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雷恩娜 > 问君可怜妾 >


  她将膏药均匀敷在向漠岩颈后,微凉的药效缓和了伤口发痒的不适。向漠岩轻吐出一口气,静静说道:“三娘,我今天就要下床。”

  三娘手下动作未停,一面回道:“堡主的身体一向健壮,平时少有病痛,但一感染,非大病一场不可。听三娘的劝,堡主最好多休养。”

  上回猎狩狼群不慎跌入渊谷,部属利用猎犬寻着大奔的气味,一路追踪至谷底,终于将他救出。在返回啸虎堡路上,因接连赶路,未能好好休息,不注意又受了风寒,这一病,让他整整在床上待了七日。

  “我今日就要下床。”向漠岩重复了一遍,语气坚定。

  三娘了解他,未再开口劝说。处理好颈项的伤,她随手写下一张药单,叫来仆役,要他照着上头写的抓药去。

  此时,东厢房外的石雕拱门处出现一个硕长身形,朝这边走来。三娘看见他,玉容露出浅甜笑意,不由自主地迎了过去,男子伸出手揽住她的肩,一同跨入寝房门槛。他姓风,单名一个“琉”字,是啸虎堡护卫教头;六年前娶了玉面华佗为妻,育成一双子女。进了门,向漠岩已正坐在床沿,一对眼炯然地盯着风琉。他表面上很平静,但心思缜密的三娘已看出他眼底有某些东西在闪烁。

  “有消息吗?风教头。”向漠岩忍不住开口。

  “堡主交托之事已有眉目。这几日,由渊谷起始分画范围,逐区派人查探,方才刚得回报。原来救堡主那位姑娘便住于华阳镇上,是流袖织掌管平恒平老爹的掌上明珠,闺名云纱。”风琉一五一十地报告。

  云纱。平云纱。针织在丝帕上的小字,真是她的名,如云轻柔的白纱,似同她的人。不知不觉中,向漠岩脑海里浮出那张丽容……

  定了定神,他移步下了床,思索地又问:“流袖织?是华阳镇上那间染织大铺?”

  “正是。啸虎堡每年采购的衣布,十之八九出于此。而年底将近,华阳镇一年一度的选丝盛事已喧喧扰扰。平家虽蝉连几届染织状元,但因今年皇帝老爷要选御用丝织,镇上各家染坊为此相互较劲,有的还由外地请来染织师傅。”

  风琉停顿一下,继续说道:“镇上目前看好两家铺子,其一便是老字号流袖织,另一则为冠彩坊。这冠彩坊来头不小,分行铺子遍布北方各省,去年才在华阳镇设立新店,夹带雄厚势力,并吞了不少染布行,对于此次朝廷选丝之事,冠彩坊更是卯足了劲。听闻他们幕后的大掌管裘元霸,将赶至华阳亲自坐镇。”

  “华阳只是小镇,怎么朝廷选了这不起眼的地方?”三娘微蹙着秀眉,语气质疑。

  风琉笑了笑,瞧妻子一眼,“镇是小,可是流袖织的名气却大。不知他后宫三干佳丽哪位得宠,又正好穿过流袖织的布匹,那佳丽在皇帝老爷耳边赞叹上几句,他老人家闲着没事,也跑来华阳一探究竟,还搞个御用选丝的无聊名头。”

  “当真?!”三娘惊异的睁大美目。

  “我胡猜的。”

  “哎呀!”三娘娇喊了声,一手捶了过去,“你又混说,就爱捉弄人家!”

  风琉哈哈大笑,一手接住妻子的小拳头,将她的柔荑压在自己的心口。三娘红着脸挣脱不开,又想斥责又想对着他笑。她向丈夫眨了眨眼,随即朝向漠岩望去,要风琉的举止收敛些,却发现房内那名“第三者”根本未曾留心他们夫妻俩的小动作,向漠岩背对他们,面着窗静静伫立。他手中不知何时握了一条丝帕,洁白的帕上残留着清洗不掉的血印;他手指慢慢摩搓上头的红印子,瞧着手中丝帕,心里头想着一个人儿……

  忙碌于手边的帐册,将今日往来的交易做个整理,云纱手指灵活地推拨算盘珠子;铺子里好安静,珠子相互碰撞的声响就显得更清晰。她低首专注地核对数目,案前一盏油灯将她几丝刘海在额上印了细影,微微晃动。

  “纱儿,晚了,快去睡吧。”平老爹掀开布帘,探进身来。

  云纱搁下帐务,迎了过去。“阿爹,怎么出来了?您歇着吧。”将阿爹扶坐好,她倒来一杯茶。

  “我不放心,所以出来瞧瞧。小笛子呢?今天没留下来帮你打烊吗?”

  小笛子是流袖织的小长工,由于家里穷困,十一、二岁便被卖到了平家当差,逭两年多来,手脚倒也勤奋。

  “他娘生病了,我要他早点回去。反正过了黄昏,店裹头就冷清了,我一个人应付得过去。”云纱说着,一面轻轻捶着爹爹的肩头。

  平老爹似乎有所感慨,他重重地叹口长气,“我就你这一个孩子,你娘走得早,现在我老了,越来越不中用了,铺里大小事务全得靠你张罗……唉,你该是男儿身,这般抛头露面,只怕耽误青春。”

  “阿爹,我不嫁,我要陪着您。”云纱蹲在他的膝前,微仰着头。

  “傻话。”平老爹望向女儿,抬起枯瘦的手,爱怜地抚着她的发。“孩子,你这么的好,值得一段美满姻缘。”

  “阿爹……”云纱觉得眼眶发热,紧紧握住平老爹一只手,说不出话。

  由于情绪激动,平老爹不由自主又咳了起来;云纱拍着他的胸口帮他顺气,一面扶持着那瘦偻身躯,“阿爹,我扶您进去。”

  平老爹喘了口气,好不容易抑止胸口的疼痛。拉下女儿的手,他颤巍巍地离开座位,“没事的,老毛病了,我自个儿进去。帐目明日再做吧,收拾收拾,你也早点回房。”说完,他缓缓步入帘内。

  人,难逃生老病死。云纱十分清楚,但想起人世间的无常,心中依旧难过。和爹爹相依为命的日子能至何时?

  她心中思量,已无心于帐册,转过身出了小院,步至大门,打算将挂在店门旁的灯笼卸下。平时个头高的小笛子会替她拿下,但今天,她得自己想办法了。

  踮着脚,她试图抓住灯笼的木竿子;她试得那么专心,丝毫没注意有人靠近。

  “让我来吧。”

  “啊!”云纱惊骇地转过身,见一个高大的黑影杵在身后,她受了惊吓,整个人往后退了大步,竟被高起的门槛一绊,往后面栽倒。

  “小心!”他喊着,健臂不假思索地伸出,把云纱整个儿揽抱在怀。“你没事吧?”他焦急地询问,微弱的光在他脸上跳动,竟然是向漠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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