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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薛本尼似乎是明显受害的唯一一个,”菲娜说。“今晚我将亲眼看到那伤害,或有人企图修补那伤害。自从圣诞节之后,他们就不曾一起出现过,你知道。”

  黎柔离开窗户。“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任何人的事。”她故意闭起眼睛,不想知道、看到甚至猜测任何人的事。

  “是啊,亲爱的,那也正是你的魅力之一。”菲娜亲切的微笑着。“因为你都不出门,所以你并不知道薛本尼在蓝桥珠宝商那儿订购了一条蓝宝石项链,他今天要去拿。如果他的妻子今天晚上没有戴它,大家就会知道复合没有成功。那样一来,那条项链大概很快就会去荣耀麦海伦丰满的胸脯。谣言说,薛本尼打败顾邦肯和许多人,得到她的青睐了。”

  “要不是他老跟那些无聊人士争取一个又一个妓女,他的妻子不会落入樊世的魔爪。” 黎柔说。“这是薛本尼本身先造下的孽,责怪他的夫人并不公平,也很残酷。”

  “也许今晚我会告诉他。”菲娜站起来。“那我会需要好几个小时的打扮,虽然这样,安妮还是会责怪我给她的时间不够。你不知道你能自行着装是多么幸运的事。”

  “问题是我做得一点也不好,”黎柔自嘲的说。“安妮如果现在看到我,大概会昏过去,而我今天还算不错呢。”黎柔夹好一根发夹。

  “你的发型很有艺术家风格,就是脸色太苍白了些。”她的表情关切起来。“我希望我今天这样说樊世,没有让你心烦。”

  “不要说这些傻话,我如果苍白大概是喝太多茶,血液被稀释了。”

  “你真的没事?”

  “慌乱母亲的角色不适合你吧,”黎柔说。“我如果真的不舒服,一定会告诉你,让你好好照顾我。”

  菲娜惊吓的表情像在演戏,黎柔哈哈大笑,菲娜掐着自己的脖子朝门口跑去。她们又闹又笑地道别,等门关起来,黎柔对菲娜的怀疑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她回到画室拿起铅笔和素描本,她先画眼前的书架,可是过程很不顺利,然后她想起过街的老女人,然后是一辆经过的很漂亮的马车。

  樊世也曾经是漂亮的、强壮的,而她是害怕的、困惑又生病的,一个落难少女。而他是穿着闪亮盔甲的骑士,带她到远方去过幸福快乐的生活。

  只是,那并不永远,因为他变了。巴黎的声色犬马改变了他,一年又一年,巴黎让他堕落了。菲娜并不了解,她不认识最初的毕樊世,刚进入黎柔生命时的他。

  “她不了解,”黎柔非常轻声的说,眼睛开始变得湿润。“你原来是个好人,只是堕落太容易了。如此该死的容易。”

  一颗眼泪掉在本子上。“真是的,”她低声自责。“为樊世掉眼泪,多么荒唐。”

  可是另一颗眼泪又掉下来,一颗、又一颗,她干脆任由自己哭泣,就算荒唐吧,为樊世这样的禽兽——但是她认识尚未变成禽兽的他,而如果她不为他哭泣,就再也没有人为他哭泣了。

  这一夜,当亚穆进入画室时,夫人并没有砰地合上素描本。她只是抬起头,眼睛的焦距缓缓变换,从内心世界转向现实世界。即使他来到工作台边,她似乎仍在远方,部分的她被困在其他地方。靠近些,他发现她眼睛四周的擦伤和那些脆弱皮肤上的痕迹。她原来在哭。他的胸腔感觉好紧。

  他从她肩上往下看,素描本上是一辆马车的内部。“高雅的马车,”他平静的声音丝毫没有透露不安。“但是似乎最好的时期已经过了。这是一辆出租马车,却不是英国的。”

  她往上看,琥珀色的凝视锐利起来。“你真厉害,”她说。“这不是在英国。”她翻到前一页,“这辆就是英国的。”她回到第二幅画。“我原来在画英国的,突然想到这一辆。”

  “这一辆让你的心智更强而有力的集中,”他说。“所以细节更精确。”

  “是,有时这很让人困惑,我上一次见到这辆车是十年以前,”她解释。“我父亲被杀那天,它载着我离开威尼斯。我因为被下了鸦片,非常的不舒服,可是我却记得它的每一道刮痕,坐垫上的每个污渍,甚至木头的色泽。”

  亚穆的心如擂鼓一般,连忙后退一步。“十年了,而你还记得这么多细节,你真的非常有天分,夫人。”

  “有时是咒诅。我已经几辈子没有想起它,可能是因为樊世的关系。各种影像纷至沓来,好像他的死把它们释放了出来。它们原来像是藏在柜子里面,突然门被撞开,里面的东西全部撒出来。”

  “就是一些旧的回忆吧。如果时间已有十年,应该是你和他刚认识的时候。”

  “马车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的地方,是他把我从父亲敌人的手中救出来。”她的视线回到画上。“我在怀想……他并非一开始就是坏人。这跟案情无关,但或许也有关。我们刚开始调查的时候,你说正义是抽象的——”

  “我不够圆滑。”他的声音很紧。

  “但我真的亏欠他,”她恍若未闻继续说。“事实是,十年前,樊世替人收拾了一个残局。他可以不管的,他根本不认识我和我父亲。”

  她继续解释事情发生的经过,亚穆发现那和他的记忆并无出入。

  首先,白樵纳给过亚穆许多人名,其中的确没有毕樊世,可见他们原来并不认识。第二,亚穆见过他后,立刻单独离开了。被主人留下的雷多和默罕的确有可能做出毕樊世对她描述的事情。为保障受其崇拜的主人的安全,雷多是很可能加害这对父女。

  简而言之,亚穆必须承认毕樊世可能救了这女孩。所以,因为亚穆的造就,这头猪进入了她的生命。他不想再听,因为他只可能更加责怪自己,可是她急于证明丈夫是多么大的恩人,遵从内心道德守则的亚穆也不忍心改变话题。

  她说她身无分文地离开威尼斯,只知道以前的学费和生活费是由巴黎一家银行代付的。毕樊世花了很大力气才从银行间出理应照顾白黎柔的人,并且把他找来,那就是贺德鲁。

  亚穆也无法从这件事找出毕樊世有明显错误。她任由他处置,但他仍煞费苦心的为她设想,最重要的就是找到贺德鲁。亚穆仔细研究过这位律师的背景,知道贺德鲁是一个无法被腐化的人,显然从出生起就是圣人。

  毕樊世如果是个坏人,他大可不必把对孤女的影响力交给著名的圣人。然而,毕樊世的行为跟亚穆所认识的人都不符合。他的本性会在十年之间有这么巨大的转变吗?

  “你父亲让贺德鲁担任你的监护人,真是睿智。”他谨慎地说。

  “他或许是个坏人,但他是个好父亲,非常保护我,”她说。“也安排了一些好人照顾我,例如那个银行家,还有贺先生。而且,他们都不知道他做的事。我知道那些,是因为爸爸的遗嘱指定贺先生当我的监护人,威尼斯警方在调查时说的。”

  她暂停一下。“你可以想像德鲁有多么为难。他坚信人要诚实,可是披露我还活着,可能为我招来杀身之祸,对刚失去父亲的我很不公平。所以,白黎柔就消失了,我变成杜黎柔。”

  “而且他也决定你住在巴黎会比伦敦安全,起码被以前的同学或朋友认出的可能性少了很多。”

  她没有回答,视线仍然看着素描本。

  亚穆在附近的凳子坐下。“过去与我无关,”他对着寂静说。“你只是希望想清楚对丈夫的责任,我觉得你做得非常好。我取笑你为他寻求正义,是我不对。”

  “我爱上了樊世,”她的声音低而紧张。“他陪我说话,听我说话,让我感觉自己是美丽的、特殊的。他几乎‘恫吓’巴黎最有名的绘画老师之一,收我作学生。德鲁出现的时候,即使野马也没办法把我从巴黎或樊世所在的地方拉走了。我让德鲁以为我是想要学画,想要学一门我的确也很有天分的职业。其实,大家对女性艺术家还是很排斥的,要不是樊世,我根本没那个胆量留在巴黎做那些尝试。我……需要他。”

  她抬起视线,一脸自我防卫的表情。“直到今天,我都不了解他何必扛我这个麻烦。他英俊而迷人,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能到手。我不懂他干么跟我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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