名正言顺的妻子,生是朕的人死是朕的鬼!你不过是名太医,凭什么和朕抢?”

  萱见微微一震,并非屈服于对方的威慑之下,而是不曾料到鸢帝竟会这样和他说话——身为帝君他素来雷厉风行,几时会为了一个女人失态过?

  难道他真的已经后悔,才会亡羊补牢想要挽回她的心?

  心头有些动荡不安,萱见皱起了眉,他讨厌这种浮躁的情绪,因他从来不是一个举棋不定的人。他认定的事情便容不得别人质疑半分——何况自己。

  但他面不改色,不轻不重地道了句:“陛下白日忙于国事,夜间忙于家事,臣唯恐陛下操劳过度,有伤龙体。”

  金鸢听出他的揶揄之意,冷哼一声:“不过是闲来无聊时的消遣罢了。”言语间颇有些矜傲与不屑,他是帝王,这后宫的女人全部只是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长物,即便是这连续几夜与槿戈的床第之欢,他也从未付诸过半分情意,他从来将肉体与灵魂分割得清清楚楚——而他唯独缺少的只是精神上的伴侣而已。“纵然弱水三千,朕只取一瓢饮。”

  萱见闻言微微一笑,道:“而臣唯有一江春水,东流到海不复归。”

  自那以后又过了一季之久。夏末秋初,夜里已有些水浸碧天冷荻花的萧瑟。

  “主子,秋姬来了。”

  宫婢悄声一通报,正自发愁的紫衣丽人便赶紧起身迎了出去。

  “好姐姐,你可算来了。”槿戈迫不及待地将珑染请进自己寝宫,拂袖屏退了一干人等,这才将几日来困扰于心的事情一并诉与她道,“果然不出姐姐所料,椿姬和菱姬已相继来找过我了,都希图拉拢我除掉对方呢。再过七日便是陛下的立后大典,到现在也没个确切的人选。我一心希望陛下选的是姐姐,可陛下从来未透露过半点口风,真真急死我了!”

  珑染听了只淡淡一笑:“那么,你心里可想好了要帮谁一边?”

  她心知槿戈虽倍受鸢帝宠幸,但毕竟势单力薄,自然要寻一方盟友才更利于行事。尽管这后宫之中所谓的“同盟”本就出于尔虞我诈的勾结。

  “呸!”槿戈啐了一口,气咻咻道,“姐姐忘了当初她们想用怎样的法子害死我的?我巴不得她们自相残杀,尸骨无存了才干净!”

  回想起这几个月来接二连三的“意外”她仍觉得头皮发麻——她自恃聪明乖觉,懂得察言观色,以为凡事小心谨慎便可,谁知这后宫之争远比她料想的还要阴暗可怕。若非秋姬时常在暗中帮扶提醒,她早就死在椿菱两人的诡计中。也因此她对秋姬格外依赖,一旦有事都会首先找她商量。

  “先假意与一方结盟,尽快挑起战争,待她们两败俱伤后你再收拾残局,岂非一箭双雕?”珑染攒眉若有所思,“否则她们有心拉拢你不成,倒先自成一营,便更加不好对付了。”

  槿戈闻言心中一怵,那恰恰是她最害怕见到的情形!

  “姐姐你道,我该站到哪一边为好?”

  珑染莞尔微笑:“自然是先与弱者结盟,合力除去强者了。”之后再与弱者争锋,阻力自然会小一些。

  “若论家世背景,菱姬的父亲是朝廷左大将军,而她本人也貌美无双,原是胜过菱姬的。”槿戈左右寻思了一番,“但自从陛下步步释兵权之后,左大将军的势力便大打削弱,且菱姬的性格在众人中间也最不讨喜,又因椿姬在她脸上划了一剑,虽然千方百计用药草除疤,但终究不如从前好看了。如此比较下来,反倒是表面功夫做到家的菱姬更厉害一些。”

  “你当真以为,菱姬躲不开那一剑?”珑染摇头否然,“我如今却更情愿相信,菱姬是故意没有躲开那一剑,才使得椿姬的本性昭然于众。菱姬留着脸上那道剑痕,让陛下每见一次都会想起——这条疤是椿姬留下来的,尽管陛下碍于椿姬的身份没有点破,却也无形中拒她于千里之外。菱姬为了达到目的连自己都能牺牲,这样的人,恐怕后宫之内找不出第二个。”

  槿戈脸色一变,只听珑染接着又道:“不止是你,连我起初也认为椿姬是她们当中心机最沉的一个,表面上温婉贤淑与人为善,背地里却常常耍些手段对付异己。但——当所有人都看出她会耍心计而时刻提防她时,说明她是失败的。所以,真正厉害的人其实是菱姬。”她叹了口气,若非萱见提醒,连她也险些被欺骗了去——看似骄横无礼,做事不懂分寸的菱姬,其实才是深谙心计的人,且手段狠辣令人发指,比起椿姬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一种智慧叫‘十年潜伏’,最后借刀杀人,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她语意幽然,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教槿戈听得后背冷汗涔涔,原来菱姬才是潜藏在后宫中的最大威胁——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她朝珑染感激一笑:“多谢姐姐指点迷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哪里是指点,不过是同你谈谈心罢了。”珑染笑着起身要走,“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

  “姐姐——”槿戈突然唤住她,望着她却欲言又止。

  “还有事?”

  槿戈犹豫了片刻,这才开口:“姐姐你……为何待我这么好?”

  珑染神色一滞,继而又笑:“这些都是我一己之见,比不上锦囊妙计,你不信我也无妨。”只是相比于菱姬和椿姬,我宁愿扶持你当上皇后,因为只有你是真心爱着鸢帝的。她在心里叹息道。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槿戈急着摇头,“姐姐可知,她们都说你变了。”

  对上珑染疑惑的目光,槿戈显得有几分拘谨:“她们都说,以前的太子妃从来不管这些钩心斗角,只会自己就着满园竹子喝几口闲酒,就算有人在酒里下毒她也不会察觉。而如今,姐姐也被卷入这杀人不见血的权欲之争……”

  珑染了了一笑:“人都是会变的,何况是宫里的女人,常在河边走,岂有不湿鞋的道理?”她抬手抚额,似不以为意,“从前太子还未登基,身为太子妃,帮他铲除障碍才是最先应该考虑的事。而今他稳坐皇位,这后宫便是女人的天下了。”

  “但我觉得,你并不曾变过。”槿戈却道,“我总觉得,你一直站在门外,不曾进来过。”

  珑染脸上闪过一瞬的怔忡。

  “从前还是你丫鬟的时候,我始终看不懂,你究竟是怎样的人?也曾误以为你是个胆小怯懦、遇事只会逃避的女子。”忆起从前的那些恩怨,槿戈笑得有些腼腆。曾经的她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自作聪明地以为置身事外就是懦弱无能的表现,为此没少埋怨过这个主子,后来深切尝知这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才知道——真正的智者,是清者自清,独善其身。

  “而现在我发现,你将一切都看得清楚分明,却从来不愿涉足其中。或许……”她斟酌着言辞,“你是唯一一个,在历经这么多红尘俗事之后,还能够全身而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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