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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承潋……承潋……快来啊……快来啊……”

  水……他犹若身处水中载浮载沉,他遗忘了自己的名字许久许久,时间对他不具任何意义,名字更为虚无之物。热度蒸发他的意识,唤醒沉睡的记忆——他那未曾主动想起却深烙的记忆;他那忘却深远,而今轻易教歌声唤回的记忆。

  歌声止歇,沁凉的湿意贴上他的脸,为他挣得一缕舒快。

  “你在发高烧。”微粗的冰冷触感在他脸上游移着,柔和的嗓音夹带疑问窜入他的耳内,“你是妖,妖也会发高烧?蚣蟆……我终于想起这名为何如此耳熟了,原来你是城内桥上常有的雕像……可蚣蟆近水,合该是水妖。水妖发高烧?!

  真希望手边有纸笔,让我载下这一异事,学那专撰传奇小说的文人们付梓,赚上一笔逃命财……”

  他不懂,也不愿懂这话的真意。

  沁凉入喉,却解不了他体内的热。

  还……要……还要……

  “缓些喝,水很多、很多。”

  饮不够似的,水承潋舔了舔干裂的唇,在梦醒之间飘动的意识、游移在光与暗中的视界因水的润泽而投奔光亮,映入他眸里的是斜射而来的金色光芒。

  他微眯起眼,嗅进的气息有湿冷、有干热,有土地和青草的味道,渐渐适应亮光的视线中,纳入不远处那抹教微光笼罩的身影。

  茜草?!再定睛细瞧,水承潋眸色暗了,辨出那模糊身影不是茜草,仍昏沉的意识不致将茜草与人类的气息再次搅混。

  他盯着她的背影瞧,像等候猎物出现的猎人般,耐心的待她察觉他的视线、察觉他已然苏醒。

  不知过了多久,白椿槿才回头,迎上他的注视。

  “啊,你醒了!”水承潋听见白椿槿如是说道。

  她那乌黑的发纠结凌乱,脸上沁着薄汗和脏污,瞧不清她真切的容颜,只看见那双水亮的黑眸盈着星芒,隐约知道她是笑着的。

  她为何笑?他不知道,只隐隐意识到她似乎很开心。

  开心?这又在他空白的心上添上一笔疑问。

  “你觉得如何?”他瞧见她走近,手里拿条巾子。

  他皱眉,想别开脸避开她的碰触,却惊异地发觉自己连转开脸的气力也无。

  直到他无奈地让白椿槿拿着巾子擦拭他的脸时,他方知晓白椿槿只是想替他擦去脸上的湿热。巾子浸过水显得透凉,而她的手也凉凉的。

  一道微芒射入他的眼,他眼神一闪,望见她的耳垂上别有茜草的铃铛。

  原来如此,莫怪他会将她与茜草的气弄混。

  “你为何在此?”他问出心头飘漾的疑惑,语气冷沉且带着怒意。

  他情愿流血而亡也不愿教个人类出手相救,尤其是教他视为“玩物”的人类。

  白椿槿闻言,收回擦拭他的手,正色相望,尔后回道:“很清楚的事实,不是吗?”

  水承潋眸光一沉,嘴角不悦地抿紧,听出她语间的轻微讽意。

  “我救了你。”白椿槿的视线自他的脸移开,径自拉起他无力的手。

  “别碰我!”水承潋低吼,想要甩开她的手,却无能为力。

  他受了重伤,显而易见地,她救了他,将他自垂死边缘救回,但她应该被他的原形给吓跑才对!

  合该如此。人类都是胆小狡诈畏怯的生物,不是吗?还是……他的伤压根儿没重到连维持人形的法力也失去?

  他不知道,即便想知道也不想开口问白椿槿。

  “等你养足气力再来反抗我吧!”他听见白椿槿轻哼一声,但表情未改地拉着他的手左右翻动,一边安之若素地说:“你受了很重的伤,身上什么伤都有。”

  这不是他想听的事。水承潋相信自己用眼神“告知”白椿槿了,但她视若无睹。

  “你昏昏醒醒四天,发了四天的高烧。这四天,我们都躲在这山洞里。”白椿槿拆掉布条,清洗伤口,涂上糊状的药膏,再缠上布条,一气呵成的动作教他大皱其眉。

  “我是妖。”他忍不住提醒白椿槿这回事。

  他是妖,为何救他?为何她会救他这视她为玩物的妖?更重要的是——她竟在他的伤口涂上那看来恶心至极、似大蛇盘踞的沼泽烂泥!

  “我知道。”

  “那你还救我?!”该死的人类!

  白椿槿默然以对。

  他说的她都明了,可自个儿的脾性不是见死不救、撒手不管的自私冷漠,她无法看着他在自己眼下死去,更无法任他自生自灭,即使他是妖。

  可她怎么也不愿将这话坦然说出。

  “人类,我在问你话!”水承潋等得不耐烦了,他最想做的是将她驱离自己的视线,独自舔伤,可他做不到!

  “不为什么。”白椿槿给了他四个字——令他想掐住她纤细颈子的四个字。

  “你!”

  “我劝你省下吼我的气力,好好的养伤吧!”白椿槿说完,人便起身离开,无视于水承潋杀人的目光追随其后。

  注:《不苡》出自《诗经。周南》,不苡今名“车前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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