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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他走过我身边,突然吻了我的面颊,这些年来,除了修泽明,我没让第二个男人吻过我,但奇怪地,我竟然没有发怒。

  “你喝醉了。”

  他凄凉地一笑:“我清醒了。”

  祖英彦离开后,没有再来。

  我却得做搬家准备。就算男女之间有友情存在,我也交不起这个朋友。

  收拾时我不禁好笑,两次从这里搬出去,第一次是为了男人,第二次还是为了男人。

  却也没真正从男人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方夫人又来登门,离开公司后,我们的立场也同时有了重大的改变,她很直接地问:“听说祖英彦来过?”

  口气是不一样了,如果我还是方氏集团的员工,她多少要顾一点形象。

  我这般步步退缩,也竟仍得不到她的同意。

  我忽然平心静气了,是的,我是受了冤枉,从头到尾,伟大的方家都在冤枉我。

  但,也直到昨天,祖英彦才当面证实他爱我。

  可悲的是,我枉担了他的虚名。

  然而,他的那份真心却使我不再生气。

  我虽然没做什么,也没人相信我,但既然让他用了心,方东美便因为我而损失了权益。

  “请进。”我心平气和地招呼方夫人:“喝茶还是咖啡。”

  方夫人见我态度和缓,不像惧怕她的样子,也就不再那么气焰高涨,随我进了客厅。

  我告诉她,洗手间在后头。

  她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还是去一趟的好。”我笑。

  堂堂的,不可一世的,在各种公共场合以光耀夺目姿态出现的方夫人当真去了。

  不论她的出身、来头有多大,她总是个护雏心切的母亲。

  我煮好咖啡,方夫人去过回来,没喝就又匆匆走了。

  可说是一无所获。

  我坐在沙发上,慢慢地把两杯咖啡喝掉,凉了的咖啡并不好喝。

  又有人来按门铃,我从窥视孔往外看,是祖英彦。

  这回他刮过胡子,衣服也换过,眉宇间十分阴郁。

  他摆明了非要害死我,不足以表达他的感情。

  “原谅我,我——情不自禁。”他恳求的。

  他昨天那样胡闹不够,还要怎样呢?如果方夫人去而复回,干脆一齐遭她乱棒打死算了。

  我仁立窗前,外头正在下雨,像是眼泪,掉不完,爱与不爱之间的眼泪,也唯有爱与不爱之间,才会有这许许多多的疑惑。

  “你记不记得从前——在海滨小镇的时候?”他走到我身边。

  我是他的初恋。

  少女时代,我爱过一次,深深地、真正地爱过,即使那次的爱不能再回来,也不后悔,更无法前瞻。

  那便是所谓的“爱之喜,爱之悲”。

  “我知道你担心方家——”祖英彦一下子抓住我的手:“不要担心,我会应付的。”

  我冷笑,怕?有用吗?用得着他一提再提,难道他不懂,我不愿意卷入他们的是非。

  “我知道——你现在气我,但我会做得让你接受我的。”他一反原先的颓丧,满怀自信地说。

  我想,我不曾了解过他,在四年前的海滨,我沉浸于自己的哀伤,忽略他的情意,所以,他为我的一切牺牲,我都没有愧。

  现在,我也同样不想了解,更不想对他的处境有任何愧疚。

  我不爱他,不会爱上他。

  我大声地对自己说。

  而祖英彦刚才提到了海滨,倒是提醒了我,也勾起我千头万绪。

  离开台北后,我去了小镇。

  五个钟头后,我回到那幢小屋。

  我骇然地发现四周有了毁灭性的改变,不仅是我住过的小楼因为疏于管理已经坍塌,连祖英彦住过的也一样无法居住了,建筑基地内外长满了野草,残瓦破壁静静矗立,静得可以听见野花在绽放,云在飘过。

  一只小小的豹纹蝶,正在花间翩翩飞舞,透过最远的一个窗框,有一角蔚蓝的反光,那是大海,原先被房子所遮蔽的海景,现在随着建筑的倒塌而整个显露,碧蓝色的海水幽幽地发着光。

  大海。

  我靠着冰冷的墙,好久好久才又回到现实,海洋似乎离我更远了,眼前仍是破瓦断墙,再也无法居住的房子。

  我叹息了一声,只不过短短数年,人事全非。

  成、住、坏、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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