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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她在门口放下我走了。小车留下一阵黑烟,她再不修,迟早给环保局当大乌贼抓去。

  我进屋时,灯大开。

  “谁?”我失声惊呼。

  一个大男人围了条浴巾从浴室中探出头来,一见到我也吓得立刻缩回头去。

  糟了!我遇到强盗,而这大胆匪徒竟还在我家洗澡,使我的毛巾用我的香皂。

  我急得要哭,赶紧夺门而出。

  “小姐,等等!”那人套了条短裤,立刻追来,把我堵在楼梯间。他人高马大,找简直没有逃的余地。

  我年轻时遭人欺骗,现在却要在自家门口遇害,如果挤上了社会版角落补空,必会被写些艳尸、香消玉殒等字眼,然后是一大段提醒单身女子多加小心的专家访谈。

  “对不起,我没有恶意。你别哭。”那人居然好言劝慰。

  “走开。”我以为自己胆子够大还能应付,不料才开口竟是呜咽。

  “我叫陈诚,你为什么在我家里出现?”他仍堵着我,我就像一只被捏在手中的鸟,上天无门,遁地无路。

  这个歹徒,竟敢自称这是他的府上。

  “你再挡着我,我就叫救命。”

  “你叫好了。”他让开一条生路,“但是你还得解释你怎么会有我房子的钥匙?如果解释不清楚,你会有麻烦。”

  我们上中学时,把觳觫念成了鼓栗,现在才知道这两个字的真意。

  这人不但是歹徒,还是狂人。弄不好,他会杀掉我,他已经完全意识不清了。

  隔壁王先生正好在此时步出电梯,看到了我们,我立刻向他跑过去。他却不如我这样开心,惊奇地问:“陈先生,你几时回来的?”

  都是海伦出的馊主意。她只告诉我,房主是个女设计师,到瑞士进修去了,却没说清楚她也不过是个二房东,真正的主人是眼前这名彪形大汉。

  “原来你是我表妹的朋友,她真糊涂,应该告诉我一声,真对不起,差点把你当贼抓了。”

  我受了一顿惊吓,但问题还没解决。

  陈诚是地铁专家,应政府邀请回台北替国家尽力。

  本应分有宿舍,但他想自己有家,何必麻烦别人?现在可好,一进门才发现我住此地。

  但我无处可去,总不能再回办公室睡沙发,晚上蟑螂成群结队地出没,老爱舔我的脚,再可恶者,黄百成穿汗衫工作,我无法忍受。

  “我回来了,房子应该还我。”他理所当然地说。

  我顽强抵抗,绝不屈服。

  “你去叫警察好了。”我昧着良心说。

  “小姐,我看你也是个知识分子,不要不讲理。”他有一种慑人的气质,但对我完全不管用的。

  我如果要讲理的活,今晚就得提行李滚出去睡大马路。我也是血肉之躯,怎受得了餐风露宿呢?

  “你有没有朋友什么的,可以去寄宿?”我反过来要求。

  “我自己的家,为什么不能回来住?”他皱着眉头说。

  现在的路还是叫马路,但具有骑士精神的人愈来愈少。

  大概像恐龙一样已经绝迹。

  这是天下女性的悲哀。

  而此人是我此时的悲哀。

  “因为我无处可去。”我装痴扮呆,耍起无赖来还满象,若南茜张见到,必然再也不敢麻烦我。

  “小姐,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他仍皱眉。也许是因为我势利眼,因为他有这幢房子可遮风蔽雨,我竟觉得他甚是英俊。

  “我姓越,吴越的越,越红。我们可以交个朋友。”我伸出手,笑容可掬。

  他只好勉强与我一握。。

  当然,这个朋友不是白交的。

  他让出了卧室,睡客厅沙发。

  那沙发是他自己设计,睡来当然分外舒适。

  一夜无话。

  我居然很快地就睡着了,一点也没有为这不速之客失眠。

  这年头愈是没有道理的人,愈是理直气壮。

  我奇怪自己如此厚脸皮。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找不到房子。

  不是没试过。台北的房子奇贵不说,找还奇难,就算找到了也不附带家具。

  我没有功夫去为了一张椅子或一个碗跑断腿。

  这儿一切都是现成的,有什么不好?

  甚至还有个现成的门房驻守在客厅,万一有歹人入侵,随时可以英雄救美。

  最令我满意的是这个英雄并不把在下当美人。

  他把我当疫疠。

  我们像表错七日情的男女主角。

  我开心极了。

  一早起来,就闻到了面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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