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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但,柴房内无所异常,只有瞠大泪眼跪地发呆的蝶蝶,以及惺惺忪忪的寿阳。方才众鬼壅塞的室内,一片空荡,死寂而荒凉。既不见任何鬼影子,也不见寿思。

  希福纳一时僵呆。怎麽……寿思呢?他刚才明明听到寿思一连串的惊叫,也明明听到有人喊四贝勒,人呢?

  不只此地错愕,遥遥彼处也正错愕。

  城外荒郊雪地上,铺列的紧密水结界里,倏地出现难以数计的冥府大军,寂静地被定在水结界里,文风不动。兰陵王为首,正箝著哭到抽搐的惊惶小人儿。

  穆勒的人马尽皆呆滞,眼前景象远超过他们生平见闻,所思所想。先前面对的是辽阔荒原,此刻面对的竟霎时变为千万大军。由不可见的存在,凝结为可见的冰雪铁骑。

  他们才十几人,如何敌得过千万鬼?

  “穆勒!穆勒救我!”寿思已然吓到只剩本能反应在运作。她痛哭哽咽,急急哆嗉,被鬼王箝著手臂拎在它身前。

  “鬼王竟是四贝勒?”水贝勒怔怔梦呓,难以置信。

  没了面具遮掩的容颜,呈现的是毫无血色的俊美,空灵而寒冽,决绝的瞪视,似幽似恨,若喜若悲,彷佛疏离,又像在渴望遥远的救赎。景象之凄艳,令人失神。

  诡异的美,让众人忘了吐息,全慑於鬼王幽微的绝俊。这是不属於人间的优雅,不属於人间的飘逸。醉人的静谧存在,能忘今夕何夕,甚至忘了那张雍容尊贵的脸庞,伸出的是枯槁的残肢。

  众人恍然失神,唯独穆勒,蓄势待发地步步逼近,近到与鬼王仅一臂之遥的距离。

  寿思泣不成声,可怜兮兮地泪眼相望。

  “下次还敢不敢随便玩咒术?”

  “不敢了……我再也不玩了……”

  旁人张口结舌,不明白是穆勒搞错状况,还是他们自己有问题。

  “以后若再胡搞,休想我会救你!”

  穆勒怒斥,随即挥刀,斩下兰陵鬼王的首级,顿时尸身迸然碎裂,化为灿灿冰屑,散在黑夜。鬼首落地,不见四贝勒的幽怨形貌,而是向黑暗彼方滚去的古老骷髅头骨。失去将帅,已经被水结界冻结为冰的鬼卒大军也同声炸散,冰珠碎片由星空纷纷坠回地面,化为水贝勒最初作法所洒的清水,又渐渐被寒冬凝为霜雪。

  终而,子夜仍是子夜,荒原仍是荒原,十来只白呆人影僵立其间。

  被暴躁英雄救回来的小美人,高高坐在他臂弯上,紧紧搂著他颈项,哭得昏天暗地,风云变色。

  “看哪,这就是你贪玩的下场。”不乘机狠狠教训一顿,他死不瞑目!

  “我才没有玩,我是为了要帮你……”她嚎淘大哭,埋在他颈窝忿忿诉苦。

  “哭什么!你活该找死,还有脸哭?!”

  “是我帮你找到人的!是我藉兰陵王从阴间找到你要找的人——”

  “还敢抢功?还敢跟我辩?”捏死她!

  “不要不要!”被捏歪的小脸蛋气恼哭叫。“你弄痛我了啦!”

  “穆勒,你别这样。”水贝勒看不下去,忙来劝架。“她帮你探到四贝勒生死下落,这对你可是大功一件,你就——”

  “大功个屁!她根本就是爱玩,不知死活,早该痛扁一顿!”他想来就气。

  可怜寿思哭得惨兮兮,小脸被捏得红通通,众人忙劝得乱烘烘,热闹无比,而且还一路闹回府里。

  敦拜一见宝贝女儿遭人如此折腾,饱受委屈,立刻面如阎罗,为女报仇。即使亲如女婿,也绝不手下留情——此即希福纳真正所指,为了寿思而会要穆勒老命的那个兰陵王。除此之外,寿阳与蝶蝶的柴房幽会,被目击者传得绘声绘影,浪漫激情,这自然又是一椿乱局。而妓院妈妈,本以为寿思出嫁后,她便会快快被敦拜迎入府里作夫人,岂料天外飞来横祸:风骚美少女歌岚,改头换面,粉墨登场。凭著青春本钱,让人肥肉松的中年妈妈备感压迫,更加使劲卖骚……

  一元复始,春回大地,从来是春风不渡玉门关,今却春情旖旎甘州城。

  真是可喜可贺。

  对穆勒来说,这场人生,却有点可歌可泣。

  娶到太娇艳的老婆,不见得是福气,更何况,那份倾城绝色之下,包藏阴险的小小心机。

  “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不准再勾引我儿子!”他杀人房内劈头痛骂。

  “我没有啊。”

  穆勒见状,气血逆流。幸而内力深厚,才稳住大局。

  “你、在、干、什、么?”

  “读寿阳寄来的新稿。”她嚼著点心翻页说道,心不在焉得很。

  “你读就读,干嘛不穿上衣服?”仅著小小肚兜和亵裤,趴在凉榻上,勾著细嫩小腿晃呀晃,闻闲乱翻书。“这像话吗?”

  “我热啊。”嗯,有插图,这样比较好玩。

  “难道你以前在甘州夏天都这样过?”

  “我只在嫁到北京以后才这样做。”

  “为什么?”

  寿思才不甩他,只回他个懒懒的鬼脸,吐出粉嫩小舌头。

  他不爽地认命上闩,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老要任她予取予求。“我已经说过,舌头不是这样用。”

  “会吗?可我觉得满有效的。”

  穆勒有好长一段时间想不透,寿思为何老在奇怪的场合、奇怪的时候,突兀地对他大作鬼脸吐舌头。后来才晓得这小混蛋胡乱诠释蝶蝶的闺房教导:舌头是挑逗男人的最佳武器。

  她那个天才脑袋,竟拿来对他作鬼脸。

  “到底该说你懂事,还是不懂事?”他颓然落坐凉榻边,无奈长叹。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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