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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娘娘虽然处事英明果断,不受感情左右,但对我……还是有几分欣赏的,儿臣很是明白。儿臣也是一样,从不怀疑娘娘的智慧与能力,能得您赏识,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

  意思是,他对她很是敬服,而她若卖他这个人情,将来他必戮力以报,不敢有二心。

  希蕊淡淡微笑,这孩子果然聪明!

  “你话倒说得好听,不过没有一点实际行动,要我如何信你呢?”

  “敢问娘娘,希望儿臣怎么做?”

  “这天候,有些冷了呢,我正想唤人拿来热水,泡泡脚,暖暖身子——”

  也就是说,要他服侍她洗脚吗?

  开阳漠然寻思。这事要是让其她人知道了,肯定会认为他是受了莫大的屈辱,但此刻的他竟毫无所觉,不恼不怨,心如止水。

  他站起身,恭恭敬敬地一鞠躬。“儿臣这就去替娘娘端来热水。”

  开阳亲自替希蕊王后洗脚,又为了表示诚意,于靖平王的寝宫外长跪不起,一日一夜,风吹雨淋,给足了她借口,向靖平王求情。

  她说感念王子孝心之诚,不忍他受苦,就请王上饶恕乐妃的罪。深宫幽怨,嫔妃们熬不过寂寞,难免糊涂,这也不算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她在靖平王的面前摆出一副雍容大度的姿态,做足好人,靖平王反怜她受了委屈,对她更加爱护。

  于是,一纸诏书颁下,免了乐妃的死罪,改将她打入冷宫。

  事情原该就此告一段落,孰料乐妃在迁入冷宫当晚,一时想不开,竟悬梁自尽!

  开阳于深夜接到消息,当时他与采荷正熟睡,乐妃的贴身侍女亲自来报信,两人赶到现场,只见一具已然失去生命的尸身。

  他不敢相信,只是面无表情地站着,反倒是采荷将死去的乐妃揽入怀里,失声痛哭。

  隔日,更令人震惊的消息传出,原来刑部经过明查暗访,赫然发现乐妃是遭人诬陷的,一个曾经遭她严厉斥责的宫女,为了报复,陷她入罪。

  乐妃的冤屈得到平反,但已来不及了,人死不能复生。

  靖平王对此颇感歉意,希蕊王后亦于一旁建言,该当给予开阳补偿。

  靖平王拗不过妻子一再软语相求,加上对儿子有一份愧疚,终于答应召开圆桌会议,商讨册立继承人事宜。

  真雅不在宫内,德芬羽翼未成,此刻召开圆桌会议,自然对开阳有利,在希蕊极力拉拢下,会议以多数决通过,立开阳为太子。

  他终于当上太子了——

  这日,开阳正式入主东宫,宫殿造得极是奢华,亭台楼阁,处处雕梁画栋,还有一片占地广阔的园林,遍植奇花异卉。

  开阳巡视东宫,如一个王巡视自己的领地,可他毫无洋洋得意之情,有的是难以言喻的寥落。

  为何感觉不到一丝喜悦呢?

  他穿过花园,来到偏院一座封起的古井前,心海一时翻腾,卷起千堆雪。

  十三年前,他曾穿过王宫密道,从这口古井溜出来,只为了见德宣哥哥一面将德宣从王后的爪牙中解救出来。

  他想去救德宣的,虽然如今想来,那是螳臂挡车,不自量力,但他,是真心想去救人。

  不是去害人,不是一脚将德宣踹入烈火焚身的地狱,更不是为了讨好王后,于宫中谋求苟活之地。

  分明是为了关心德宣而奔走,为何到后来,他却成了令德宣服毒自尽的刽子手?

  开阳抬首,注视高挂当中的日轮,金光炽灼,焚烧他的眼。

  他扬起手掌,挡在眼前,自指缝间感受温度,日光该是暖的,为何他觉得有些冷?

  为何那般天纵英明的哥哥不能平安地活下来,领导希林走向富强之路?

  这国家该是德宣的,太子之位也是德宣的……

  “可如今,却落在我身上了。”他涩涩低喃。

  “开阳。”有人唤他的名。

  他听出那是妻子的嗓音,微微一哂,依然迷蒙地望着灿阳。

  这一切情势发展都在希蕊王后意料当中,每个人的反应,她都精准地计算到了。她算准了他会去求她,也算准了他那软弱的母妃会自寻死路,更算准了当刑部查出母妃是遭人诬陷,父王会觉得对不起他,便不会再阻挡圆桌会议的召开。

  他自诩聪明,但比起她,还是相差太多。

  “不如她所意,我可能会死,但如她所意,我便能顺利登上太子之位。她都算了……”

  那女人如此可怕,他真能斗得过她吗?

  “开阳,什么如不如意的?”采荷不明所以。“你在说什么?”

  她还不懂吗?好天真啊,有那么一个阴狠毒辣的表姨母,她竟还能犹如一张白纸,纯洁无垢。

  也太天真了吧,天真得令他……好僧恨。

  他放下手,回身凝望妻子,也不知是否方才注视烈日太久了,眼眸隐隐灼痛。

  采荷察觉他眼眶泛红,心弦一牵,握起他的手,温柔劝慰。“你还在难过吗?开阳,我知道母妃死了,你一定很伤心,但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

  “你认为我是难过?”他冽声打断她。

  她一怔。

  开阳看着她傻傻的容颜,忽地笑了,笑声沙哑。“不错,我是失去了母妃,失去了至亲,但你瞧瞧,我得到了这座宫殿,得到了太子的身份,希林的王座近在咫尺!你还认为我会伤心?”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

  那近乎利刃的眸光,刺伤了她。“开阳,你……”

  “失去并不痛苦,痛苦的是不能交换到更高价值的东西!你懂吗?”他字句如冰,凝冻她。

  她望着他隐约纠结着残酷的眉宇,一时间,如见修罗鬼魅。“你的意思是,希林王座的价值,高过你的亲生母妃?”

  “难道不是吗?”他言语无情。

  她一颤,不觉地后退一步,半晌,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自眼角静静逸落。

  他似乎愈走愈偏了。

  虽然他不曾明确对她透露过野心,对外亦是一副我行我素、彷佛不以政治为念的形象,在父王与王后面前更是不露锋芒,但她知晓,他对希林王座一直虎视眈眈,王者之路,他早在数年前便踏上了!

  身为王子,王室仅存的男性血脉,他选择走这条路,她并不意外,也觉得理所当然,只是她没料想到代价竟是如此沉重。

  代价是他正逐渐失去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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