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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我早已证明感情的不可相信,而天地之间,我还有什么可以相信的呢?

  我慢慢走开,世界静得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慕地,后面传来一丝奇异的声响,我回过头,一个黑影迅速地掠过,不是蝴蝶,不是摇曳的草。

  我的脊背一阵冰凉,往前走,后面传来脚步声,我停下,那声音也立刻停下,我回头,一个黑影闪入水泥柱后面。

  我拔脚就跑,后面的人追了上来,叫着:“爱丽丝!爱丽丝!”

  是祖英彦,竟然是祖英彦。

  “对不起,我吓着你了。”他歉然地,玉树临风一般的站在那儿。

  太好了!倘若方夫人或方家大小姐来此地撞见,我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何苦——跟着我?”我摆脱不了他了,是吗?我真不懂,从四年前相识,我就一直对他不好,对他不起,还不告而别,害得他被退学,成了逃兵,家人为了找他急得发疯,如果说是冤亲债主,倒有几分像,可是他非但不恨我,还在结婚前夕与我相逢,一前一后回到了昔日小镇。

  他——一定是疯了。

  “不要这样说。”祖英彦痛苦的:“我能在这时候来找你,总有我自己的原因,我——跟东美——解除婚约了。不管你谅不谅解,不管你爱不爱我,我都要跟你在一起。”

  如果能化成一道轻烟,我愿意就这么消失。

  祖英彦快步跟了上来。

  心绪紊乱地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海滨,一只小花狗从草丛里窜了出来,边吠边退,小模样苦恼极了,也可爱极了。

  往日情怀再也无可抑制的漫如潮涌……

  摹然回首,十九岁的爱、十九岁的梦……酸甜苦辣袭上了心头。

  我仁立着,在大海前一时不知魂之所在,祖英彦站在我面前,我想转身,但突然有奇异的感觉冲上心胸,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是,有事情改变了,不一样了。

  祖英彦对我笑了一笑。多少的误解、不快、伤痛都在这默默的一笑里化作了飞烟。

  这一瞬间,我接受了他。

  我不由地在沙滩上奔跑着,我要跟着风,迎着浪,把所有的痛苦都付诸风里、云里、浪里,随之带去远方。

  祖英彦追了上来,好看的面孔漾起了笑容,他放弃了一切荣华富贵,追随着我到天涯海角。

  我们手牵着手、笑着,泪水成串落了下来。我以前不知道我们之间会有可能,但现在却觉得有说不完的话,可是我们什么也不说,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一句也不开口,我们只是一直跑、一直跑,跑到了力竭,摔倒在沙上。

  往事如烟,逝者已不可追。

  “我不求你爱我,只盼望你能让我陪着你。”他躺在沙上,仰望着蓝天,从心里好好地,好好地舒了一口气。

  我闭上眼睛,也许,他说的——也没什么不好,原先,可能是我想得——太坏了。

  ※※※

  我们就在小镇上住了下来。

  第一个对我们表示友善的,是杂货店的阿婆,当她听说我们想在小楼原址建造房子时,很热心地替我们出马交涉,“逼迫”那个与她有亲戚关系的地主半价租给我们,地主唯一的条件是要我们雇工把基地周边清理干净。

  整理基地,建筑房子,祖英彦是专家呢!

  “专什么家?”他笑,“连毕业都没有毕业呢?”

  那是我的错!我惭愧地低下头,他原先快乐无忧,我的出现使得他的生命有了转折点,连大学——都没有毕业。

  祖英彦倒比我看得开,他说,“要那张文凭其实也没有什么用!”

  不过,读了四年建筑系,倒真的教会他盖房子。

  从画图开始,连水电配线,祖英彦都包办了。

  “你这么能干,包工怎么办?”我大惊失色。

  他大笑,“我们要包工干嘛?”

  在盖房子的时候,他可没让我闲着,不是帮忙搅水泥,就是跟在后面送砖头,两个月工期下来,晒得皮脱肤裂。

  “你看看,我变成乌贼了。”我抱怨。

  祖英彦大笑,他以前这样笑,是上流社会的美男子,现在却是标准的黑人牙膏,牙齿不白可以退钱。

  “站在黑地里,你会把人家吓晕过去。”我嘲笑。

  他亲了亲我的额头,命令我爬进帐篷,“快快睡觉!他说:“明天还有很多活要做呢!”

  自从房子有了屋顶,他就买了两顶帐篷,一顶自用,一顶是我的行宫,不是省旅馆钱,而是半夜里,他老人家有什么新发现,就要把我叫醒,挑灯夜战。

  “还有哪里比住在自己的家更方便?”他得意洋洋。

  可不是,有生以来,我都没这么方便过,不但亲自参与了一幢“伟大”建筑的诞生,还知道了水泥与砂的比例是三比一,糊厨房瓷砖时得用海菜粉,五分的钢筋与三分的不一样,砌墙时得用墨斗量,光靠眼睛是会歪的,清水砖砌法早已失传了,但如果好好砌,不用粉光也能见人。

  盖出来的房子也的确是我想要的,架构简洁,经得起光线气候的考验,是讲究虚实、对称的台湾风格。平实的设计严谨中有着丰富的变化。

  我开始爱上这幢逐渐成型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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