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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亚穆原来也不是很懂;直到现在。他与她对视,在那深深的金色海洋里,他看见了毕樊世当年看见的,心理也感觉到毕樊世所感觉到的。

  亚穆一直想念着她,像一个有鸦片瘾头的人渴望鸦片那般地,渴望着她的形影、声音和气味。欲望是最强力的鸦片,毕樊世当然会向它屈服。她一开始就让他着了迷,并在后来的几年持续不坠。如她所说,她爱他、需要他,而以她的本性,她的爱和需要一定非常热情。十年前,亚穆如果处于毕樊世的位置,他也一定会着迷,会不择手段的占有她、留住她。

  毕樊世的手段并不难想像,引诱无知少女失身并下嫁一点也不难,亚穆自己都会动手。他无比渴望那样做的人是他。他从来就憎厌毕樊世,知道这件事后更是严重。现在,亚穆因为这令人疯狂的嫉妒而恨他。

  “你看人一向很深入,”他尽力保持声音平静。“你看出他们的本性,并把观察所得画出来。但是,你并没有看见你自己,所以才无法理解他的感觉,无法理解他为何娶你、留在你身边,即使后来你不让他近身。他是你的初恋,是你心中的王子。如果给予时间,你会成长而超越这些,你的心就能脱离他而得到自由。可是,当年他比你年长又世故那么多……”亚穆看向别处。“他的命运已经注定,刑期也宣布了。他爱你,不管他怎样的拚命挣扎都无法阻止这份爱。”

  就算是自我安慰吧,他告诉自己,毕樊世自作自受,罪有应得。

  “你把它说成了一则传奇。”她的脸颊略红。“我一个多星期前就告诉过你,所谓的爱,他是很快就忘记和复原的。”

  他耸耸肩。“一夫一妻不符合他的天性。据我所知,他谁也不关心,很少跟同一个女人上床两次。这种男人通常会抛弃妻子,可是他的朋友总是说他对你的占有欲多么的强。而根据你的说法,这只可能是爱。而这似乎也能回答许多跟他有关的事。”

  “他的朋友?”琥珀色的眼中出现愤怒。“你这段该死的时间就是在做这个?跟他那些可鄙的朋友说我的闲话?”她从凳子上跳起来。“我的天,而我还告诉你这么多,你也会把这些拿去说吗?”

  “当然不会。”亚穆强忍着巨大的愤怒,无法想像她竟把他想得那么低。“你突然跳入了最奇怪的结论,没有人说你任何坏话,相反的——”

  “一切都跟我无关。”她大声起来。“他制造了一堆敌人。你应该找的是他们为何怀恨,不是我让他变得那么可恶。不是我的错,天哪!”她匆匆走过房间到壁炉前。

  亚穆看她烤一下手,约五秒钟,然后把一座米开朗基罗的胸像转向左边,随即又转回来。然后他看见她很快揩了一下眼睛,又放下手,那快而愤怒的动作撕碎他的心。

  她很哀痛,而且可能独自伤心了好几天,她大概不曾把最困扰她内心的秘密向任何人吐露,即使是她最好的朋友。他尤其不是她应该信任的对象,他可以改变话题、引她分心。用他的调查.这毕竟是他来这里的正事。也是他可以补偿她的。

  “当然不是你使他变得那样可恶,”他温柔地说。“没有人——”

  “不要敷衍我,”她凶道。走回沙发,怒冲冲地重排那些靠垫。“你当然不是跟那些人聊是非,你只是收集资料,我没有立场告诉你应该怎样做。”

  “我的确是在调查,我应该解释得更清楚。”他说。

  “但是我一直唠叨过去,让你根本没办法说什么。”她拿起一个紫色靠垫,用手指梳流苏,一边用力的眨眼睛。

  亲爱的阿拉,眼看她即将哭泣,他的理智全不见了。

  他走过去陪她坐在沙发上。“你告诉我的事情有其必要,”他安抚着。“你让我把事情看得更清楚,就跟几天前你说艾凡瑞侯爵的事是一样的。受害者的性格常常是该罪行的重要线索,有时甚至可以引导我们找到凶手。”

  “但是他的家庭生活呢?那也会提供线索吗?”她把那靠垫放回去。“你说樊世因为‘爱’而不择手段。”

  “因为‘爱’有违他的本性,”亚穆觉得耐心正在消失。“他跟自己在打仗。”

  “如果他没有遇到我,就不会这样,”她苦涩的说。“他大可以娶他想娶的任何人,而且不再伤害其他的人。”

  “你不能这样相信。”

  “不能吗?我想了这么多天,这是唯一的结论。你刚才也说了,他找错了女人。”

  “夫人,这样想是疯狂的。”

  “是吗?”她怒视一眼。“你也认为我很麻烦,不是吗?我父亲是叛徒,我隐藏谋杀案,我脾气大,又狂暴,还毁了自己的画室。我让我丈夫的生活好像活在地狱里,逼得他喝酒、吸鸦片和找女人。你也不想接办这个案件,不是吗?因为受害者是猪,而他的妻子是个疯女人。”

  “你故意扭曲一切,”他也凶起来。“我说他爱你。那的确是他的麻烦,因为他的自尊受不了。可是,他的自尊那么强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他的缺点。我无法相信你竟然因为这些胡思乱想烦成这样,居然还为他哭——”

  “我没有——”

  “我来之前你就在哭,而且我一走,你大概又准备哭一整夜。为那头猪!”

  她往后退。

  “为那头猪!”他又强调。“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东西吗?你以为我会笨到相信他的借口,把一切怪到你头上?我说他爱你,但这有使得他、或者世界上的任何男人,成为圣人吗?阿里巴夏爱他的妻子依敏,可是他仍然把人丢进烤炉、或用五马分尸、或用大炮轰成碎片;光为了报复数十年前的叛变,他可以把一个城镇的男女老少全部杀光。”

  他欺身向前,把她逼退到沙发的角落。

  “他热情又深刻地爱她,”亚穆的声音越来越大。“但他的后宫还是有三百个侍妾。爱能给他的个性带来什么奇迹似的改变?”他质问。“你想,这个女人能做什么?他是个疯子,是她的错吗?”

  “我不知道。”她眨眨眼睛。“阿里巴夏是谁?”

  亚穆这才发觉,要不是被他愤怒地困住,她不会只眨眼睛。老天垂怜,这是怎么回事?他竟然失去控制,而且发了大脾气。

  而且泄漏了不为人知的一面:西方人第一个想到的疯子,或许会是拿破仑,超码绝不会是阿里巴夏。他的同胞,他的导师,兼折磨他的人。他的脑筋飞快转动。

  “你竟然连阿里巴夏都没听过?”他的声音很快恢复正常。“贵国的诗人拜伦爵士和他的朋友伯顿爵士早就用他们的笔让他闻名世界了。”

  “我的阅读并没有那样广泛。”她正研究着他的脸,搜寻着。亚穆确信她听出表面之下有东西,也瞥见某种秘密。而她究竟发现了什么秘密,他很不想知道。“但是你说起他的样子,好像你认识他。”她回答他并未出口的问题。

  亚穆咒骂自己,同时后退两步……以免动手抓住她,摇掉她所知道的事。“我的确见过他,你知道我曾经在东方旅行。”

  “我并不知道。”她的头歪向一边,仍在寻找。“去替政府办事吗?”

  “如果你没有心情谈调查的事,我很乐于用我的旅行故事让你听到无聊,”他说。“但是你要告诉我,你想听哪一件,我都乐于从命。”

  “说话何必带刺,好象你很勉强。”她说。

  “男人只说几句话,你就责备他或大步离开,你又怎能要他保持平静?我要如何在你制造的暴风雨中保持条理和逻辑?何况,我觉得你似乎是故意的。”

  “故意的?”她声音也开始拉高。“我为什么——”

  “为了让我分心。”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为了制造麻烦。这是你的目的吗?我很会听话的,你知道。”

  快跑,他一边接近她,一边发出无声的警告。

  她却不肯示弱,只抬起下巴,想用眼神把他吓退。

  “这方法对某人或许有效,对我是没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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