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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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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内爆起欢动的掌声。他满额的汗,收执着提琴,弯身谢幕、再谢幕。目光停格在前方第三排中那个黑洞似的缺空。 下了台,许多人簇围上前,一张张的笑脸,称赞、慕羡、束东给他的鲜花。 “明彦!”一张张的笑脸,热情洋溢地喊着他的名字。 他微笑、回应、感谢,感觉自己像走在无重黑暗无光的真空中。那-张张的面容掠过,他搜寻着,寻不到扣动他心弦的那帧。 他看到他父亲、母亲,他阿姨姨丈,认识不认识的,那么多,他渐渐看不清谁是谁。直到最后,他终于能将自己关在休息室里,廊外热闹噶杂的声响渐歇,看着镜中的自己,他才看见一张空洞没表情的脸。 这就是他吗?连明彦啊……他将脸埋进臂弯里,无声地颤动着。 饭店有等着他的庆宴。他抬起头,抹抹脸,站起来。 廊外已没什么人,除了几个音乐厅的工作人员,看见他,或跟他微笑点头招呼致意。连明彦神情默默,往厅外走去。 “明彦。”走到出口时,有人叫住他。 “你怎么还在这里?”他回头,看是连明娟。 “我在等你。有事想跟你说。” “到了那边再说就可以。” “不行。”连明娟挡住他。“我想现在就告诉你。你听着,明彦,那一次——三年多前你那次的演奏会,在后台,妈也在那里。你离开了休息室后,妈叫住了若水,要求若水离开,还要若水答应,以后不再跟你有任何联络。然后,偏偏不巧,江大哥出了事……总之,若水她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一直没有告诉你。你不要怪我,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连明彦木然一会,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像是疲惫,又像是无所谓了。 “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 连明娟低下头。“我觉得对若水很抱歉,而且你应该知道。” 哪有什么该不该的。 连明彦笑一下。“算了。知道了又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为什么要算了?明彦!”明明那么痛苦—— 连明彦又笑一下,那笑,有点落寞有点哀伤。“不算了,又能如何呢?” 这么落寞、这般苦涩……她那一向心高气傲、一向从容、一向能掌握住自己的弟弟啊,为什么会露出这种哀伤的神色? “别这样,明彦,这不像你!”她宁愿他一直是那个让她抱怨、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狂妄又气傲不驯的家伙。 连明彦又无声笑了一下,像是问她,又像是喃喃自语。 “明娟,这世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让人悲伤、让人遗憾的事?为什么上天总是听不到我们的祈求?”他不想放手的……只求她能回头看看他……只求……但上天能听到他的祈求吗? 他甩甩头,掉头走出去;外头是一片无边的黑,看似那么凄凉,就那样没入黑暗中。 冒着冷风,一路从巷口跑回到公寓时,看到站在楼下大门旁的连明娟,沈若水愣了一下。 “明娟,你怎么站在这里?”不禁有些意外。连明娟站在那里,双手并拢垂放在身侧,简直像罚站似。“快进来吧。有什么事?” “你应该知道的。”连明娟呵着气,跟着她进去。 沈若水停下脚步,站在楼梯上,一只手搁在扶梯上,背对着连明娟,低声说:“我做不到了。对不起,明娟,我做不到了。” 她都还没开口,她就说她做不到。那么,她心中知道,她找她是为了什么了?连明娟盯着沈若水的背影,目光那么紧,要穿透、看进她心窝里去似。 “为什么做不到了?你再也无法无动于衷了,是不是?”语气有点尖锐,苛责她似。 “明娟!” “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对不对?”连明娟走上楼梯,挡在沈若水面前。 沈若水想躲,垂低了眼。 “明彦有血有肉,也是会受伤会痛,所以你要逃避了是不是?” 沈若水摇头又摇头,只是摇头。 连明娟叹口气,从袋子里掏出一只信封塞进她手里。“你自己决定吧。” 走下楼梯,回头说:“他的经纪人说,这些年明彦总是一个人那样——”停顿下来,摇摇头,摆个手,往外走出去。 但临出去前又回头,语气有点感伤,说:“若水,我们这辈子,我们心里总有忘不掉的人,但并不表示,我们就不能再爱上其他的人。” 沈若水怔站在楼梯上,好一会,才打开信封,看到里头的东西,又是一怔。 心里有什么,再也承受不住似,她慢慢蹲下去,低下头。将脸埋在臂弯里,良久,仿佛深冬那个夜晚,黑暗的海岸公路上,明彦将脸埋在她的肩窝上,风里吹诉着的,那无声的呜咽。 外头下着雨,丝丝的、夹带着刺骨寒气,将人缠蚀的那种雨。 沈若水在灯下译稿,电视开着,不时传出金属性的笑声。她时而抬头,望着窗外,一不留神就发起呆,然后猛地怔醒似,愣愣地对着电视一会,又抬起头望向窗外。黑暗里,仿佛有着回声。 总是有下不尽的雨,替那说不出哀愁的人垂着泪。多年前也有过这样的雨,丝丝下着她流不出的泪。 江潮远失踪后,她又回到从前的生活。还是那样,没有家具,连书柜都没有,萧条冷清,一些书跟纸稿就散堆在地上。她也总是像这样在灯下工作,习惯地让电视开着,却不曾留心看过,电视声徒然在四壁回荡。也总是会在半夜里醒来,黑暗中,隔着长长的落地窗,望尽那沉睡在阌暗深邃梦底的荒凉人世。 有人轻轻扣着门。她动一下,呆呆望着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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