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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小关把水盆放着,一双手握得死紧,狠狠盯着盆内涟漪水波。“你到底想独占少爷到什么时候?你未来之前,少爷都是看着我的!”这些年来,她强烈积压着的恨意已快隐藏不住,白石磬不再喊她的名、不再将视线停留于她身上,无论她花多少的工夫妆点容颜、费心打扮,就是比不上病恹恹的思守。

  “我只想见我妹妹。”思守抚着小腹,如此回答。“我晓得你有地牢的钥匙,或许你可以帮我。”

  “我不会背叛少爷。”小关咬牙说道。

  “我找到妹妹,就带她一起离开瞿罗山庄,此生此世永不再见白石磬。”她明白,小关的容忍也到了极限,她必须寻求一个时机,迅速而无挂虑地脱离此地。

  “你发誓。”小关动摇了。

  “我以父母之名起誓,生不进瞿罗山庄,若违誓言,不得好死。”

  小关静了半晌。“随我来。”

  妒忌,是人的天性,她想独占白石磬,想比思守得到更多他的爱,于是她下了个决定,打算私放她们姊妹俩,以巩固自己在白石磬心中的地位。

  行至地牢前,小关拿着白石磬给她的钥匙,开启了镇。

  思守紧紧跟随,不敢延迟半步。最后一眼见到妹妹,仿佛已是遥远以前的事了,她心中因喜悦与不安而忐忑起伏。

  “思果儿……”那道熟悉的铁门前,思守以颤抖的声音唤着妹妹的名字。

  深锁的铁门开启了,她颠簸地跌了一步,踉跄入了充满霉味与湿气的牢房中。只是,却见着日思夜想的妹妹蜷曲身子,躲在两片石墙交接的小小角落,满身污秽、动也不动,只是用恶狠的目光盯着她。

  思果身上所穿的衣衫是当年破庙别离时那件,但破烂的衣裳已无法蔽体,借着小关手上火把微弱的光芒,她瞧见妹妹身上新旧交杂、伤痕累累的鞭笞痕迹。

  “思果儿……”她困难地往妹妹走去,红着双目,紧紧地抱住了她。

  怀中的思果不停挣扎着,经年累月受虐的恐惧让她狠狠咬上了思守的肩,思守哽咽得几乎窒息,感觉肩上的齿陷进肉里,让血溢了出来。

  她能感受到妹妹长期受人凌虐下的错乱与害怕,她轻轻拍着妹妹的背,柔声道着:“思果儿不怕……姊姊来了……姊姊要带思果儿走……不让任何人再伤思果儿一分一毫了……”

  肩上深陷的齿,因她的柔声慰藉,而缓缓地松懈力道。

  思守摸着妹妹纠结凌乱的发,哽咽着:“思果儿……是姊姊对不起你……姊姊太晚来找你了……一切都是姊姊的错……”

  思果不语,只是缄默。她长期处于幽暗中,无法适应火光的眼看不清来人,混乱的脑子紧绷而无法辨别思守的碰触,只能感觉这人并无恶意,于是,她稍稍平静了。

  忽尔,台阶上传来了脚步声,思守听见后紧张地抱住妹妹,连连往后缩去。

  小关神色顿时化为惨白。

  “谁说你可以进地牢?”白石磬一身的白,站在开启的铁门处,他脸色晦暗无光,黑眸内不知名的情绪翻腾着。

  “放了我们……我求你放了我们……”她的心早已伤痕累累,再也无法承受一丝打击。思果是她最重要的妹妹,她因没能护好思果,而深深自责着。

  白石磬来到她身前,猛地扳开她紧紧抱着思果的手,将她拉起来。

  “不要,放开我!”思守凄厉地喊着:“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么--”

  原本瑟缩墙角的思果突然扑了起来,狠狠咬住白石磬的手臂。

  白石磬双眉一拧,手一挥,将思果震了出去。

  思果侧身撞上了墙,吭也没吭,软倒掉落地面。

  “思果儿--”思守大惊,急欲挣脱白石磬回到妹妹身旁,然而,白石磬却不允。

  “为什么?”他冷然的声音在地牢内响起。“因为,我爱上了你。”

  他举起脚,白靴踏在思果软软的身躯上。

  “不--”

  思守奋力推着他,要离开他,他眼神一黯,于是松手。

  过大的力道让思守跌撞泥泞地面,她突然眼前一黑,感到腹痛如绞,咬着牙,闷哼了声。

  微弱火光下,她的腿间流下一阵湿滑粘腻的灼热液体,殷红色泽染湿白裙,她紧咬着唇,疼痛排山倒海而来,接着,她失去意识,陷入朦胧不清的黑暗中。

  “守儿--”

  昏迷前,她似乎听见,白石磬低声唤着她名的声音。

  “夫人小产了……血若再不止,性命恐怕不保……”

  她几回梦中转醒,听见的都是庄里大夫的这句话。

  “她若醒不来,我会要你们陪葬。”

  “少爷,小关知错了……”

  而后,白石磬狠绝无情的声音响起,还有桃花林内小关受鞭刑的惨叫声。

  朦胧间,她似乎看见了娘的身影,娘浅浅地朝她笑着。

  “娘……”她伸手,想抓住娘亲衣袖,然而一阵琴声响起,倏地震回她的心神。

  她睁开眼,下腹的疼痛未曾停止。空荡的房内没有人,鸣凤琴安好置于琴桌之上,无人抚动。

  谁……弹了琴……

  或是那琴音早巳深入她骨血……奈何桥上……她才听见……

  下了床,开启门,她蹒跚走着,一步一步,行得困难。途中,灰衣仆人见着了她,惊讶得连礼也未行,大声喊着:“夫人醒了……夫人醒了……”人便朝厅里奔去。

  春即至了吧!

  行至悬崖边,她低头往下,又见魔陀花开得灿然。那妖异诡谲的红勾引她所有心思,让她唇际泛起笑意。

  她这生是个错误。由相家至平江城,由平江城至瞿罗山庄,她无法挣扎,只能任波澜汹涌的命运推着她往前走。

  忽尔,天际下起绵绵细雨。是春雨吧!雨中有着生机即将蓬勃的味道。

  她抚着下腹,想及无缘相见的孩儿。远方山峦层层迭迭,云烟缥缈,山崖之下烟云缭绕,雾气朦胧。

  生在崖边的魔陀花在风雨间摇曳,似向她招手,要她别再挣扎。

  倘若消失,白石磬用来威胁她的思果儿无了用处,应该会被放了吧!她们都是四娘所出,白石磬敬爱着她们的娘亲,定不会痛下杀手。

  绣花鞋停在悬崖边缘,她的脑中嗡嗡然。

  初识的那个野林,是不是在这悬崖底下呢?她好想回去,好想重见那年白石磬纯粹而惑人的邃黑眼眸。

  乍闻思守醒了,他由大厅奔回桃坞,仓皇地,只想确认她目前情况。

  脑海中,浮现在瞿罗山庄数十年的大夫,把完思守脉络后忧心的话语--

  “夫人这命……怕是挽不回了……一尸两命……无法可救……”

  他没有多想,立刻进入内堂,然而,却在桃坞入口处,见着了她的身影。

  她,素白的单衣裹覆于身,就站在悬崖边。他晓得她又在看那些魔陀花了,只是她的唇际泛着笑,无来由地,冷直窜到他的心底。

  他从来都不会想及其余人处境如何,想得到的,他便会不惜代价掠夺到手。

  待他回过神,才知私欲害得她伤痕累累,她的亲人、她的妹妹,甚至她未出世的孩儿,皆因他仇恨蒙蔽的心,非死即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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