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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突然间,羞耻的窘迫,扩散到四肢百骸,让她全身忽冷忽热。

  过去几年,她以为自己替铁家赚了钱,以为自己在这里挣到了些许位置,或许还多少替家里还了些债。

  但原来,她赚的根本连欠债的利息也不够。

  她从未感觉如此羞愧,从未感觉如此无地自容。

  全身上下,冷热交杂,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人在这里,却听见他又开了口。

  “这事,别让荼蘼知道。”

  “子虚晓得。”子虚顿了一下,问:“那刀家今年请借的新款?”

  “给他。”

  她愣住了,完完全全呆愣在门外。

  他明知刀家还不起,明明晓得刀家前债未清、旧债未还,为何还要借?

  铁子正冷声道:“他要借多少都行,但叫他亲自过来,见了荼蘼再给他,让他说是行商经过,特来探望,不许提及其他。”

  这附注的条件,让她心头微颤。

  他在想什么?

  这男人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同情?怜悯?抑或另有所图?

  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想,也不敢再听下去,恍恍惚惚、怔怔忡忡的,她回到自己屋里。

  寒夜里,无声飘起了雪。

  那一夜,她就那样在黑夜里坐着,没点灯,没生火,寒意透进了心头,凉进了四肢百骸。

  这些年,这般辛苦,为谁呢?

  为谁?

  爹吗?娘吗?小妹吗?大哥吗?谁又曾想着她了?

  谁?

  思绪,千回百转,绕了又绕,却怎样也找不到出口,只觉浑身冷热交杂。

  恍惚中,以为睡去,却又不曾。

  恶夜里,她听见屋外有欢笑声,寻了出去,却一脚踏入思念已久的故乡,以为自己终于回到家中,她匆匆奔至厅堂,隔着门窗,看见大家围炉吃饭,欢聚一堂,爹与娘笑着,大哥小妹笑着,家族亲友都笑着,大鼎里肉汤腾腾,桌上摆满了菜。

  她推门欲进,大门却不动如山。

  她敲着门、擂着门,喊着爹娘,喊着兄妹,堂内却无一人回首。

  再一细看,家里的人,面目却模糊一片,她想不起家人的脸,记不起爹娘的样貌——

  她更慌,敲得更急,喊得更响。

  “爹——娘——开门啊——开门啊——”

  终于,娘来了,开了门。

  “你谁啊?”

  娘的脸,还是一片模糊,没有清楚的模样,她含泪望着那熟悉的人影,道:“娘,是我,我是荼蘼啊。”

  “荼蘼?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

  没有?

  她瞪大了泪眼,心痛如绞。

  “是我啊,你再想想,我是荼蘼,是你的女儿荼蘼啊!”

  没有脸的女人,无情的挥手驱赶着她,不耐烦的道:“没有就没有,我女儿只有一个,正在里头吃饭呢。去去去,你到别的地方去——

  不!

  她是刀家长女,是巫儿,家里的人必得领她回乡,祭祀祖宗、以养父母,他们不会忘了她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泪如泉涌不停,心似火烧一般。

  她退一步,跌入黑暗的万丈深渊。

  蓦然间,一双大手,稳稳的接住了她。

  没事的,没事了。

  男人沉稳的声音,在耳畔低响。

  别怕。

  她感觉到,他捂住了她泪湿的眼,长长的衣袖,盈着淡淡的香。

  睡吧。

  他悄声说。

  别怕。

  他怀抱着她,温柔的捂着她的眼,沙哑的说。

  别想了。

  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粗糙的茧,和那熨烫的热度。

  男人贴在她耳边,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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