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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这件事我知道,可是我绝对没想到,因为这位庶子的去世,方家失去了继承人,也造成了我的困境。

  “少奶奶是方氏最后一代了。”保母叹息着,她若有所思的看着抱着小狗,蹦蹦跳跳的小小孩。

  小小孩的小狗顽皮,他追得跌了一大跤,我赶上去,他膝盖的旧伤跌疼了,张嘴要哭,却忍住了。

  “我是男孩子,不哭的。”他骄傲地说。

  我跟他说,如果真痛的话,哭出来也没有关系。

  “不行!我哭的话,有谁来保护我妈咪?”

  他是真爱方东美,我听了心里酸酸的。

  这一夜我睡得很不安稳,可说是恶梦连连,一下子梦到四处起火,一下子王美娟对我冷笑,惊醒过来好几次。

  有生以来,我从未如此恐惧,我有太多恐惧的理由,可是我怕在般若居这么美的名字,却是个泥沼。

  ※※※

  第二天我们正在吃早餐,护士惊叫着跑下楼,小小孩完全不顾王美娟的阻止奔了上去,我跟在后面,看到的情景令我终生难忘。

  方东美披散着长发,裸身站在窗边,有谁靠近,她就抓起附近的东西向那人投掷。

  我遮住了小小孩的眼睛,我不希望任何人看到方东美这样,尤其是孩子。方东美是他最爱的人。

  我把孩子交给王美娟,不顾方东美向我扔过来的花瓶,用被单整个包住了她。

  她发狂似的挣扎着,可是我也豁出去了,死命抵着她,就在混乱间,我抱住了她,她宛如受到更大力量的制约,棉花糖似的整个瘫软在我怀中。我迅速地用床单将她裹好,保母把小小孩抱走,我听着他竭力哭叫的声音渐渐变小。

  护士帮着我把方东美放到床上,但手才离开,她就弹跳起未,王美娟想去抓她,被她结结实实打了一巴掌,打得她晕头转向。

  我没办法,只好重施故伎,用力抱住她,她又乖乖躺下,在那儿大声喘息。

  王美娟觉得非奇怪,狐疑地看着我。

  护士替方东美打过针,我轻轻抽出手,又等了一切恢夏平静,我才悄悄走出去,老实说,我累极了一会,确定可是我得先去看小小孩。

  保母说,他哭闹了好一阵子,怎么安慰都没用。

  保母已把他哄睡了,她倒了两杯热茶,这个早上整个般若居的人都不好受。

  方东美的情况令人震惊。

  “其实她也不是什么病。”保母叹了口气。

  她不是病,只是吸毒。

  热茶几乎翻倒,我稳住了杯子,但还是溅了我一手。

  吸毒……我脑中迅速地掠过一些事情,以前只是破碎的资料,但现在可以凑在一块儿了,方东美的不孕并非是得自什么诅咒,而是由于毒瘾。

  原来如此,我叹了一口气,祖英彦还未结婚前就知道了,所以祖老夫人不顾一切要我肚里的孩子,那可能是祖家唯一的继承人。

  祖英彦自始至终也没说过她一句不该说的,他是个君子。

  “你是用什么方法让她安静的?”保母好奇地问。

  “我不知道。”我尴尬地说。

  “庆龄说——”她欲言又止,细细的小眼睛瞄了我一眼:“他说,你有魔术。”

  什么魔术,小孩子随便说说,她也相信。

  “可是!”她又偷瞄我,“我亲眼看到她——好像疯了一样,你一碰她,她就,就……就好了。”

  我眼前似乎又浮起方东美的裸身,那么美,因为太美,显得格外恐怖。

  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为什么没有人想个办法?”

  “老夫人不准。”保母说,方东美未婚前就有毒瘾,但那时候还能瞒得住外人,她自己也下定决心要戒,不料,住了一个月戒毒病房后,非但没有戒成,还交到更多同好,学到更多花样,老夫人虽然还是照样安排婚礼,但基于家丑不外揭的心理,雇了两个护士照看她,再也不让她跟外面有任何接触。

  “我告诉你,因为你迟早都会知道的,”保母说:“但是你要保密,这是职业道德。”

  不久之后,方东美被送走了,没有人知道她被送到哪里,保母告诉我,问题出在那两个护士身上。她们本来是按照一般护理来照顾方东美,但她太难缠了,也有太多管道去弄到毒品,结果反正防不胜防,索性跟她谈条件,只要方东美照她们意思做,就可以得到若干毒品解瘾。起初这方法还有效,但方东美的瘾愈来愈大,脾气也愈来愈坏。场面逐渐失控,祖英彦动了疑心,这才抓到护士利用外出的机会去弄毒品进来。立刻把方东美送走。

  小小孩找不到母亲,初起两天很不习惯,老问我妈咪到哪里去了。

  不等我回答,他自己的眼眶就红了,看起来十分可怜,但他不哭,更让人心酸。

  还好过了一阵子之后,他似乎渐渐承认这是一个事实,但是,他并未忘记他的母亲——他固执地忘记她不该被一个孩子看见的,只记住她好的一面。

  保母说,方东美从前是又美丽又温柔的女人,绝不是我所见到的那么糟。

  但她终是变得那么糟。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染上毒瘾,她根本没有任何吸毒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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