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从术赤封地回来了一个蒙古人,成吉思汗急切地召见了他,一坐下便问:“你可知大太子近况?”
不知此人是想安慰成吉思汗,还是另有目的,他恭恭敬敬地回道:“大太子身体安好,奴才回来前,还见他与部将纵情围猎,可汗只管放心。”成吉思汗脸色骤变。什么身体不好,原来术赤一直都在骗朕!
想到这,他一脚踢翻了桌案,“术赤这个疯子!朕要亲手杀了他!”他吼道。
客人吓得抱头鼠窜,诸将面面相觑,过去他们从未见过可汗如此狂乱和丧失理智。
“传令察合台、窝阔台,调集所有军队,随朕出征。拖雷,你点齐怯薛军,即刻复命。”
“扎。”拖雷答应着,却迟疑未动。
“怎么,连你也敢违抗朕的命令?”成吉思汗逼视着儿子,拖雷吓得转身退下。
诸将心中暗暗叫苦,谁也不敢上前相劝。楚材刚刚叫了声“可汗”,成吉思汗便打断了他的话:“朕意已决!尔等不必多言,速做准备。”
众人诺诺而退,当帐中只剩下成吉思汗一人时,他伸手抽出寒光闪闪的宝剑,内心燃:学魄熊熊怒火。
在二哥帐中闲谈,传令官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二太子、三太子,可汗命令你们即刻点齐大军,随他出征。”
察合台大惑不解:“出征?征哪里?怎么事先一点信儿也没有。”“征……征术赤太子。”传令官结结巴巴地说。
察合台和窝阔台以为听错了,再次问道:“征谁?你刚才说征谁?”“征术……术赤……太子。”
窝阔台首先恢复了镇静,“别急,你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这样……”传令官好不容易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察合台勃然大怒:“这是哪个混蛋造的谣!把他给我抓起来,看我怎么把他剁成七八十段!”
这回轮到窝阔台为二哥一反常态的表现吃惊了,“二哥,我还是先回去准备准备吧。”
“连你也信这种无稽之谈?”察合台怒视三弟。
“当然不信!但现在父汗正在气头上,我们不能抗旨不遵,火上浇油。路上,我们再相机行事。”
窝阔台说完匆匆离去,察合台怒气未消:“造谣!造谣!这世上当真什么混帐都有!”
蒙古大军以最快的速度集结完毕,成吉思汗亲率三万大军出发。大军刚出主营,从前队飞出一骑,“可汗,拔都小王爷求见。”“不见。”成吉思汗粗暴地挥挥手。士兵刚转身,他又说:“等等,你说谁要求见?”
“拔都小王爷。”
“拔都?他来做什么?”恐惧和不祥突然攥住了成吉思汗的心,“快带他来见朕。”
拔都未到成吉思汗近前便翻身下马,向前奔上几步,然后扑跪在地,声音颤抖着:“爷爷,我父王他……他……病逝了。”
成吉思汗努力端坐于马上,似乎在凝视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看见。刹那间,人们猜疑他已化作没有生命的冰冷的雕像。
拖雷催马来到父亲身边,轻轻唤道:“父汗……”
成吉思汗微微动了动。他看儿子那种空虚、陌生的眼神刺得拖雷心中发抖,但拖雷不能回避,他请求说:“回军吧……”
“回军!”成吉思汗恢复了理智,单调、机械地下达了命令。
马蹄迟缓,全军上下处在悲哀与不安之中。拖雷扶起长跪在地的拔都,叔侄二人黯然相对,惟有忧戚的目光传递着彼此的痛苦。
部队进入主营后由拖雷代传汗命,各自解散归位。成吉思汗催动坐骑,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拖雷放心不下,悄悄尾随其后,直到将父亲护送进一座空帐——大哥每次回营都住在这里。
成吉思汗跨进空帐之时,略微停了一停,以一种不容置辨的口吻说:“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人内。朕要单独待会儿,明白吗?”
“明白。”拖雷不敢不应。
成吉思汗坐在空帐里,一关就是三天。三天中,他未进任何饮食,未走出帐外半步。
拖雷守在门边,谁也不敢擅闯帐中。“四太子。”耶律楚材匆匆而来。“楚材,你来了,”拖雷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臣刚去见过皇后,皇后说,不要打扰可汗。”“不打扰?不打扰怎么办?已经三天了。”“公主回来了。”
“嫣?”
“皇后说,先让公主去见可汗。”
“嫣儿在哪里?”
“随后就到。”
婉嫣起初并不知道父王去世的消息,她和丈夫速格纳黑昨天才回到汗营。闻听噩耗,她既为父王难过,也为爷爷担忧,倘若不是奶奶劝止,她早就要扑过来看望爷爷了。
拖雷正与楚材说着话,婉嫣骑马走来了。她脸色惨白,穿着一身黑色孝服,一双秀目流露出内心深深的哀伤。
“四叔,”她翻身下马,走向拖雷。
拖雷轻抚着她的肩头:“进去吧,爷爷全靠你了。”
成吉思汗面向里盘腿坐在帐中的一块毡毯上,双手放在膝头,一动不动。婉嫣悄悄跪在爷爷身侧,轻唤:“爷爷……”
许久,成吉思汗缓缓回视着孙女忧郁的面容,“嫣儿,是你?”
婉嫣几乎没听清爷爷说些什么,只能从那暗哑的发音中勉强辨别出来。“是我,我回来了,爷爷。”她忧伤地说,泪水顺着面颊簌簌而下。在她的眼中,爷爷骤然间苍老了十年,蜡黄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
“爷爷,您已经这样子待了三天了。”
“三天了?”成吉思汗喃喃自语:“朕是在向术赤忏悔,他病了,朕不派人去照料他,还怀疑他要谋反……”
“爷爷,求您不要再说了……”婉嫣扑进爷爷怀中,失声痛哭。成吉思汗抱住孙女柔软温热的身体,忍不住老泪纵横,“嫣儿,现在只有你能让朕感到,朕还活着。”
对成吉思汗来说,长子术赤的死,带走了他全部的爱与欢乐。他现在仅仅是一位可汗,除了尚且清醒、睿智的头脑和日渐衰老的躯体外,他已一无所有。其实,他早就明白自己平生最爱的人就是长子术赤,只是他的骄傲阻挡了他向这种感情低头。术赤,他那孤僻冷漠的儿子,他是多么善良又是多么聪明啊,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强烈地感到,术赤是他的,他的!但恰恰是他不肯原谅儿子在篾尔乞惕度过的那三年,恰恰是他不肯原谅儿子当着他的面称呼另一个人阿爸。他对儿子封锁了自己所有真实的情感。惟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实际上是一个充满妒意的愚蠢的父亲。然而晚了,全晚了,儿子再也听不到他的悔恨了。他一生从未向任何人低头,现在却要毫不犹豫地向儿子低头。
尽管三天未进饮食,成吉思汗仍然没有任何食欲。婉嫣苦苦哀求,他问孙女:“拔都走了吗?”
“没有,他想见见爷爷。”
“让他来吧,嫣儿,你陪他一起来。”
婉嫣为爷爷端来了奶茶、奶食、炒米,还为爷爷和弟弟斟上了酒。
拔都不敢看爷爷,更不敢打破帐中的沉寂。他的心很沉,很沉。年轻的拔都崇拜爷爷,但不了解爷爷;热爱父亲,但也不了解父亲。临终时父亲叮嘱他永远不要与三位叔叔的后代争夺汗位,他才稍稍明白了隐藏在父亲内心深处的自卑。父亲最后一次吹起那支熟悉的《神鹰曲》。在永远合上双眼的刹那,父亲饱含深情地喊出了最后两个字:“可汗……”“拔都,”成吉思汗嗓音沙哑:“你怎么不吃点东西?”拔都慌张地抓起酒杯,说:“孙儿吃……喝。”
“你父王对王位做出过安排吗?”
“父王让孙儿接替他的位置,还要孙儿聆听爷爷的教诲。”
“卓陈为长,他可有异议?”
“是卓陈力荐孙儿继承父位的。”
成吉思汗放心了,“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他温和地说。
拔都蓦然产生了一种冲动,他抓住这恐怕是最后的机会,大胆地问:“爷爷,我父王到底是不是您的儿子?”
成吉思汗久久地注视着孙儿,然后,他缓慢地、低沉地说:“他是!他怎么可能不是朕的儿子呢?他是这世上惟一让朕感到比朕自己的生命还要珍贵的人!”
拔都忍了又忍的痛苦终究化作两行清泪,“爷爷,这是我父王让我交给您的。”拔都捧出那支陪伴了父亲终身的长笛,呈在爷爷眼前。
成吉思汗小心翼翼地接过长笛,久久地凝视着它。仿佛又回到篾尔乞营地,三岁的术赤惊讶地望着他。从那时起,儿子那张清秀可爱的小脸连同那清澈纯洁的眼神便永远留在他的记忆中了。“你父王临终前留下什么话没有?”
“父王说他这一生做的最蠢的一件事,就是在花刺子模几次放弃与你相见,等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再看您一眼时,已经不能够了。他要孙儿告诉爷爷,今生能做您的儿子,他死而无憾!”
成吉思汗将笛子更紧地攥在手中,似要攥住儿子已然飘逝的灵魂。拔都要返回玉龙杰赤了。婉嫣暂时留下来,照料爷爷的饮食起居。姐弟话别时,拔都告诉姐姐,父王病重那会儿时常跟额吉提起她。他不肯明说,可所有的人都看得出来,他特别想念不在跟前的爱女。
“为什么不派人来叫我回去呢?”婉嫣含泪问。
“父王不让。他怕回来路途遥远,万一你再出个一差二错,他岂不是爱女反害女?姐,你过去可能觉得父王为人冷酷,其实父王内心里藏着太多的苦痛。你最后一次回家,含恨离去,这成了父王最大的遗憾。他病重昏迷那会儿,一直念着你的名字,说他不回去看爷爷是万不得已。他还说,他伤了你的心,伤了爷爷的心,他对不起你,对不起爷爷。”
婉嫣掩面低泣,“不!是我对不起父王!我太任性,太不孝!”
“姐,等我回去将一切安排妥当,就派人来接你和姐夫。”拔都抬起衣袖,笨拙地为姐姐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姐,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像爷爷那样开疆拓土,我要让爷爷,让九泉之下的父王,也让你,为我感到自豪。”婉嫣深情地凝视着弟弟,“姐相信你,我们所有的人都会为你自豪!”送走了拔都,婉嫣特意到察合台的营地看望二叔。“嫣儿,你来是不是有话问二叔?”察合台直截了当地问。
婉嫣惊讶地默认了。
“是问二叔为什么一直憎恶你父王?”“是的,二叔,您为什么……”
“好吧,让二叔从头讲给你听。能对你说说压在二叔心底这么多年的话,对二叔来讲也是一种解脱啊!”
“您说吧,二叔……”
“我为什么恨你父王?只有一句话:我嫉妒他!”
“这怎么可能!我父王什么都比不上您,您怎么会嫉妒他呢?”
“你错了,嫣儿,是二叔什么都比不上你父王。二叔只比他多一样东西,那就是清白无瑕的身世。”察合台略一停顿,声音哀哀地:“我比你父王术赤小四岁。也许孩子的心是最敏感的,在很小的时候,我便发现,只要有他在场,就会完全吸引父汗的注意。偏偏他悟性又极高,学什么是什么,刀马弓箭样样精通。他的出众无形中给我造成了巨大的压力,渐渐地我开始恨他。但假如不是父汗的缘故,我想我还不至于那么仇视他。男孩子的天性是崇拜父亲,特别是我有成吉思汗这样的父亲。当然,父汗也爱我,爱我的弟弟、妹妹,他只是缺少时间。可他对术赤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无论怎样繁忙,他都不会停止对术赤的关注,有了好马好刀好弓好箭,他首先想到的无一例外都是术赤。作为父亲,他这种过分的偏心激起了我对术赤最深刻的忌恨,谁让我是紧接着他之后出生呢?我总当他的面说他是篾尔乞人的后代,甚至不顾及会伤害母亲的感情,我知道惟其如此,才是对他最好的报复。”
婉嫣听得呆了,“在侄女的印象中,爷爷和父王的关系很疏远啊!”“那是由于你父王的缘故。他太自卑,回避所有人的爱,尤其是你爷爷的爱。自卑使他终生郁郁寡欢,直到死亡来临。当他感到自己不配得到所爱的人的爱时,惟一的出路只有逃避,你父王对你爷爷所抱的就是这种态度。”
“二叔您呢?您真的从来没有把我父王当作您的亲兄长吗?”
“这话看怎么说。我们毕竟是一母同胞,我虽一味伤害他,心中对他并非无情。或许我只能说,纵然我恨他,仍否认不了他是我的亲兄长。”“二叔,谢谢您对我说出了你与我父王之间的恩怨纠葛。其实我早该明白,您一直像父亲一样关怀、爱护我,这说明您决不会对我父王无情。”察合台慈爱地注视着婉嫣,“你不恨二叔,二叔已经很知足了。嫣儿,你是不是打算回玉龙杰赤?”
“是的,我真的很想向父王说声‘对不起’,可我又放心不下爷爷。”“嫣儿,爷爷也一定希望你代他去向你父王说些什么。你放心地去吧,爷爷这里有我们呢。”
西夏初降时,其主李安全允诺一旦遇有战事,将作为蒙古的左右手共同出征。可是,当蒙古准备西征时,西夏丞相阿夏敢布非但拒绝发兵,还日出狂言。当睁,为了西征大业,成吉思汗默默隐忍了,只说:“待朕握金勒凯旋,必亲提大军惩处背信弃义的西夏。”
成吉思汗是个具有顽强意志和强烈自尊的人,他决不会逆来顺受,更不会自食其言。但他不顾长年征战和年事已高带来的疲乏,再次策马河西的真正原因,就在于他一直抱定一个信念:要彻底征服金国,就必须首先消灭西夏。
早在1216年,金叛将蒲鲜万奴在辽东之地建立了一个带有割据性质的国家,对外以“东夏”称之。西夏公开叛蒙后,西夏、东夏、金便形成联合抗蒙的态势。拿西夏、东夏开刀,是全力攻金的前提。
既定的作战方案不容更改,但在召开“呼拉泰”讨论出征人数、时间、装备时,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一开始,大家无一例外反对成吉思汗御驾亲征。他们的理由很简单:西夏曾是蒙军的手下败将,何劳可汗亲征·可汗精力、体力都大不如前,由三位皇子代为出征足矣。大会开了整整一天,毫无结果,成吉思汗本人和众将臣谁也不肯向对方让步,最后只好宣布暂时休会。俟众人散去,成吉思汗缓步踱出大帐,迪格、薛暗立刻紧紧藤随。
夜色渐浓,弥漫在空气中的青草的气息令人迷醉。走到孛儿帖的寝帐前,成吉思汗停下脚步,慈爱地看看寸步不离的年轻侍卫,“迪格,你不慈回辽东看望你阿爸吗?”
迪格摇头,而且还大胆地问:“可汗,臣父已叛,您为何不杀掉为臣?”成吉思汗微微一笑,“你侍候朕多年,从无过错,朕怎能下得去手?伤父虽以你为人质,朕仍不想将他的过错算在你的头上。”
迪格用脚尖踢踢脚下的青草,“可汗,臣非为自己洗脱,但臣确与那个人没有一点关联。很奇怪,他是臣的生父,却像是个陌生人。”
成吉思汗不无悲悯地拍拍迪格的肩头。
迪格、薛暗请可汗早些安歇,成吉思汗欣然走入帐中。
迪格、薛暗默默立于帐外,迪格小声说:“可汗此次出征会不会凶多吉少?我怎么总有种不祥之感。”
“别瞎说!”薛暗狠狠瞪了迪格一眼。
孛儿帖夫人是惟一没有劝说成吉思汗放弃亲征打算的人。这是因荛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几十年风雨相伴,荣辱与共,她比任何人都知道丈夫需要什么,也知道该怎样去帮助他实现心愿。岁月虽然夺去了她昔日如花似玉的容颜,却夺不走她优雅华贵的风姿和睿智清醒的头脑,她永远是她丈夫最可信赖的知己。
成吉思汗走进寝帐,孛儿帖立刻迎上了他。夫妻相对而立,孛儿帖淡淡笑了:“我知道你要来,会议没有结果?”
成吉思汗无可奈何地:“都同意出征,但不同意朕亲征。”“是不放心您。这是他们的一片忠诚。”
“朕知道,你怎么看?”
“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阻止你跨上战马。从我嫁给你那天起,我勃对自己说,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全力支持你。”
“是这样的!近来,我常常在想,如果没有母亲,没有你,我铁木真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成吉思汗!你依然会成为成吉思汗。是长生天选择了你,也是长生天一直在帮你,你永远是天之骄子。”
“孛儿帖,”成吉思汗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妻子的手,“你说,朕该如何说服他们呢?”
“先得说服合撒尔和别勒古台。此事必定要费些周折,我可从旁协助于你。孩子们都随你去吧,不用留下他们。”
“好的。孛儿帖,你说朕百年之后,儿子们能相安无事吗?”
孛儿帖注视着忧心忡忡的丈夫,不忍心骗他:“儿子们虽有骨肉亲情,可是再深的感情也抵不住皇权的诱惑。可汗,不要再去考虑以后的事,你已经做了你该做的,将来能够记住你的,不会是那些你为他们打下天下让他们尽享富贵的后代子孙们,而是那些最普通最无名无势的百姓。”妻子精辟的见解折服了成吉思汗,他的脸上浮出了开朗的笑容,“你说得对,孛儿帖。朕还有一事解不开,想问问你。朕在花刺子模派术赤、察合台、窝阔台前去攻打玉龙杰赤时,术赤对朕说了两句很奇怪的话,他说:如果他密谋反对朕,肯定还未动手就会身首异处。然后又说,要朕少打猎,多保重,将来一定要回到客鲁涟河。朕怎么也不能把他这两句话联系起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孛儿帖没有立刻回答。丈夫提及术赤,不可避免地勾起了她深藏于心底的痛苦。良久,她才低缓地说:“术赤这个傻孩子,连表达自己对父亲的洞察力的钦佩,也要用这种奇怪的方式。”
成吉思汗又忆起他最后一次与儿子相处的情景,直到此时才悟出儿子那凄伤的目光是在向他诀别,可当时,他竟忽略了……
成吉思汗接受了孛儿帖夫人的建议,首先说服了几个弟弟和子侄同意他亲征。再度召开“呼拉泰”时,虽然仍遇到不少阻力,最终还是勉强通过了成吉思汗御驾亲征的决定。
耶遂请求伴驾。忽兰在西征途中染上热病,至今未愈。耶遂宁愿忍受征途劳累,也不愿在家中提心吊胆等待消息。
蒙古大军出征,多选择秋天。秋天战马肥壮,机动性强。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兵发西夏已是箭在弦上。金帝仍不肯放弃求和的企图,又一次派使臣来到蒙古汗营,成吉思汗仍以金帝放弃潼关为和谈条件。金使见蒙古大军正在备战,吓得一日未留,匆忙返回向金帝复命。
成吉思汗对金腹地目前的战局无甚大忧,对宝鲁继承父位以来的所作所为尤其满意。他对三太子窝阔台说:“宝鲁与其父用兵各有所长。木华黎擅用硬兵,攻城掠地,速战速决;宝鲁擅用软兵,巩固占领城池,笼络归降诸将,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宝鲁虽年轻,不弱其父。”
驸马脱忽察尔奉命率五千“箭筒士”守卫金帐。西征的时候,脱忽察尔在花剌子模违犯军纪,被成吉思汗撤职查办,戴罪立功。此后,脱忽察尔知耻而发愤,英勇善战,屡立战功。鉴于他的突出表现,出征西夏前,成吉思汗让他官复原职。
帖木格仍率两万将士坐镇蒙古本土,以筹战马之需,余者皆随成吉思汗出发。只剩不多几天了,即使像成吉思汗这种意志如铁、果决刚毅的人,也难免生出几缕眷恋愁绪。惟独对他的结发之妻,他才没有隐瞒:这次出征,或许朕再也不能活着回来……
察合台带着他新收的义子拜见了母亲,之后,兴冲冲地邀请父亲去打马球。成吉思汗不忍扫儿子的兴,同意了。都是些察合台精心挑选的年轻士兵,父亲和儿子依然分立两方。不过引人注目的是成吉思汗一方有一个年仅十四五岁、满脸稚气的少年。最初大家对少年没太在意,双方猛拚猛抢,决不因成吉思汗在场而稍有谦让。人们明白,成吉思汗讨厌虚伪,年纪及精神上承受的巨大打击带来的急剧衰老,让他确实不能像以前那样灵活矫捷,但他的深谋远虑仍旧是一般人不可企及的。令人惊奇的是,少年能准确无误地领会他的每一个意图,抢球、攻球的技巧首屈一指,即使成吉思汗也不能不为之惊叹。
对于打马球这类竞技活动,成吉思汗从来全力以赴。夕阳西斜时,比赛结束,成吉思汗一方大获全胜。士兵们或兴高采烈,或垂头丧气,陆续拜辞。只有少年遵照察合台的吩咐留了下来。
直到此时,成吉思汗才有机会将少年端详了个仔细:黑白分明、清澈有神的眼睛,端正挺直的鼻梁,圆圆的孩子气的脸型……怎么看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莫非是哪位将领的孩子?
少年在成吉思汗的注视下显得局促不安,只顾埋头理着马鬃。成吉思汗温和地问:“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你阿爸是谁?”
少年紧张地回答:“我……我阿爸不在军营。我……叫瑞阳,刚来。”成吉思汗见孩子又慌又乱,笑了,“别怕,别怕。朕看你的马球打得很好,是从小学得吗?”
“是的,是我阿爸教的。”
“瑞阳……瑞阳,你今年多大了?莫不是来汗营找人?”
“我今年十五岁了。额吉说,如果可汗肯留下我,就让我跟在您身边侍候您。我还会相马、驯马,哪怕给您牵马坠镫也行。”
成吉思汗越听越糊涂:“等等,等等,你先说清楚,你额吉是谁?朕认得她吗?”
“额吉说,许多年前您与我姥爷是……安答。”成吉思汗大惊:“你额吉叫祺?”
“是。”
想千想万,成吉思汗绝没想过札木合的后代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该不是在做梦吧?“你额吉……还对你说了什么?”
“额吉说我长大了,够做士兵的资格了,让我独自出来闯闯。我刚进入营地,就遇见了义父……二太子,他带我去见了奶奶……皇后。”
“你到几天了?”“两天。”
难怪要安排打马球,原来如此。“你住哪里?”“我住在义父的营地,义父给我安排的住处。”“你父母还在沧州吗?你家中兄弟几人?”“他们行踪不定,可能去了西域。我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你额吉怎舍得让你去打仗?”
“额吉原本很讨厌战争,可是不久前阿爸派人来汗营探望刘仲禄刘叔叔,回来后,阿爸和额吉就决定让我来侍候可汗了。”
成吉思汗半晌无语。札木合安答有个多么聪慧善良的女儿啊。祺儿憎恨战争是情有可原的,战争曾使她家破人亡,使她饱尝了颠沛流离之苦。不管能举出多少种理由,也否认不了札木合是死在他铁木真手上的,现在祺儿不仅原谅了他,还将儿子送到了他的身边。
瑞阳偷眼打量着这位他久已闻名的蒙古可汗,忽听成吉思汗说:“今晚你别回营了,朕给你安排个住处。”
“好。”瑞阳回答。成吉思汗慈爱地看着他,“好孩子,你跟朕用不着这么见外。朕会把你当自己的孙子,你在朕这里玩上几天,出征时朕派人把你送回去。”
瑞阳愣住了,“您不肯收留我?我是来随您出征的。”
“孩子,你不懂,战争不是儿戏,万一你有个闪失,朕该如何向你的父母交待?你能来看朕,朕已经很高兴很满足了,去打仗万万不成。”
瑞阳一急,顾不得多想,滚下马背,就势跪了下去。成吉思汗也跳下马,“孩子,你起来。”
“不!您说把我当成您的孙子,又不要我,还要撵我走,您是可汗,怎么能骗我一个小孩子呢!”瑞阳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朕何曾骗你!朕是为你好。”
“如果真为我好,就让我跟在您身边。”
成吉思汗无奈,从地上拉起瑞阳,“小家伙,你还挺有主意……也罢,朕就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朕三个条件。”
“您说。”
“第一,从今天起,你一步不准离开朕。第二,两军对阵时你绝对不许上阵。第三,如果朕在前营指挥,你必须留在后营。”
瑞阳犹豫半晌,“如果这样,我还怎么侍候您,保护您呢?”
成吉思汗笑了。瑞阳很单纯,全然不像他的外祖父。他与札木合相识时札木合只有十岁,当时就已表现出过人的机敏、主见和胆识……“你既跟在朕身边,还愁没有机会侍候和保护朕吗?孩子,你父母向你讲起过你外祖父的事吗?”
“没有,他们从来不提。我只听到过一些传闻。”
“传闻不足为信巴事实上任何人都不如朕更有资格评论他。他是个英雄!真正的英雄!尽管他最终失败了,朕仍然很敬佩他,很怀念他!”瑞阳点点头:“我信您说的。”
夜风拂面,一老一少并辔而行,谈得十分惬意。见到札木合的后代,在成吉思汗趋于淡漠的心境里引起了许多若苦若甜的回忆。近二十年过去,成吉思汗依然能够清晰地回忆起札木合的音容笑貌,这不仅因为札木合确曾向他伸出过援助之手,还因为札木合是他统一草原的过程中遇到的最强劲的对手。先友后敌的奇特境遇,早将他们紧紧联结在了一起。第二天,成吉思汗接到婉嫣派人送来的消息。婉嫣说,她和速格纳黑在去玉龙杰赤的途中,巧遇明泰、旭日夫妇。现在他们正结伴而行,去祭奠同一个人……
1225年秋,成吉思汗率领大军进逼西夏。当他们翻越贺兰山来到阿儿不合地区时,已是冬季。眼前出现了荒凉的空地,山间森林覆盖,常有野驴出没其中。成吉思汗一生酷爱围猎,见此情景,按捺不住勃发的兴致,要将士从林中将野驴赶至空地。他奔腾驰跃,箭发中的,赢得阵阵喝彩。不期然地,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另一幅画面:成群成群的野驴从垂河下游被驱赶到忽阑巴失草原,那原本是正在垂河附近养病的长子所尽的最后一次孝心……就在他走神的一刹那间,一群野驴从他的赤兔马前横穿而过。赤兔马受惊,猛然昂头扬蹄。成吉思汗猝不及防,勒不住马缰,竟被掀倒在地上。
迪格、薛暗慌忙上前扶起他,成吉思汗的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众人纷纷围拢过来,猎场中的野驴乘机四散逃命。
迪格、薛暗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成吉思汗回到车帐,耶遂见状大惊,服侍他躺下后,忙命迪格去请刘仲禄。
刘仲禄、耶律楚材闻讯赶来。刘仲禄仔细为成吉思汗做了检查。楚材觉察到,刘仲禄忧虑的表情在逐渐加重。楚材本人亦精通医理,知道可汗此次受伤不同以往。
“怎么样?”成吉思汗问。
刘仲禄不敢隐瞒:“可汗坐骨摔伤,恐震动内脏,需要静养。”“要紧吗?”
“不容易痊愈,除非保证绝对的安静和配合治疗。”
由于成吉思汗意外受伤,蒙军暂时驻营于阿儿不合地区。刘仲禄很快配了药来,成吉思汗吃过后昏昏沉沉地入睡了。
刘仲禄、楚材悄悄离开成吉思汗的车帐,来到一棵树下。“刘兄,可汗伤势究竟有无危险?”
刘仲禄不置可否:“可汗上了年纪,上了年纪……”楚材着起急来:“真没有办法了?”
刘仲禄一拳砸在树干上,“我只恨自己没有回天之力。”
楚材呆住了。刘仲禄的医术尽得中医、蒙医之妙,无人能望其项背,连他都束手无策,可见……
“刘兄,倘若撤军静养呢?”
“那样可能延续三至五年,但我了解可汗,他这一生,从未调转过马头。”
“我去找二王爷,也许他能说服可汗。”楚材说。
“楚材,请你们尽力而为,只要能说服可汗回营,一切都还有办法。”成吉思汗的车帐中,耶遂衣不解带,不知疲倦地服侍着成吉思汗。成吉思汗的呼吸很不均匀,耶遂探探他的头,有点烫,急忙拧来一块湿毛巾敷在他的头上,暗淡的灯光下他的脸显得异常憔悴,耶遂由不住胡思乱想起来。说不清何时就深深爱上了他。是她从别勒古台口中套出了会议决定并泄露给塔塔尔部之前,还是在那之后?是的,忽兰的得宠,曾让她产生过幽怨。可无论哪次冷言冷语,他都不急不怒;而对那些尖酸刻薄的言辞,他总是报以无奈或宽厚的微笑。
一宿也不知怎么熬过来的,天光放亮时,耶遂走出车帐,想让迪格去请二王爷合撒尔。她刚推开门,又愣愣地站住了。在她的面前,所有将领都聚集在车帐前的空地上,身上凝结着一层厚厚的白霜。显然他们已经这样站了很久。
耶遂不觉热泪盈眶。
“汗妃,我汗兄如何了?”合撒尔走上前,低声问。
耶遂走下马车,陇郁地回答:“可汗昨夜热度不退,神志不清。”
不安像水波掠过,一起一伏。“汗兄是否醒来?”
“他临天明才稍稍睡稳。二王爷,最好还是劝说可汗退兵静养。”“臣明白。”
刘仲禄随耶遂走入帐中,坐在成吉思汗身边。不多时,成吉思汗醒了,全身酸痛,“仲禄,你来了?”他有气无力地问。
刘仲禄为成吉思汗号了脉。服过药后,成吉思汗感觉精神稍稍好了些,“朕好受了许多,不妨事了。耶遂,你让迪格去传众将。”
众将围着车帐,成吉思汗倚在床上,奇怪地笑道:“你们来得可真快!”仅仅一夜,他的脸色灰暗了许多。
成吉思汗若无其事地:“大军在阿儿不合驻营无益啊,不如继续前进,你们以为如何?”
乞扬首先表示反对:“可汗,臣以为,西夏乃定居国家,筑城为营,断不会轻易弃城而去。不如先行回师,待可汗身体康复,再做讨伐不迟。”乞扬的建议赢得了众将的一致赞同,成吉思汗却不为所动。他一生征战,从未调转过马头。他说:“倘若突然回师,西夏必以为我军怯懦,不敢与之一战。依朕之见,且按兵不动,派使者去探探李德旺的口气。若他有悔改之意,并能付诸行动,朕倒可以考虑班师。若他还似先前那样出言不逊,朕必不轻饶。”
遂派乞扬出使西夏。
夏神宗李遵顼于1222年病逝,其子李德旺继位,史称献宗,大权仍然旁落在阿夏敢布手中。懦弱无能的神宗留给儿子的是一个更加残破的烂摊子。乞扬来到兴庆府大殿之上,向献宗转达了成吉思汗的最后通牒:“昔日,汝先帝李安全在世之日,曾与朕有约,一旦遇有战事,西夏将做朕之左右手出征。朕据前约,西征时曾要求汝发兵相助,汝不但自食其言,还公然污辱于朕。朕为西征大业,暂且忍让,但那时朕已说过,朕凯旋之日,就是西夏亡国之时。如今朕已凯旋,西夏根基焉存?”
献宗吓得急忙辩解道:“孤王何曾说过污辱大可汗和蒙古军队的话,孤王……”
阿夏敢布站了出来,挡在献宗面前。乞扬自然认得他,俩人怒目相视。
阿夏敢布轻蔑地冷笑:“昔日不恭之辞,皆出自本人之口,因何诘责我主?你告诉成吉思汗,他若想要营地、帐房、驮物,可到贺兰山找我;他若想要黄金、白银,可到兴庆府来取——只要他能打败我!”
乞扬听了这番狂言,并不多言,转身离去。献宗瘫坐在龙椅上,恨阿夏敢布多事。听了乞扬转述的阿夏敢布的挑衅言辞,成吉思汗勃然大怒:“西夏敢如此蔑视朕和朕的军队,如何还能退兵?即使是死,朕也要给西夏应有的惩罚!”于是不顾高烧和伤痛,不听劝阻,下令军队继续前进。
合撒尔竭力劝说汗兄留在阿儿不合养伤,由他领兵征伐阿夏敢布。成吉思汗屏退众人,平静地对合撒尔倾吐衷曲:“朕戎马一生,竟自落马,此已是不祥。即使退兵静养,恐也难以痊愈。朕料死期已近,指望死前能目睹兴庆陷落,方不负朕创业一场。阿夏敢布大权在握,狂傲至极,断不肯软语服输,朕不忍过分忤逆众人好意,才派乞扬前去斡旋,为的是你不再阻朕前进。合撒尔,不要太替朕担忧,在攻破兴庆前,朕不会死的,与其在客鲁涟河畔安安静静地死去,不如在战场上了此一生。你知道的,朕生来就是个不会享受的人。”
汗兄所言,句句都似刀尖剜在合撒尔的心口。他强忍悲伤,握住成吉思汗伸过来的手,觉有许多话想对他说:“汗兄,臣都明白了,再不会劝你收兵。”
成吉思汗深情地凝视着兄弟,“合撒尔,朕有今日,赖你全力相助,朕却有对你不起之处。”
合撒尔眼圈一红,“汗兄,别说了,那事,臣早就不再想它。”
“朕忘不了。多亏我们贤明的母亲,才没有铸成大错。只是谁也不知其中原因,以你之忠厚禀性,朕怎会怀疑你有觊觎汗位之嫌?朕惧天意,不得不对呼克出百般退让,可朕最终被激怒,是因为呼克出诬陷你酒后调戏……。”
“是说臣对汗妃无礼?”合撒尔瞠目结舌。
成吉思汗想笑,终化作一声长叹:“呼克出可算摸准了朕的弱点,何况这又是有口难言的奸情。”
合撒尔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若非汗兄提起,臣至今还蒙在鼓里。呼克出这一招实在太卑鄙恶毒了。”
“所幸他得到了应有的报应。朕只想知道,你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后还会怪怨朕吗?”
合撒尔摇摇头,真诚地:“那天在额吉的病床前我们不是发过誓吗?”成吉思汗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蒙军在贺兰山与阿夏敢布相遇时,已是1227年春天。
阿夏敢布沿贺兰山摆下战场,意欲乘蒙军远道奔袭、人马疲惫,打他个措手不及。
面对汹汹而至的夏军,成吉思汗命蒙军四下散开,待夏军逼近,以弓箭相迎。一时间,夏军中箭者不计其数,余者仓皇后退。
首战失利,阿夏敢布亲临前线,组织第二次强攻。他以逸待劳,原本占尽优势,只可惜他的对手是成吉思汗,是蒙军,不是那种久不打仗的乌合之众。倘阿夏敢布凭险固守,或许还能多坚持几日,无奈他太不了解蒙军的实力和特点,结果无疑于自投罗网。
阿夏敢布见制人不成,反受人制,不敢再发动第三次进攻,意欲收兵。成吉思汗焉能容他退守本营,当即命令大军从三面杀出。这一场殊死拚杀,将夏军杀得横尸遍野。
也该着阿零敢布背运,他刚刚脱离了战场,被一位不着盔甲的少年拦住了去路。阿夏敢布急于逃命,并不将对面的孩子放在眼里,挥刀就砍。少年不慌不忙,举枪相迎,几个回合下来,阿夏敢布便觉出少年枪法精奇,真可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别看阿夏敢布是西夏名将,还真不是少年的对手,加上刀短枪长,他无论如何占不到便宜,慢慢只有招架之功,无有还手之力。这时他眼珠一转,立刻有了主意,“小娃娃,你使枪,老夫使刀,太不公平。敢不敢让老夫换枪或是你换刀?”听见此话,少年慨然应允,说:“小爷还使不惯枪呢,就依你使刀。”边说边扔掉手中长枪。还没等他拔出刀来,阿夏敢布冷不防挥刀朝他拦腰砍来,少年早有防备,抽身平仰在马鞍上。
阿夏敢布如意算盘被少年识破了,不敢再相持,夺路又逃。少年恨恨不已:“好你个混蛋!看小爷怎么收拾你!”他拨转马头,向阿夏敢布追去。两匹战马一前一后,离战场越来越远。
阿夏敢布见少年不肯放过他,暗中收刀归鞘,取下弓箭,回身冷不防射出一箭。少年瞅得真切,一手抓住箭杆。阿夏敢布被惊得目瞪口呆。少年用牙咬住刀背,顺手将箭搭在弓上,喝道:“还给你!”不过他射的是马而不是人。
阿夏敢布的坐骑突然高高地蹦了起来,将主人摔出几丈外,落荒而去。阿夏敢布躺在地上,半晌动弹不得,少年催马赶到他面前,阿夏敢布无计可施,闭目装死。过了好一会儿,他睁开眼,只见少年端坐马背,对他冷笑道:“老混蛋,你还没死?”
阿夏敢布恼羞成怒,“小娃娃,你怎么还不动手?连杀人的胆量都没有,你还上什么战场?”
少年笑容可掬,“小爷偏不杀你!你不是要跟小爷比试刀法吗?小爷等你呢。快起来,别躺在地上装相。”
阿夏敢布费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讨好地:“小娃娃,你是什么人?老夫看你不像是军中之人。”
“废话少说,接着再战吧。”“老夫无马,还怎么战?”“好,再给你一次机会。”少年立刻跳下马,准备同阿夏敢布展开步战。
毕竟初出茅庐,少年没有识破阿夏敢布提出步战仍是缓兵之计。阿夏敢布与少年斗了几个回合,发现少年刀法更是了得,遂边打边向少年的坐骑靠去。
看看离马已近,阿夏敢布蓦然挺身向前,似要险中取胜,少年吓得急忙撤刀。阿夏敢布趁机飞快地跃上少年的黄骠马,用力一夹马肚,黄骠马四蹄生风,驮着他飞驰而去。
少年气得连连跺脚,“老东西!老混蛋!小爷看你跑得了!”他将手指含在口中,长长地打了个唿哨。
听到主人的呼唤,黄骠马猛然调过身,四蹄生风,差点将阿夏敢布掀翻在地。阿夏敢布吓得紧紧抱住马脖,脸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黄骠马跑回主人面前,仰天长嘶一声,马身与大地几乎垂直,阿夏敢布被重重甩落地上。
接连上了阿夏敢布两次当,少年变得谨慎了许多。他等了一会儿,不见阿夏敢布动弹,确信阿夏敢布真的昏了过去,才上前将他捆绑了个结实。此时天色渐晚,少年正琢磨着该如何将阿夏敢布弄回军中,只见远处飞来几骑。
“瑞阳,瑞阳,是你吗?”
哦,是迪格的声音。瑞阳高兴地大叫:“迪格,迪格。”
迪格一马当先,冲到瑞阳面前:“你这孩子,搞什么鬼!可汗都急坏了!”
瑞阳指指地上那团黑影,“看,我把那个老混蛋抓住了。”
迪格认出缩成一团的阿夏敢布,忍不住夸了瑞阳一句:“真有你的!”阿夏敢布看看周围的人,不觉叹了口气。
“仗打完了吗?”瑞阳天真地问。
“早打完了。我们收兵回营,可汗到处找不到你,急得大发脾气。后来听人说看见你去追阿夏敢布了,可汗命我们速来寻你。对了,瑞阳,你怎么认得阿夏敢布?”
“四年前,我随父母到兴庆府游玩,阿夏敢布看中了我阿爸带去的一匹骏马,想用重金买下,我阿爸索性赠送给他。作为回报,他邀请我们全家到他府上小住,被我阿爸婉言谢绝了。第二天,我们就离开了兴庆府。因为这个缘故,我认得他,他不认得我。”
“是这样。不管怎么说,你以后再不可如此冒险!可汗正在病中,你若出个差错,岂不要了可汗的命?”
瑞阳懊悔地垂下头,迪格喜爱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将他拉到自己的马上,“好了,好了,既然没事,你也就不用自责了。”
阿夏敢布被押到一座空帐里看守起来,迪格带着瑞阳回到成吉思汗的中军大帐。将领们都聚集在这里。瑞阳欢欢喜喜跑到成吉思汗面前,正欲行礼,被成吉思汗拉到跟前,“你这孩子!可把朕吓坏了!朕听说你把阿夏敢布生擒了?”
瑞阳点头,“爷爷,您不知道,阿夏敢布老骗我,费了不少的事儿呢。”众人皆被逗得哈哈大笑。
瑞阳立了大功,这比阿夏敢布落人手中还令成吉思汗欣喜。“好吧,孩子,这一次朕给你记一大功。但你要记住,从今往后,再不许你冒险,你若不听话,朕把你送回蒙古去。”
瑞阳乖乖地:“孙儿不敢了。”
自成吉思汗受伤,众将但凡有时间,都要到他的行帐小坐。这在过去是不曾有的。共同的忧虑,使大家都想多陪陪他们的可汗。众人的拳拳忠心,令成吉思汗深受感动。
刘仲禄想尽办法为成吉思汗疗伤。然而,希望越来越渺茫。成吉思汗意识到自己的生命不会延续太久,更想尽早消灭西夏。
阿夏敢布被押到成吉思汗面前。明知必死无疑,阿夏敢布昂首挺立,全无惧色。成吉思汗挥挥手,部将把阿夏敢布推出帐外,就地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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