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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她再次与他碰杯。“好吧,敬我恼人的身体。”

  这次她喝了较长的一口,在工作台边的凳子坐下,建议他们回到原来的工作。

  “我已经把我的重大发现告诉你了,”她说。“今晚请我吃饭的主人,相信或假装相信兰蒂之所以离开是想换一个环境,或做些休息。他们已经发现了大维对兰蒂的兴趣,以及菲娜的反对。雪若小姐与菲娜同一边,萨罗比当然支持大维。我也是这时发现柯德蒙的事。萨罗比对他妹妹说,大维刚失去哥哥,又在惊骇的情况下失去好友,难怪会因为困惑而失去方向。尤其他太年轻,需要时间才能想清楚一些事情。”

  “萨罗比的观察比他知道的更接近事实,”亚穆说。“柯德蒙的死亡是艾凡瑞所有问题的开始,我们今天花了不少时间在一起,我才知道他那个可怕的秘密。”

  她的手指握住杯子的茎部。“有多可怕?”

  “其实还好,他有阳痿的毛病——”

  “我的天。”她的脸色变白,颤抖的手赶紧放下杯子。

  亚穆没想到她会这样难受,因为听他说明“二八”的情况时,她好像只是在听一场大自然现象的演讲,可是她鄙视她的丈夫,但她非常关心艾凡瑞。亚穆应该理解其中的差异。

  暗骂自己的鲁莽,他握住她的手。“不要难过,那不是永久性的问题,而且很容易就能解决。我怎会让你最疼爱的人受苦,对不对?”

  他放开她的手,把酒递给她,并且要她喝下。她喝了。

  “艾凡瑞的小毛病不难解决,”他向她保证。“等我把故事说完,你就会理解。文件被偷的那夭晚上,他和柯德蒙两人出去纵情声色,第二天柯德蒙就自杀了,罪恶感和太多的酒精使他暂时无法人道。不幸的是,不久他认识了你丈夫,在一次酒醉时把问题说了出来,你丈夫告诉他,这是一种不治之症,甚至比性病更严重。”

  “别告诉我,我猜得到,根本没有这种病,对不对?”

  亚穆摇头。“但是艾凡瑞相信了这个谎言,深受影响的头脑开始影响身体。如果当初他说那些话的对象是一个医生,他早就痊愈了。但是毕樊世让艾凡瑞如此的憎恶自己并感到羞惭,根本不敢再对任何人说。因此过了两年不能人道的生活。更有甚者,因为担心你越来越不理性的丈夫把他的秘密说出来,这几个月他简直活在焦虑之中。”

  她长而颤抖的吸口气。“这种事太残忍了,可怜的大维。”她喝完香槟。“这就是我回来时你那样不可理喻的原因吗?你一定花了不少心思,才让他把详情说出来,应该很难过吧。如果我必须这样去调查一个朋友,例如菲娜,然后听到这么凄惨的事,我一定很痛苦。”她轻抚着他的袖子。“噢,艾司蒙,我真是抱歉。”

  他硬生生将之埋葬的情绪,又开始奋力地想要爬出来,他把它们压回去。“如果你为我难过,我只能说,你一定是醉了。”

  她摇头。“我只喝了两杯酒,还吃了一顿大餐,外加这杯香槟,我没醉。你不必浪费力气要我相信你什么感觉都没有,尤其是跟大维有关的事。我知道你发现了他有谋杀的强大动机,这让你很难受。”

  “他真的有,现在他也有理由杀我了。”

  “你难过是因为你喜欢他,”她仍然坚持。“你常说他是我的最爱,其实你也非常喜爱他,不是吗?”

  “我没有难过,”他不安地感觉到她的手还在他的衣袖上。“即使他真的动了手,接下来的也不一定就是惩罚。我对正义的观念没有那样英国式,我不认为凡事都必须以牙还牙。昆丁也只是要满足好奇心,他跟你一样喜欢追根究底。”

  她心不在焉的拂着他的衣袖,表情若有所思。

  “你总不要我相信你有一颗心,”她说。“或有任何良心。”

  “黎柔。”

  “你真的有一点点心。”她举起手,大拇指和食指几乎碰在一起。“既然你应该是人,就可能有一点点的心。”她的手指更接近些。“还有一丝丝良心。”她从眼睫毛下看他一眼。

  “我并没有允许你直称我的名字,而你一向也都能谨守合于礼仪的称呼,即使你的行为不那么合于礼仪。但是今晚,我让你无比烦乱,你——”

  “黎柔!”

  “三次了,你果然非常烦乱。”

  “因为你一直在刺激我。”他抓住她的手。“因为你到处刺探。我不是艾凡瑞,我不会因为小小的示好便把所有的想法和感觉都说出来。”

  “示好?这是你的指控?我的天,你以为当人把对方当人或当朋友对待,都有某种不堪的目的吗?”她把手抽出来。“只因为我没有发脾气、拿东西敲你的头、或无理取闹,我就是在营造某种冷血的操纵吗?”

  “你在旁敲侧击,你想知道某些东西,我感觉得到。”

  “我没在旁敲侧击,我只是想要理解,想从你的观点来看事情。”

  “当我的朋友,你说。”

  “这又有什么错?”她质问。“难道你不跟你的同事或——同谋——管他们是什么,交朋友吗?”她停下来审视他的脸,然后声音变成耳语那么低。“你没有任何朋友吗,艾司蒙?”

  没错,而且一刀见血。他有同事、有认识的人,还有无数的同谋,甚至对他很忠心的同伴,例如艾凡瑞,但是他没有朋友。大维崇拜他,对他无话不说,但这其间没有平等的给予和付出。亚穆没有与他平起平坐、肝胆相照的朋友。

  在那可怕的一刻,凝视着她金黄色的眼睛,怀着痛到触摸得到的寂寞,亚穆想要把心中的一切全部摊出来给她看。他的秘密像在灼烧与挣扎,彷佛有自己的生命,迳自迎向她怜惜的声音、温暖的身体,以及保证会张开双手、给予庇护的慷慨宽宏的心。

  难以忍受的诱惑出现了——一刹那……但是他立即看出不能屈服。他的每一个秘密都缠绕在无数的谎言里面,任何一个无害的秘密都不可以说出来,因为它可能暗示某个可恶的真相,而这真相将使她永远的与他对立。与她分享任何小事都等于开门迎进更多的追问,因为她必要知道一切,才会满足。那是她的天性也是使命,艺术家天生喜欢刺探表面之下的真相,而她已经太深入了。

  “你还是在探查,”他再度靠近她。“别再这样了,黎柔。”

  “我只是想要——”

  “关掉那些想法。”他继续前进直到她的膝盖压到他的腿,而他倾身向前。

  “不要这样,”她说。“快停止。”

  “阻止我啊。”

  “这不公平,艾司蒙,”她的声音尖起来。“你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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