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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他弯身靠近,发现傲慢的自信正逐渐被警戒所取代。然后,她才转开。可是为时已晚,他的动作更快。将她困在手臂之中拉回来,并在令人疯狂的下一刻吻住她。

  麻烦出现了,而他驾着愤怒、嫉妒与奔腾于血管中的需要,邀请它入门。麻烦化身为她丰满柔软的唇和其中珍贵的甜美,窃取他的血液……欲望是甜美的毒药。

  啊,麻烦出现,她也发现了。同时,也未能免疫。她嘴上的本能反应,说明了她的饥渴。快而火热,但只有片刻,令人迷醉的片刻——而后,她立刻挣脱。他放开她。

  “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她的声音呛咳着。“是‘你’想要让我分心,我必须说出我的每件事,但是不能问任何事,对不对?”

  他无法相信他的耳朵。他被淹没在欲望的巨浪中,完全无法思考,而她——这个该受诅咒的女人,居然还能专心一意地研究从他身上夺去的线索。

  “去找昆丁要求正义的是你,”他说。“而他把它交到我的手上,我会处理它,但只遵照我的方法。你可以说出每件事,或任何事都不说,事情都不会有区别。无论如何,我都会查清这件谋杀案。这是我的事,夫人,你要玩就依照我的规则,否则就别玩。”

  她紧握双手放在身前,抬起下巴,小声但平稳的说:“带着你的规则滚到地狱去吧。”
  
  黎柔静立着目送他转身朝门口走去,砰然巨响的关门声也没有让她的眉毛皱一下。她一直静立着,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然后,她才走到橱柜前拿出一本新的素描本,走到工作台前坐下。

  他来之前,她哭了好几个小时,现在她更有理由哭了,可是眼泪一滴也没有剩下。他用一个惩罚的热吻,把她的眼泪都烧光了。

  因为,她刚才真的想找麻烦。把愤怒、伤痛和罪恶感全发泄在他身上,好象改善一切、找出每件事的头绪,以及保证替她解决一切困难,都是他的责任。好像她还是个孩子。

  或许她真的是。她看看四周,看看这被她称为画室的育婴房,她在这里玩着她的玩具,不管外面大人的世界正在发生什么事,不管樊世像出闸的野兽,横行霸道于世。

  她利用工作,把他挡在她的世界之外,拒不思考他所造成的破坏,直到菲娜今天逼她正视樊世对薛本尼夫妇带来的伤害。

  因为,樊世之所以那样无情与苦涩,或许是他的婚姻造成的。

  因为,多年来,他回家都找不到什么。

  因为,一旦他背叛了妻子,他的妻子就把他关在门外。

  因为,她只关心如何保护她和她的自尊。他的寻花问柳,刚好成为拒绝性生活最方便的借口,因为在床上,她将无从躲藏与伪装,她会露出本性,让他知道她其实是比妓女更可怕的动物,疯狂地想要更多。

  那时樊世就会笑她,说她需要两个男人,或三个或甚至一连队。

  沉浸在羞辱中,她从未想到,他也觉得备受羞辱。他曾经爱她、想要她,但是他无法满足她。所以,他去找那些既能付出也懂得享受欢愉的、比较正常的女人。而她因此惩罚他。

  是她把他赶开的,而且越远越好。她把他赶进巴黎的街道,以及那些无可抗拒的诱惑之中。他或许堕落,可是当他来到斜坡,是她的手推出了往下的第一把;而且.她从未想要把他拉回来。

  这就是她哭泣的原因。因为她是如此自私与无情地对待了一个曾经拯救她的生命、帮助她成为艺术家,而且爱她的男人。

  艾司蒙见到她时,她正充满着罪恶感,拚命想找借口摆脱责任。独自一人时,她的心思一再地回到最开始、回到威尼斯,想为自己找借口而不可得。艾司蒙来了,她又跟他回溯一次,但他也只看见她所看见的,并且说了出来。他或许用了浪漫美丽的字眼加以伪装,然而事实终究是丑陋而痛苦的。

  只因他不肯帮助她说谎,她竟像坏脾气的小孩把气出在他身上。他不肯假装她是落难少女,也不肯把她抱在怀中安慰,保证他会照顾她、永远不抛弃她。

  然而,她从头到尾都很清楚这是真实生活,不是童话故事。在真实生活中,把自己放在他手中,就是要求成为他的妓女。

  她手中的铅笔不断画着线条与阴影,空白的素描纸上逐渐出现熊熊燃烧的壁炉和炉前的男性身影。他正转向她所站立的沙发,而她一如心中那疯狂与邪恶的动物,对着他咆哮。这动物渴望成为他的妓女,渴望他的手臂紧紧抱住她,他的嘴唇火热的攻击她。

  她扔下铅笔,把脸埋在双手之中。 

  菲娜在第二天早上来了一下,只说薛本尼夫人出席晚宴时戴了那条蓝宝石项链,又对于她必须离开伦敦,彷佛很是懊恼。菲娜说,她最小的妹妹兰蒂去杜赛特探访她们的姑婆时,生病了。

  “看来我永远要扮演护士,”菲娜说。“或许,护士正是兰蒂想要摆脱的。慕德姑婆很谨慎,我若不去,兰蒂大概会被当成临终的病人。”

  “可怜的女孩,”黎柔同情地说。“出门在外,生病最难受了。她或许已经十八岁,但我相信她还是会想要妈妈在她身边。”

  “她的确想要,而那也是我扮演的角色。我们的母亲在生到第七个婴儿时,已经完全没有当母亲的兴趣,偏偏她对父亲的兴趣并没有减低。不过,我有时真怀疑她到底知不知道孩子是怎么来的。她每次中奖都很惊讶,而我那淘气的父亲又故意不跟她解释。”

  “看来你也继承了这份淘气。”黎柔笑着说。

  菲娜拉平手套。“嗯,我在很多方面非常像他。我九个兄弟倒没有一个得到他的其传,啊,我这是在干么?”她大声说。“我只打算来待个一分钟的,我的车夫又要因为我让马车等我而生气了。”

  她很快地抱一抱黎柔。“我会尽快回来,你要每天写信,别让我无聊到死。”

  她没等回答就匆匆离去了,一点也没发现她的朋友已经无聊到死。也寂寞到死。

  因为黎柔的数促,德鲁重拾被打断的巴黎之行。她已一个星期没有见到大维。葬礼之后没有任何人来访,只有艾司蒙。

  但是,她不要想起他。

  她不要想起任何人或任何事,只需保持忙碌。虽然作品不见得有艺术价值,但保持忙碌从来不是问题。她以前也有过灵感枯竭的时期,很清楚可以怎样打发时间。

  她利用下午钉画框,晚上时把画布钉上去,翌日她准备了兔皮胶刷在画布上。接下来的一天,她正用白铅与松节油再刷一次画布时,薛本尼伯爵来访。

  他是黎柔绝对没有想到、也很不想见到的客人。不过不管好坏,暂时分分神也好,因为无论她怎样忙碌,她的脑袋还是一直在想。

  反正,如果见面不愉快,她随时可以送客。所以,黎柔只脱下围裙,洗个手,将一些掉落的头发夹好,并未另做打扮。薛本尼应该知道他打断了她的工作,而如果地想回画室工作,他也应该要能谅解。

  嘉伯已把客人延入客厅,黎柔发现伯爵站在展示柜前面,双手背在身后,英俊的脸上眉头紧皱,表情严厉。他匆匆松开眉头,交换寒暄的话语。他慰问她的损失,她适当地答谢,她有礼地请他坐,他有礼地拒绝了。

  “我并不想占用你太多时间,”他说。“我看得出你正在工作,我也理解由于我上一次来这里时的表现,我可能也不是太受欢迎的客人。”

  “那件事没必要再提。”她说。

  “有必要,我知道我的行为很恶劣,夫人,”他说。“我的争吵……是跟别人,不应该把你扯进来,我老早就应该来向你道歉。”

  黎柔一眼就能看出这些话多么不容易,他的表情冷峻,一如他来毁掉画像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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