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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你不知道明彦的。我当他的姐姐很久了,明彦那个个性,倔起来根本不管是什么场合的。”

  何守恒转头看看,摇头笑了笑,还是觉得连明娟说得有些夸张。

  音乐停歇,何守恒暂且放下连明娟,帮她拿饮料。沈若水走到场边,见连明娟与朋友在交谈,便走到一旁。她想顺势离开,看了看门口,又有点犹豫,或许该先跟连明娟说一声。

  隔着几个人墙,连明彦手拿着一杯酒,边喝着,目光透过杯缘穿过那之间的隙缝,无声地注视她。他放下酒,走过去。

  “明彦!”连母见他走开,不知他想做什么,出声想阻止。

  连父拦住连母,摇摇头。“让他去。”

  连明彦直走到沈若水面前,伸出手。“你可以跟我跳支舞吗?”

  “啊,对不起,我——”沈若水正犹豫着要不要离开,心不在焉,抬起头看是明彦,怔愣住。

  连明彦拉住她的手,将她带靠近身,用力握了握,握得那么紧,简直是抓,有种不顾一切。但他并没有移向厅场中间,反而一直朝边上过去,不断往后退,一直到门边才停下来,看着她。

  “明彦……”那深黑的眼眸,所有的心事都写在里头。

  突然,他使劲一拉,一言不发大步往外走。沈若水踉跄一下,半走半跑地跟着他。一路上即使有人看着,他也不放手,她始终没有挣脱手,只是默默跟着。

  因为这世界根本没有尽头,不管海角天涯,最后都回到了源头。

  车子在黑暗的公路上飞驰,沿路是海,一片凄黑,远处依稀浮晃着山的轮廓,黑夜里仿佛与天同连着海。流沙似的时间,没人知道它如何暗地偷换流转,只听得浪潮拍打岸的声响,天与地仿佛同时在沉沦。

  总是这样。这些年来,他感觉总似置身在深黑的暗夜中,一片荒合孤寂。

  夜太静还是太嚣闹?四周是天与地的喧哗,但公路婉蜒,一路无尽的黑暗,没有任何的车辆来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但无所谓了,他们终究还在这个星球上。

  连明彦慢慢停下车子,停靠在路肩上。

  “来吧。”黑暗的海岸公路,这一刻,天与地之间,只有他跟她在上头。

  四处是风,从天从地从海上吹啸而来。这寒冷深重暗黑的夜晚,世界这一角仿佛被人遗忘、甚至遗弃似,只剩下他们俩。

  “明彦……”踏出车子,沈若水不禁发抖着。

  她一次次叫唤着连明彦的名字,除此之外,彷似也不知再能、或该说些什么。

  他拉着她的手,站在马路中央,前后左右完全被黑暗所包围笼罩。

  “来。一二、一二……”连明彦数着拍子,踏着步,转着圈,在风中夜中跟黑暗中回旋起来。

  他在笑,但笑声和着风萧,像呜咽。

  风很大,两人身上的衣服被风吹得鼓涨起来。他带着她旋转,跟着她旋转,伴着她旋转。

  “明彦,我头晕了……”沈若水喃喃地。黑暗中,偌大的天地,只有他们俩。这天旋地转问,仿佛什么都可忘、都可抛。

  连明彦停下来,但是没有放开她。一沈若水抬起头,看他在看着她——

  那么暗,根本连彼此的面容都看不清,但她知道他在看着她。

  风很大,虽然干而且没雨,吹来的风却夹带着湿气,寒气沁骨,冰到骨髓里。她冷得直发抖,不停在打颤。连明彦张开风衣,将她整个人围抱住;他的脸埋在她肩窝上,风声呜呜的,像是有谁在哭泣哀鸣。

  爱一个人为什么会这么受伤?

  “明彦……”她不明白,为什么心里会感到痛?

  “一会就好。求求你,就这样,让我这样待一会就好。”

  风更大了,两人的衣服不断要鼓涨开来。他围抱着她,海岸公路上,风声在呜咽,世界整个都暗掉。

  那样无边无际的黑,她已经看不清自己的心、深处的情。

  第十二章

  每次站在舞台上,面对着一剧院的听众,他习惯性地目光总停留在前方第三排中间偏左的地方。那个位子总是虚空着,像个黑洞,无情地将他吞没。这一次也不例外。那个位子,仿佛是他心中为谁特别保留的那角落,始终空置着,像个破洞,无尽地啃噬着他的心。

  连明彦闭上眼,灯光照在他脸上,整个人沐浴在光中,而光照射不到的,内心那深重的黑暗,无边无际,看不到一丝光。

  协奏的国家交响乐团与他的小提琴声交会撞击又融合。仿佛在一片黑暗中,他几乎听不到任何的声响,同时耳里却又充满了乐音。德弗札克。

  小调小提琴协奏曲。德弗札克一生只写了这一首小提琴协奏曲,因为唯一,成了演奏的他内心的象微,他这一生的选择。

  唯一。眼里所见、心里所慕、暗里所思,都只有那个人。唯一的那一个。

  曲目就要终了,心里那个角落仍然空如破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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