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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丁文健今年整五十岁,已是知天命之人。二十多年来,他克服重重困难险阻,把从父亲和岳父两处继承来的产业配套成龙,构建成一个从缫丝到制作服装的完整体系,业务从国内扩大到海外,在同行业中虽不一定能列为魁首,但也是公认的佼佼者。大概由于多年经营产业的辛苦劳累,丁文健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大,头发有一多半白了,脸上的皱纹也很密。按说象他这样一位家资豪富的大老板,营养、保健都可以享受最好最高的条件,可是这些对他好象都没有什么作用。他并不象一般人们心目中的大资本家那样肥胖而颟顸,却是颀长而精干,至今有一副令同龄人羡慕的好身材。他的五官非常端正,脸成长方形,两腮有棱有角,线条粗犷而刚劲。加上他生性沉默寡言,表情总是趋于严肃,所以给人以不好亲近之感。丁文健的作风非常明快果决,处处表现出魄力和胆识。他经营有方,注重信誉和产品质量。他的公司以待遇优厚和纪律严明著称。他对下级要求十分严格,即使对自己的儿子也不例外。就如今天,他约西平九点到办公室谈公事。现在还差三分钟,他已端坐在总经理的高大皮椅上等着。   九点正,女秘书吕小姐准时敲门进入总经理室。

  “总经理,少爷来了。”

  “让他进来。”

  吕小姐转身要走,丁文健又叫住她,“以后不要称他少爷。他是总经理助理。请告诉本公司有关部门所有职员。”

  丁西平挟着皮包走进办公室。他站在丁文健面前,显得那么气宇轩昂,精神抖擞。文健不禁暗自得意,好一个迫不及待地要投身事业的有为青年。   但丁文健表情严肃,完全是一副上司对下级的态度。他指指大办公桌对面的椅子,示意西平坐下。父子俩没有一句题外话,立刻进入正题。

  “你既已学成回国,从今天起,正式开始为恒通公司服务。你在法国得到纺织机械和企业管理两个学位,这里正是你的用武之地。”这是丁文健的开场白。

  西平没有说话,只是在椅子上挺了挺胸膛,两眼炯炯有神地注视着他父亲,准备听取指示。

  丁文健简略地介绍了公司本部和六个工厂的情况。他要西平花四个月到六个月的时间熟悉全部业务,六个厂都要了解,重点则是蒋万发当厂长的美新染织厂。   “你蒋老伯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太好,你要多照顾一点,”文健这样关照道。

  西平点点头。

  “另外,如果安排得出时间,希望你能到湖州、嘉兴、吴县一带的收丝茧行去看一看,可以让缫丝厂的朱副厂长陪同。总之,我希望你很快就能掌握公司的全部业务,从收购蚕茧到推销时装。”

  “我会努力的”。西平的回答简捷而有力。

  “至于你的那套发展计划,等你站稳了脚跟,再提到董事会上去讨论。”

  “不过,我希望能快一点。因为,”西平见文健似有结束谈话之意,便加快了说话速度,“当今世界技术发展迅速,我在法国所学,如不马上致用,很快就会落后的……”   “这完全取决于你对公司现有业务的把握程度。”文健的语气平静而冷峻。

  “明白了。我可以走了吧。”

  “你去吧。”文健说着已打开了一本厚厚的卷宗。

  西平从桌上取过皮包,转身朝门口走去。

  “等一等,西平”,文健叫住他,西平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昨天你说要在家里开一个晚会招待朋友,这件事你跟妈妈商量着办吧。”

  “好的,爸爸。”西平见文健的头又埋向卷宗,迟疑了一下,但终于还是说道:“爸爸,能不能允许我再耽误你几分钟……”   文健的视线离开卷宗,他看到西平竟是一脸忧愁。他微微点了点头。

  “这次从法国回来,我感到妈妈身体很不好,听她说,每晚都要服安眠药才能入睡……”

  丁文健双手把卷宗朝前一推,把身子向椅背靠去,发出一声叹息。

  “西平,我希望你抽空多陪陪你母亲。”

  “不,妈妈更需要的是你。”

  “你看,”文健深深地靠在长椅上,用手环指室内的几个大文件柜,“我实在太忙。”

  西平正要再说什么,吕小姐拿着一摞文件走了进来。丁文健立刻坐直身子,拿起桌上的钢笔准备签字。   “总经理,香港、新加坡两处来电,询问今年新款式的女装何时可以运到,价格能否再降低一些。工商联合银行曹总裁刚才来电话,问总经理今天能否安排个时间,他要派人来谈那笔贷款的事,还有,信孚洋行的Madier先生……”吕小姐口齿伶俐地报告着,丁文健听得很认真,似乎已经忘了西平的存在。

  西平转身往外走去,直到他关上房门,吕小姐的报告还没有结束。

  丁西平在挂着总经理助理牌子的玻璃门前停住脚步,凝视了一下,便推门进去。

  这是公司为他准备的办公室。

  办公室很宽敞,一应家具和办公用品陈列井然。办公桌上放着几厚本卷宗和一台电话。尤其令西平感到惬意的是,一排玻璃窗擦得锃亮,屋子里光线很好。   丁西平关上房门,快步走向窗口,随手把皮包扔在那张大办公桌上。

  恒通公司新盖的十层大楼矗立在闹市,凭窗远望,正好领略上海市容。

  首先映入西平眼帘的是远远近近那些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这些新型建筑有的已经建成,就跟自己身居的这幢恒通大厦一样,楼顶上置放着硕大的霓虹灯广告。一到晚上它们就会亮起来,不断地闪烁、变色、跳动,组成各种图案和字样,成为点缀上海滩夜景的最主要特色之一。也有的大楼还在施工之中,眼下只能看见用毛竹搭成的密密麻麻的脚手架。   西平收回视线俯首看去,只见楼下几条马路全是由大小汽车和电车组成的河。那些小汽车象爬动灵活的小甲虫,穿行在电车、公共汽车中间,比起这种迅速移动的黑点,数量相当多的黄包车和三轮车简直犹如凝固不动似的,更不必说人行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了。

  哪儿传来几记钟声,丁西平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哦,那不是著名的跑马厅吗?刚才竟没有注意到。太远了,看不清楚。但西平心里明白,现在是上午,而赛马一般是在下午。所以那被大屋顶遮盖着的看台上,现在不会有什么人。至于在草场移动的几个黑点,则是驯马师在蹓马罢了。   虽然是在高楼之上,嘈杂的市声仍汇成一片传入西平的耳鼓。“唉,这讨厌的城市噪声!”他不禁皱了邹眉头。他又朝东面外滩方向望去,黄浦江是看不到了,可是江上轮船不时响起的汽笛却隐约可闻。

  “嘀铃铃”,电话响了。是吕小姐打来的。她告诉西平公司为他配备的专职秘书还没找好。最近这段时间,总经理先让她兼管一下,助理先生如有什么事就请吩咐,她很乐意效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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