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代:蒙古帝国系列

 

○ 第27章 鹰翱九天 ○



蒙古大军沿弱水河谷行进,3月,来到黑水城下。黑水城是西夏的门户,献宗在此处设有重兵。成吉思汗亲自指挥攻城。他跨上赤兔马,出现在阵前。病痛使他双颊深陷,面色灰暗,惟神态和目光威严依然如故。统帅无与伦比的意志是将士们信心的源泉,蒙军全身心地投入了战斗,不出一天,黑水城即告陷落。在黑水城仅仅休息一天,蒙军继续溯弱水河谷而上,沿途攻占了肃州,随后向甘州进发。
  途中,察罕求见成吉思汗。
  察罕九岁时由孛儿帖夫人收养,在良好的教诲下他心胸开阔,头脑清醒,仁厚明理,与三太子窝阔台非常相近。成吉思汗素来器重和宠爱这个义子,这次攻打甘州,他将帅权交给了察罕。
  察罕见过父汗,垂手侍立一边,似有许多难言之隐。成吉思汗关切地问:“察罕,你有话说?”察罕抬眼望望父汗,欲言又止。
  成吉思汗慈爱地微笑,“你有话但讲无妨。”
  察罕鼓足勇气说:“甘州守将叫玉律京,他是儿臣的生父。”成吉思汗愣了片刻,“你说谁是你生父?”
  “甘州守将玉律京。”
  成吉思汗盯者察罕:“你是西夏人?”
  察罕一下跪倒了,“儿臣起初全然不知,直到征夏前夕,臣母才告诉儿臣这身世之谜。”
  三十三年前,西夏大臣玉律京的小妾若颜身怀六甲,玉律京一心盼望着她能给自己生个儿子。嫡妻郑氏婚后一直未生下一男半女,故此玉律京才纳若颜为妾。
  郑氏容貌美丽,然性格凶悍,妒嫉心极强,玉律京也惧她几分。若颜有孕,使郑氏感到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特别是玉律京对若颜百般体贴,更令她妒火中烧。她成天哭闹不休,寻死觅活,玉律京不胜其烦,索性躲到了乡下。他走了耳根倒是清净了,若颜的日子可就更难熬了,一日若颜稍作顶撞,便被郑氏逐出玉府。
  那天天下着大雨,若颜在雨地里漫无目的地走了整整一天,终于支持不住,昏倒在一家药铺门前,被好心的药铺伙计秦春救起。秦春尚未成亲,见若颜身体虚弱,想方设法帮助和照料着她。渐渐地,他爱上了温柔妩媚的若颜。若颜的身体康复后,为了平安地生下孩子,请求秦春带她永远离开甘州,离开西夏,并说如若秦春不嫌弃她和未出生的孩子,她愿以身相许。秦春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不久,他们随商队来到蒙古草原,在客鲁涟河畔生下这个儿子,秦春为他起名察罕。从此这一家人便在草原定居下来,以牧羊为生,过着清贫然而平静的生活。
  察罕五岁时,秦春病故。又过了四年,察罕被成吉思汗收为义子。
  若颜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淡忘了那段不堪回首的遭遇,淡忘了郑氏的欺辱。察罕十七岁那年,若颜得知郑氏生下一子,这样,察罕就有了个亲弟弟。
  察罕始终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直到去年出征西夏,若颜才将实情告诉他。她对儿子说,“你千万别怨恨你的父亲,他心里真正爱的还是嫡妻郑氏,他娶我只不过为了传宗接代。我也从未爱过他,他对我娘家有恩,我嫁他只是为了报恩。如今,他与我之间的恩恩怨怨早已了结,他是你生父却无法改变。你就要出征西夏,额吉再不能隐瞒下去,万望你此去一定要设法保全你父亲和弟弟的性命,额吉活着时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看到你们父子、兄弟相认。”
  察罕听完母亲的讲述,心中五味俱全。他接过父亲当年送给母亲的定情信物:一对嵌刻着父亲名讳的金手镯,随大军出发了。现在,甘州就在眼前,而他的素未谋面的父亲和弟弟就在城中。
  成吉思汗深为这一段离奇故事感动,他拉起察罕,感慨地说:“我的儿子,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这些?”
  “儿臣的内心一直十分矛盾,认生父虽属天伦,可这二十多年来,儿臣心目中的父亲只有您一人,儿臣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现实。”“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理应牢记父生母养之恩。你在朕膝下二十余年,朕如何不了解你的禀性为人?何况这本是双喜之事:你父子、兄弟团聚是一喜;可望不动刀兵拿下甘州城是二喜。察罕,此去甘州,朕许你便宜行事。你可下去速做安排。”
  “谢父汗。”察罕谢恩退出。
  甘州城很快陷入蒙军的包围之中。
  察罕写了一封长信,将信亲自射入城中。
  守城将领将信交给主帅拆信看过,玉律京目瞪口呆。三十二年了,他时常记起被郑氏赶出家门的若颜,不知她和腹中的胎儿是生是死。这种负罪感伴随了他三十多年,也折磨了他三十多年。万没想到,若颜居然真的为他生下了儿子。更没想到,三十多年后,儿子居然带领蒙军,前来攻打他把守的甘州城。
  信中,儿子劝他投降,另一个请求是想见弟弟一面。殷殷骨肉之情诉诸笔端,没有丝毫怨恨,只有对亲人团聚的渴望。对自己的这个亲生儿子,这三十多年来,他何曾有一天尽到过为父者的责任?
  公子玉纳推门走了进来,他是个单薄漂亮的少年,性情温和,聪明伶俐,玉律京中年得子,对他宠爱有加。玉纳一眼看到放在桌上的信,又看看神思不定的父亲,小心地问:“父帅,您怎么了?这是谁的信?”
  玉律京将信递给儿子:“你看看吧。”
  玉纳看完信,恍若置身梦中,“信里说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围困甘州城的蒙军主帅就是你的亲哥哥,他有为父当年送给您姨娘的定情信物为证。何况这段隐情,若非你姨娘亲口所述,别人无论如何难知其详。”
  玉纳笑了:“这太好了,原来我还有个亲哥哥呢。父帅,哥哥约我们明天在城头一见,您有什么打算?”
  玉律京叹了口气:“你哥哥是在劝我们投降啊……”
  “投降就投降,反正甘州城也守不住,我只想快点见到哥哥。”
  玉律京不言,内心悲喜交集。过去蒙在鼓里倒还罢了,如今儿子近在咫尺,他又如何狠得下心拒不相认呢?
  第二天,父子三人在城上如约相会,察罕望着两鬓斑白的父亲,内心百感交集。玉律京见这个从未谋面的儿子威风八面,止不住老泪纵横。多少话语哽在喉中,可眼下的境况不容他们尽诉离情。察罕请求父亲考虑献城,并定好于次日听父亲回话。父子三人恋恋不舍地话别,玉纳使劲向哥哥招着手,即使外人也能看出,兄弟二人极其相像。
  回到府中,玉律京召诸将过府议事。听罢缘由,将领中十之八九赞同降蒙,惟宣抚使益珠沉默不语。玉律京并不强求,传令益珠来去自便,自己与诸将继续商议有关事宜。
  益珠因贪污库银曾被玉律京弹劾,后经阿夏敢布力保,勉强无事,但从此与玉律京结下仇怨。如今玉律京准备降蒙,让他益发难咽这口恶气。思来想去,心里顿起杀机。
  当晚夜深人静之时,益珠带领三十五名军健突然杀人玉府,将毫无戒备的玉律京一家斩尽杀绝,只有一位正在“跑肚”的家仆幸免于难。
  次日,察罕在城下约见父亲,岂料见到的竟是父亲和弟弟的人头。亲人相认,反害亲人,察罕痛切肝肺,一头栽于马下。
  成吉思汗闻此事变,又怜又恨,急速召来拖雷,命他立刻攻打甘州城。蒙军义愤填膺,在一日之内攻破城池。经玉府家仆指认,益珠等三十六名凶手尽被捕获,成吉思汗余怒未消,下令屠城,为义子报仇雪恨。察罕不忍滥杀无辜,跪在成吉思汗面前求情,他说:“父汗,杀害儿臣一家者惟益珠等三十六人,与百姓无干。今父汗平定天下,当以仁者为先,岂可为儿臣私怨陷我军于不义之名?儿臣斗胆恳请父汗收回成命。”
  成吉思汗沉吟片刻,答应只惩罚益珠等三十六个凶手。甘州百姓绝处逢生,视察罕为救星根据察罕的提议,成吉思汗在甘州颁布了一项新的军令:对于伐降城池,只罪元凶,不问无辜。并以此作为口后的方略。
  肃州、甘州俱下后,蒙军对待定居国家的政策产生了根本性的改变。蒙古君臣就如何管理甘、肃二州曾展开讨论,不少将领建议将庄稼放火烧掉,以灰作肥,将平原变成新的牧场。成吉思汗也觉得这样做未尝不可。正在这时,耶律楚材挺身而出。迄今为止,人们第一次看到他那样激动和愤怒,连成吉思汗也暗暗为之吃惊。
  楚材指责诸将的建议太过野蛮和愚蠢。他说,保留占领区肥沃的土地,让勤劳智慧的百姓休养生息,然后通过征收赋税,将获得最大的利益。向农民征收土地税,向商人征收酒税、盐税、铁税,甚至还可以征收水产税和山林资源税,这样一年便可获得五十万两白银,匹绸缎,四十万斤谷物,如此巨大的财富来源,怎么能说定居国家的城池毫无用处,甚至要将其夷为平地呢?
  楚材的见解别说不少人不曾想过,更不用说听过的了。从游牧文化及思维方式向定居文化及思维方式的转变,决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情。楚材所例举的数字是诱人的,既然有如此好的办法,大家也就不再持有异议。
  成吉思汗是位头脑清醒冷静的君主。作为游牧民族的领袖,在他还未真正懂得如何管理定居国家前,他采取过简单过激的方式。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对文明的建议无动于衷。他当即要楚材据此拟定出具体的实施方案,楚材也自此在自己的位置上迈出了艰难的、成功的第一步。
  甘肃在1226年夏季被攻占,为避开酷暑,蒙军准备兵发六盘山。成吉思汗将大军分作三路。他和拖雷、察罕率领主力继续征服西夏;察合台和特意从山东战场赶回看望他的珠日查领兵赴辽东征剿蒲鲜万奴;窝阔台和阔列坚则进入金腹地配合宝鲁攻打汴京。
  又一次分别,父亲和儿子的心中都空落落的。
  昔日,成吉思汗曾对长子术赤说过,希望在他临终时,儿子们都能守在他的身边。但自爱子病逝,他不复存此念头。
  匆匆来到成吉思汗的行帐,见成吉思汗的几个儿子都在,自悔来的不是时候。他将他的计划简明扼要地向成吉思汗做了汇报,正欲告辞,成吉思汗留住了他,希望他和他的儿子们坐坐。
  窝阔台将楚材拉在身旁坐下,诚恳地说:“楚材,我们生于蒙古,长于蒙古,继续以本民族的方式来获得生存资本,难免困难重重。对我们来讲,观念上的彻底改变尚需一个相当艰难的过程,因此,我们离不开你的指点和帮助。”
  楚材慌忙答道:“三太子,为臣者,理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成吉思汗满意地大笑,“‘美髯公’,你也不用谦虚。朕听说你和窝阔台一向最为投契,他将来是要继承汗位的,希望你能一如既往地辅佐他。”“臣蒙可汗知遇之恩,焉能不殚精竭虑,为国尽忠?臣拜辞。”
  楚材退出,轻轻掩上门,把宝贵的时间留给了依依惜别的父子兄弟。儿子们不敢正视他们的父汗,沉重的、莫名的怅惘使他们黯然伤神。成吉思汗的精神显得不错。他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的儿子们,实在说,要不是为他死后可能发生的汗位之争忧心忡忡,他的几个儿子倒是足以令他自豪的。孛儿帖为他生了四个出类拔萃的虎子,庶出的两个儿子珠日查和阔列坚也都在征战中崭露头角,还有义子察罕,他们都英勇善战且各有所长……
  阔列坚殷勤她为父汗和哥哥们斟酒。明天,他就要随三哥出征金国。同是成吉思汗的儿子,却没有任何地位,所有的功名都需要靠自身的努力去争取。他还不到十八岁,从一名普通士兵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将领,全凭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立战功。他知道父汗钟爱他,可他的要求同样严格,希望他能凭真本事去赢得一切,包括人们的敬重。
  成吉思汗喝了一口酒,看着察合台,认真地叮嘱道:“你既认瑞阳为义子,将来切莫亏待他。这孩子太单纯,你,还有你们哥几个,无论如何要代朕看顾好他。说真的,朕已经愧对札木合安答和祺儿了,再不能愧对一个小孩子,你们明白吗?”
  察合台说:“父汗请放心,瑞阳是个好孩子,儿臣打心眼儿里喜爱他。这些天,他一直缠着了臣出征,不如就带他去辽东,然后再遣他回蒙古押送战马,这样,也好暗中通知额吉将他留在草原。”
  “这个主意不错,但愿瑞阳能听你的。”成吉思汗的心稍稍松驰下来。该托付的他都已托付,只要儿子们同心协力,相信他所辛苦创建的事业不致半途而废。六兄弟不敢让病中的父亲太过劳神,恋恋不舍地告退,成吉思汗目送他们离去,悄悄叹了口气。他想,明天,他和这些亲骨肉或许就是永别。
  夏日晴空下,不见一丝浮云,察合台兄弟率大军马上要踏上新的征程,成吉思汗亲自将他们送出营外。
  成吉思汗身边现在只剩拖雷、察罕二人。按照蒙古幼子守灶的习惯法,拖雷通常不离父汗左右。察合台、窝阔台、珠日查、阔列坚忍泪拜别父汗,满心凄凉,无限留恋,却不知从何说起。成吉思汗上前一一扶起儿子们,慈爱地叮咛说:“去吧,去吧,不用记挂朕。”
  “请父汗保重!待攻陷兴庆,我们回来看望您。”
  目睹病重的父亲与儿子们生离死别的情景,许多将士揪心地背过脸去。瑞阳最后一个来到成吉思汗面前,仰着脸,深情地说:“爷爷,等消灭了‘东夏’,我就回来陪您,陪您围猎,陪您打马球。”
  成吉思汗心中一酸,捧起瑞阳稚气的脸,微笑着说:“好孩子,爷爷等你回来。”
  察合台兄弟狠狠心,扬鞭策马,踏上征程。成吉思汗平静地目送着他们,神情渐渐变得庄严,肃穆。这一刻,人们看到的是三军统帅,而非父亲。成吉思汗开始倾心关注中原的战事。
  木华黎曾是蒙古宫廷在中原的中流砥柱,他在世时,曾有效地将金降将统率到自己的麾下,当他于1223年4月病逝解州后,那些惯于见风使舵的金降将便心辕意马,各自想着自己的退路。宝鲁继承父亲木华黎的靖南国王之位,但尚未建立显赫的战功,因而也就谈不上树立自己的威信,这使早就心存异志的武仙、李全等人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武仙欲叛,惟恐真定守将史天倪碍事,他在百般思虑后,暗暗定下一计。
  一日,天倪、天泽兄弟二人正在下棋,武仙派人来请天倪去他府上商议招降宋叛将李全一事,天倪满口答应下来。俟武仙家人离去,天泽劝道:
  “自国王去世,武仙行止诸多反常。弟日前风闻李全赍书各处策动反蒙,此去恐武仙有诈。依弟之见,莫如借放推脱。”
  天泽所言,天倪虽深以为然,但仍坚持前往,他说:“武仙降后,朝廷已对他诸多惠顾。今他叛迹未显,我若不赴约,于理不符。到时见机行事。倘我遭遇不测,你以保存实力为主,不必死守真定,待时机成熟,再作兴兵复仇打算。想你我兄弟自降蒙以来,深得木华黎国王倚重,为报木华黎国王厚爱深恩,纵使山崩地裂,也只能铤而走险。”
  天泽未说服兄长,坚持将他送出城外。
  史天倪来到武仙大营,彼此寒暄落座。史天倪开门见山地问:“武元帅召末将前来商议招降李全之事,不知有何良策?”
  武仙不慌不忙地笑道:“史将军真乃性急!俗话说,上吊还需喘口气,我与将军难得一会,不如摆上酒席,边吃边谈。”
  酒过三巡,天倪见武仙只字不提“招降”二字,心中已知八九,惟面上不动声色。武仙又饮一杯,忽置杯长叹。天倪说:“元帅因何长吁短叹,莫非心中别有隐情?”
  武仙睨视天倪,微微冷笑,“武某心事,正欲说与将军。数日前李全派人送来一封书信,劝武某拥兵自立,信中所言,未尝没有道理。史将军想听吗?”
  “元帅请讲。”
  “李全信中说,漠北胡人,来自蛮荒之地,茹毛饮血,粗野残暴,岂能做我之主?你我屈身北侍,数年蹉跎,清名丧尽。所幸木华黎已死,心腹大患已除,何足为惧?你我不如乘机同举义旗,赶走胡虏,收复中原。史将军以为如何?”
  史天倪只顾喝酒,默然无语。
  武仙见软的不行,猛然将手中酒杯掷在地上。闻听信号,十数名军健从两厢一拥而入,将史天倪团团包围。史天倪并不反抗,任由他们捆绑了个结实。
  武仙此刻已凶相毕露,他厉声喝道:“史天倪,实话告诉你,本帅已决意反蒙,就看你做何打算!你若执迷不悟,休怪武某无情。正好可以杀你祭旗,一举收复真定。”
  史天倪平静如水,淡淡说道:“武元帅举事,与史某亦无不益,因何如此相逼?”
  武仙听史天倪话中意思,忙问:“将军此话当真?”
  “不瞒元帅,末将也收到过李全书信,亦存此心。只恐元帅假意试探,故不敢轻言允诺。今见元帅真心,末将当效犬马之劳。”
  武仙大喜过望,急忙上前为史天倪松绑,“史将军何不早言?武某得罪之处,还望将军海涵。”
  史天倪活动活动手脚,突然从身边军健手中夺过宝剑,向武仙劈面砍去。还亏武仙心存戒备,急忙躲闪,只被削去一只耳朵,顿时血流如注。武仙顾不得疼痛,绕到桌后,大叫:“快给我拿下!快给我拿下!”被惊呆的军健清醒过来,蜂拥而上。史天倪见没杀成武仙,自悔失手,且战且退,又杀伤数名军健,自己亦被逼入死角。武仙下令将其活捉,千刀万剐。
  天倪自知无法全身而退,将宝剑横在颈上,用力一抹,顿时鲜血染红剑锋,一副高大的身躯就像山那样倒了下去。
  史天倪的侍从发现势头不对,急忙逃回真定,将武仙叛乱和主人殉国之事一并禀告二爷天泽。天泽与天倪手足情深,知兄惨死,心痛如捣,转而指天怒吼:“大哥,我若不杀武仙为你报仇,誓不为人!”
  天泽料到武仙得手,必然领兵攻打真定,一番权衡利弊,他决定暂且退守永安城,相机行事。永安城守将董俊点齐本城人马,接进天泽,二人决定咬牙死守。
  武仙不动刀兵便收复真定,所属大小州镇尽皆归降,一时声威大震。宋叛将李全亦在中山大寨集结兵马,与武仙遥相呼应。
  蒙古都元帅张柔此时正镇守中山,他得知李全占据中山大寨,当即引兵来攻。李全自知不敌,忙派部将向武仙求援。武仙一面派左大将葛铁枪前往救援,一面引兵攻打永安城。
  数日强攻,天泽、董俊宁死不屈,永安城固若金汤。武仙久攻不下,加之惦记李全安危,不免心气浮躁。天泽见武仙的攻势开始松懈,与董俊商议,由董俊率一支人马突然杀出城门。武仙猝不及防,阵脚大乱。天泽随后杀出,武仙不敌,败回真定。
  天泽、董俊乘胜追击,袭破真定南门,武仙只得退守西山鼓城。
  李全从中山大寨仓皇溃逃之时,幸亏葛铁枪及时赶到,挡住张柔追兵,才拣了一条性命,二人领兵逃入新乐山。
  张柔料定李、葛必向武仙搬兵,于是将人马分作两部,一部佯攻新乐山,一部埋伏于援军必经之处。武仙闻听李全告急,忙派高阳守将吕正和葛铁枪率一万人马赶赴新乐山,正中了张柔的埋伏。
  张柔掩军杀出,吕正、葛铁枪不是对手,夺路而逃。张柔单人独骑追赶吕正。吕正见张柔迫近,冷不防向张柔面门射出一箭。张柔觑得准确,用牙咬住箭矢,吐出一口血水,连眼也没眨一下,反将箭搭在弓上,向吕正回敬过去。吕正心慌,只顾逃命,岂料左肩中箭,被张柔走马生擒。
  此时,葛铁枪已被张柔部将张伯祥擒杀。张伯祥前来接应张柔,见主人受伤,忙请大夫为他疗伤。张柔却谈笑风生,毫不在意。
  略作休息,张柔心生一计,命军卒换上衣服,打着武仙旗号,浩浩荡荡开赴新乐山。此时李全被困,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忽见武仙援军赶到,急忙将“援军”放入关内。“援军”与张柔里应外合,夺了新乐山。
  李全见势不妙,换上士兵号衣,投奔了驻守在鼓城的武仙。
  得知两员大将被擒,武仙咽不下胸中恶气,立刻带领鼓城守军主力,杀奔满城。张柔正在满城驻营,见武仙一路奔袭而来,当即引兵于城外迎敌。张柔部下,皆英勇善战,武仙、李全只招架几个回合,各自纷纷逃命。武仙不敢进入鼓城,担心重蹈真定覆辙,只从城下穿过。张柔放武仙一条生路,命众将士围困鼓城,口口声声要鼓城守将上城对话。
  鼓城守将得知主帅武仙败逃,不得已登上城楼,与张柔相见。
  张柔好言相劝:“你主武仙,降而复叛,无异以卵击石。蒙古数年用兵,所到之处无不望风披靡。你若识时务,献城乞降,我保你不失权位;如若不降,城破之日,休怪张某没有给你指明生路。”
  鼓城守将本无斗志,听张柔这般劝告,觉得句句在理,同意献出城池。张柔得了鼓城,一鼓作气,继续追击武仙。正好天泽收复真定所属各州郡,与武仙败军撞了个正着。两下夹攻,武仙只带少数残兵败将逃入双门寨。宝鲁率部赶到时,天泽、张柔、董俊已合力收复真定、中山,基本平定了山东境内的叛乱善宝鲁对天倪之死深表哀悼,因无法寻回尸骨,只好拨出银两抚恤天倪家小,同时上奏成吉思汗为众将请功。
  宝鲁曾从父命拜张柔为师,继承父位以来一如既往对张柔执弟子礼。张柔等人见他位尊不骄,谦恭颖悟,智勇兼备,反从心底生出几分敬重。尤其张柔,比别人更希望宝鲁能真正继承父业,取得其父一样的战功和威望。
  众将齐集真定,稍事休整。不久,成吉思汗诏书到,张柔、史天泽、董俊皆加官进爵,各守封地。
  一波方平,一波又起。
  这时宋朝理宗皇帝拜左将军彭义斌为讨北军都元帅,攻入山东,连下数郡,颇具声势。李全被蒙军打败,走投无路,只好投在彭义斌麾下。他是宋朝叛将,故此举要冒很大风险。彭义斌正在用人之际,不仅同意接收李全,还答应为他上奏皇帝,尽免前罪,官复原职。自收编李全军马,两家合为一家,彭义斌更加胆壮力雄,遂引兵包围了东平府。
  东平府守将严实,见城中兵微将寡,粮秣不足,忙修书一封,派军卒往见国王宝鲁。宝鲁正率大军南下,预备收复山东失陷各州郡,接到严实书信后,即刻做出相应安排,派成吉思汗的庶长子珠日查率三万大军驻守西山山谷,又命史天泽率本部人马为后援,自己则挥师另有所图。
  原来严实在信中写道:宋将彭义斌人多势众,卑职难以固守东平。倘国王能从速发来援军,卑职自有守城候援之法;倘因路途所阻,援军无法及时赶到,请允许卑职假降彭义斌,待取得信任,他必命卑职协助他往攻真定,届时国王只需设伏于西山,卑职与国王里应外合,可望一战成功。上述二计,国王任择其一,卑职静候国王之令。宝鲁采取了后计,故有上述安排。
  彭义斌包围东平府,攻打甚急,严实死守,见宝鲁不发救兵,知他已采用后计,忙修书一封,射出城外。彭义斌接信,喜上眉梢。原来严实在信中乞降,同时要求彭义斌保全他及手下将士的生命安全。彭义斌立刻复信,劝严实休得疑忌,待大功告成,少不得让他加官进爵。
  严实大开城门迎进彭义斌,俩人携手同行,严实笑道:“元帅如此相逼,卑职深受其苦。”
  彭义斌也笑道:“将军弃暗投明,可喜可贺!从今往后,愿将军与我同心协力,共御强敌。功成之日,何愁圣上不重用将军!”
  严实将彭义斌迎进帅府,摒退左右,对彭义斌说:“不瞒元帅,卑职降蒙,实为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今观蒙古,自木华黎死后,兵力大有松懈之势。卑职早有心归附大国,无奈卑职昔日供职金廷,后又降蒙,恐宋帝不能见容。若非元帅力保,卑职安敢轻举妄动?”
  彭义斌一笑:“将军久负盛名,何必自谦?圣上求贤若渴,断不会埋没将军之才。彭某日后还得仰仗将军之力。”
  严实吩咐设宴,尊彭义斌上座,宾主开怀畅饮,尽欢而散。
  在东平府休整数日,彭义斌欲与严实共伐真定,正中严实下怀,满口答应说:“卑职既降,一切愿听元帅调遣。”
  即日起兵,杀往真定,彭义斌顺顺当当地落入了珠日查的包围圈。此时严实反戈一击,令彭义斌的处境如雪上加霜。
  彭义斌情知上当,只好夺路而逃,被珠日查走马生擒。严实爱惜彭义斌将才,苦口婆心劝其归降。彭义斌深恨严实设计败他,大骂严实奸诈,严实一笑:“自古兵不厌诈,你我各为其主,只得如此,还望元帅海涵。”严实再三晓以利害,彭义斌最后不再言语。正好作为后援的史天泽也在这时赶来相会,见机与严实共劝彭义斌。彭义斌表示愿意考虑,严实等将彭义斌奉为上宾,彭义斌终于归降。
  数日后,彭义斌悄悄遁走,被珠日查擒获,推到严实、史天泽面前。彭义斌立而不跪,严实等并不相强,“彭元帅,你既归降,为何又要逃走?”彭义斌冷笑:“某生为大宋臣,岂可贰心侍主!”
  严实明知多说无用,命人将彭义斌推出斩首。彭义斌昂首而出,全无惧色,严实似颇觉惋惜,对珠日查说:“少将军如何料到彭义斌非真心归降?”
  珠日查说:“是史将军命我监视彭义斌行止。将军言:彭义斌自视才高,未必违心而降,恐怕有诈。如他遁去,擒他来见。”
  严实目视天泽,天泽微微一笑:“在下深知严将军顾惜彭义斌将才。可惜以彭义斌性情,绝难为我所用。因彭义斌乃少将军手下败将,所以还得请少将军相助。”
  “史将军观人知心,远虑深谋,严某钦佩万分。”严实对史天泽深施一礼,史天泽急忙搀起,“将军过奖,在下实不敢当。”
  俩人相视大笑,惺惺相惜之情油然而生。
  珠日查告辞出去,严实赞道:“这位少将军好气度!好人材!不知他是哪位名将之后?”
  天泽依然微笑,“将军一定想不到,他是……”天泽附耳低语。严实大惊:“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史天泽说:“成吉思汗共有六子,嫡出四子,庶出二子,皆人中龙凤。蒙古习俗与我中原不同,虽为汗子,庶出却无高位,所有功名富贵全凭个人奋斗方能取得。少将军十七岁从军,从一名普通士兵做起,如今在宝鲁国王手下升任将军,全凭所立战功,这也正是少将军令人起敬之处。”
  “成吉思汗教子有方,难怪帝业稳固。听说可汗征西已返,我有心尽快谒见可汗。”
  “待一切安排妥当,我陪你同去。”
  宋朝理宗皇帝惊悉元帅彭义斌兵败被杀,忧惧交集。原本设想乘蒙古发生内乱之际全力收复河朔诸地,现在企图落空,不得不缩紧兵力,加强边界防卫,静观其变。被彭义斌夺取的山东数镇重又回到蒙军手中,尽归严实管辖,山东局势自此基本平稳。成吉思汗在蒙古接见史天泽、严实,鉴于二将平叛有功,当面授二将“国公”称号,二将自此权势更盛。
  暑夏在清凉的六盘山度过,新的战事伴随秋天来临。
  倒霉的夏献宗李德旺继承父位不足四载,便被蒙军逼得上天无路,人地无门。总揽朝纲的阿夏敢布一战败北,蒙军又以破竹之势过关斩将,眼见西夏之亡为时不远,献宗忧惧交集,一病不起。临终前,他将皇位传给弟弟清平郡王李觇,同时命人去请早已退隐的西夏老将嵬名令公。
  献宗在如此危急的关头想起老令公,证明西夏已是朝内空虚,残局不可收拾了。老令公一生忠耿,国难当头,无从退避,遂以七旬老迈之身,重掌西夏帅印。
  蒙军继续东进施雷领兵攻克西凉府,成吉思汗移师城中。
  此时,蒙古其余几路大军也捷报频传:二太子察合台顺利剿灭“东夏”,蒲鲜万奴兵败被捉,性如烈火的察合台等不得请示父汗,立将万奴斩首;窝阔台与宝鲁同心协力,经京兆府逼近汴京,沿途势如破竹,所向披靡。汴京凭借黄河天险,虽难遽破,金帝却迫不及待地提出与蒙古方面议和。
  为迎接辽东王妃姚里夫人,成吉思汗派义子察罕去征应理。
  辽东王耶律留哥于1220年病逝。其时长子薛暗随蒙军西征,余子尚且年幼。不得已,姚里夫人征得代行可汗职权的五王爷帖木格的许可,取得摄政资格。贤明刚正的姚里夫人执政近七年,不仅稳定了辽东局势,且辽东安定富足,更胜其夫统治时期。听说蒙军兵发西夏,为谒见成吉思汗,姚里夫人携三子一孙长途跋涉,从辽东来到西凉府,被成吉思汗以最高礼节厚待。
  宴会上,成吉思汗亲自为姚里夫人把盏。这可是一种绝对的殊荣。成吉思汗在姚里夫人面前感慨不已:“这里可是连雄鹰也难飞到的地方,夫人来得何其不易!”
  姚里夫人禀明来意,侃侃而谈:“臣妾夫君病故时,长子薛暗不在身边,其余诸子尚年幼,臣妾勉为其难,代行夫君之责。如今善哥兄弟长大成人,臣妾带他们同来,一是希望能将他们留于可汗身边,朝夕奉教;二是希望薛暗能随臣妾回返辽东,继承父位。此乃臣妾所请,亦为故去夫君之意。”
  成吉思汗闻言,看看薛暗。薛暗正紧张地望着他,眼神里含有许多难言之语。如若换了往常,成吉思汗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同意姚里夫人的请求,然而今非昔比,病中的成吉思汗越来越恋旧,实在舍不得九年来朝夕相伴的薛暗离开他。他用商量的口吻委婉地对姚里夫人说:“薛暗随朕多年,已与蒙古人无异。西征时,他英勇善战,大太子被困合迷城,是他率千人赴援,负伤不退,方解得合迷之围。攻打不花刺时,他被流矢击中,仍旧率先登城。以薛暗之功,已获‘巴特’称号,依朕之见,不如让善哥继承父位,薛暗仍留朕身边。”
  姚里夫人离座跪倒,近乎哀求:“可汗容禀:薛暗乃夫君嫡妻所生,其余数子皆臣妾亲生,况且薛暗为长,如立善哥,臣妾怕要愧对亡夫的在天之灵。”
  成吉思汗感于姚里夫人贤良至诚,终于同意了她的请求。
  薛暗深知母妃好意,又不愿依命回返辽东,内心矛盾至极。成吉思汗看他愁眉不展的样子,强笑劝慰:“昔日你父为示忠诚,以你为质,送来朕处,然朕视你父为朕之兄弟,视你为朕之爱子。为你贤德善良的母妃,朕看还是应以辽东江山为重,只不过回到辽东之后,要勤于政事,不可懒散放纵,辜负朕和你母妃的厚望。”
  薛暗跪地拜受,碍于众目睽睽,忍回了眼中泪水。
  成吉思汗转向姚里夫人:“薛暗侍于朕前,从无过错。你全家忠心耿耿,令朕高枕无忧,夫人不必再留善哥兄弟,朕愿你们阖家团聚,共治辽东。”
  姚里夫人如何肯依,坚持留下三子,只带薛暗和孙儿回返。薛暗也说:“臣不能随侍可汗,如有兄弟代劳,还可稍慰悬思,万望可汗同意臣母所请。”
  成吉思汗无奈,只好应允。
  酒宴至夜方散,薛暗奉命送母妃及兄弟回馆驿安歇。
  姚里夫人在灯下细细端详着长子,泪水潸然。薛暗自幼丧母,是姚里夫人一手将他带大,钟爱之情胜过亲子。离别九年,无时无刻不把薛暗挂在心头。
  薛暗心中同样悲喜交集。父王故去,作为长子,他理应回去祭奠亡灵,添坟扫墓,让母她颐养天年,这些都是他应该做到的,可要让他离开成吉思汗,那种割裂之痛实难承受。
  善哥腼腆地拥抱了哥哥一下,他用这个举动表达了对哥哥的思念。薛暗扶住弟弟的双肩,深情地注视着他。他离家时善哥还是个孩子,如今已经长成帅小伙了。真正的感情无论何时都不会随时光的流逝而趋于淡漠。薛暗过去因不能回返辽东,便将长子送到母亲身边,聊慰母亲思子之念,一别数年,儿子已经不认得他了,只是偎在奶奶身边,陌生地看着他。
  姚里夫人在西凉府住了数日,向成吉思汗辞行。成吉思汗按照蒙古人崇尚“九”的习俗,以九匹骏马、九块金砖、九匹丝绢和九盒珠宝相赠。另外,他又命人牵来!匹伊犁宝马和一柄银鞘配剑赠与薛暗。
  不久,察罕不负重托,领兵攻下应理,蒙军乘胜进攻西夏重镇灵武。李观得知灵武被困,危在旦夕,急派老将军嵬名令公率五十营前去救援。此一役关乎全局,西夏若胜,尚能保住半壁江山;若败,则亡国在即。因而双方都不敢掉以轻心。
  成吉思汗命少数兵马围困灵武,不给城中以喘息之机。他自己亲提大军,在布满池塘的平原上迎住了嵬名令公。
  老对手相遇,一场硬仗就在眼前。
  西夏军在人数上占优势。成吉思汗不顾手下将士劝阻,亲临战场指挥作战。他和嵬名令公可算是老对手了,彼此熟悉对方的战法,都不会轻易上对方的当。战斗进行到第四天,蒙军的损失惊人,差不多达到十分之一。在成吉思汗所指挥的历次大战中,惟以此次的伤亡最为惨重。西夏方面的伤亡比蒙军的十倍还多。蒙军将士见可汗亲身冲杀于敌阵之中,无不提心吊胆,惟恐他有个闪失。成吉思汗却一往无前,像从前一样不惧生死,连病魔都不敢惹这位刚强的马背皇帝。蒙军于是越战越勇,夏军败迹亦渐渐显露出来。
  冬天的太阳早早落下去了,成吉思汗命士兵击鼓,不许收兵。夏军原本缺乏蒙军那种吃苦耐劳、连续作战的体力和毅力,加上整整一天滴水粒米未进,体力已明显不支,伤亡更加惨重。黎明时分,嵬名令公被察罕生俘,余者尽皆请降。
  不及打扫战场,蒙军回师灵武城下。城中守军得知援军战败,军心涣散。蒙军一鼓作气拿下灵武。就在黄河对岸的西夏首都兴庆府已完全暴露在蒙军面前。
  蒙军移师灵武,众将只顾收罗珠宝金银。成吉思汗让楚材自取所需,楚材立刻带人去抢救西夏文典籍,又在一处废弃物中发现了几车大黄药材,如获至宝,一并运回府上。众人见楚材只搜集些别人不要的东西,皆不以为然,成吉思汗父子却对楚材的洁身自好深怀敬意。
  成吉思汗坐在帅帐中,命人带上老令公嵬名。十七年不见,嵬名须发皆白,瘦骨嶙峋,成吉思汗不觉动了侧隐之心。
  迪格为嵬名除去绑绳,成吉思汗热情赐座。四目相对,老令公敏锐地
  觉察成吉思汗病势不轻。毕竟多么从容自若的神情,都掩不住那脸上的灰暗。尽管他昨天还冲杀于阵前,勇武绝伦。
  成吉思汗微微一笑,说:“朕与老将军一别十七载,今日重逢,也算有缘。朕念故旧之情,必然不会难为于你,你可还有其他要求?”
  嵬名微闭双目,沉默不语。在老将军看来,为国捐躯,死而无憾。当初不顾年老体衰,慨然复出,只挽大厦于倾倒,谁知天不遂愿,一败至此。如今自己已是亡国之臣,何颜苟活?
  成吉思汗非但不与老将军的冷漠计较,又慷慨地说:“嵬名将军,朕敬你忠义无双,决定再放你一条生路,你可以走了。”
  嵬名蓦然睁开眼,注视着成吉思汗,只见他双目炯炯,疲倦的脸上挂着一丝宽容的微笑。即使从敌人的角度,嵬名也仰慕成吉思汗的为人。罢了,罢了!与其苟且偷生,不如成全一世名节。想到这,嵬名默然站了起来,孤身走出大殿,表情肃穆而严正。
  仅仅片刻,迪格匆忙人报:“可汗,嵬名令公……死了。”
  成吉思汗从心底升起一股凉气,他紧紧地盯着迪格,问嵬名令如何死的,迪格依然未从这巨大的震惊中冷静下来,结结巴巴地说:“他……乘人不备,一头撞在了门外的石狮座上,臣等猝不及防……”
  成吉思汗急忙来到府外。只见嵬名仰面躺在石狮下,额角上流出的鲜血在地上凝成一片。他双目微闭,似有些许留恋,但脸色异常从容。
  成吉思汗的目光落在那块发黑的血土上,忽然想呕吐。我这是怎么了?他想。
  “父汗,”拖雷急忙扑了上来,他发现父汗的脸色突然十分难看。成吉思汗扶着石狮一阵喘息,半晌才对拖雷说:“厚葬嵬名!”楚材在灵武收集的大黄,不久便派上了大用场。
  蒙军行至盐石川时,下了一场大雪,气温骤降,不少将士患上了严重的传染病。楚材命人用大黄熬汤,给生病的将士服下,治愈者不计其数。这回,连那些平素不大看得起他的功臣宿将也无不心悦诚服。
  成吉思汗始终对楚材的才能和人品充满信心。他语重心长地告诫众将:“看见了吧?此前,楚材收集书籍和大黄时,汝等皆觉不可思议。殊不知,书籍乃喻世长智之本,大黄则为今日救人之用。卓识远见与金银财宝相比,孰轻孰重,汝等应深为自省。将来继承朕位者,若以楚材为相,必成治世之君。”
  或许是成吉思汗带病出征的缘故,楚材过去对他的许多看法都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改变,感情的天平几乎完全倾向于敬仰和谅解的一面。成吉思汗忙于打天下,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接受有益的建议并付诸行动,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他基本称得上从谏如流。特别是在成吉思汗病后,楚材经常陪伴在他左右,对他丰富的内心世界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也第一次明白了是什么将九岁时便失去父亲的铁木真,变成了今天的成吉思汗。他用极盛的武功创造和成就了一个民族,他现在是,将来也必然是蒙古民族乃至中华民族的不朽英雄。
  一场大雪接连下了两天,雪厚处足有一尺。薛暗独自站在廊下,看着儿子在雪地里连蹦带跳,快乐得像只小鸟,脸上不由浮出灿烂的笑意。雪天是孩子们的世界,儿子已吵闹着要去跟小伙伴们堆雪人了。蒙古下雪的日子好像不如辽东多……不知可汗是否仍在征战途中?
  薛暗只顾默默出神,丝毫没听到母亲走近他的脚步声,听见说话,他急忙回过头来。
  母亲说:“暗,你站在这里想什么呢?”薛暗上前搀往母亲,“您起来了?”姚里夫人细细看着儿子的脸,说:“暗,你回来多少日子了?”
  “有三、四个月了。”
  “是不是还想着回去?”薛暗语塞。
  “其实老身早已看出,你人在这里,心却不在。你若真想回去就回去吧。”
  薛暗心里十分难受,不得不对母亲说真话:“母亲,您别生儿的气。过去儿没敢说,可现在儿觉得再不能瞒您:儿回来时,可汗病得正重,只怕他……很难久长……”
  姚里夫人一惊,“你如何不早说?”
  “儿怕那样说了,是在诅咒可汗。”“既如此,你确应该回去。”
  “母亲,家里您多受累。儿到西夏,就让善哥他们几个回来,善哥常在母亲身边秉承教诲,我看能成就辽东大业。”
  “你是说你要留在蒙古?”
  “是这样,母亲。儿受成吉思汗深恩,实在无以为报,况且儿也确实习惯了军旅生活。母亲!不孝,只是儿在蒙古那边更能施展抱负。”“不用说了,暗,老身不想拦你,但你应该明白你父亲的苦心。”
  “儿当然明白。”
  “你打算何时动身?”
  “如果母亲不反对,儿想明天就走。待平定西夏,儿再回来探望您。”“好吧,儿子,老身这就命人去为你备办礼物。”
  薛暗将目光移向深远的天空。可汗,您现在究竟如何了?
  蒙古大军渡过湍急的黄河,准备进攻西夏首都兴庆府。成吉思汗深谋远虑,过河后并未直接去攻兴庆府,而只派少数部队监视兴庆,他自己则亲提大军向西挺进,以彻底切断西夏军的退路,形成对兴庆府的大包围之势。
  部队星夜兼程。
  黎明到来舯时候,凹凸起伏的黄河岸边惊现出一副滚滚游动的雄阔的场景:数万将士,无边无际,车帐如云,遮天蔽日,惟雪地苍茫,隐去了让世界为之震惊的万马奔腾的蹄音。
  大军正中,是一座由九匹战马拉着的洁白宽阔的车帐。帐中,成吉思汗在闭目养神。自灵武陷落,他的身体也每况愈下,精力大不如前。
  过去,他从没有追忆往昔的时间和习惯,只有在病后,他才有了这沉思默想的空隙。而今在这隆隆流动的车帐中回顾自己的一生,总觉如梦似幻。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看到听到和接触到的,都是征伐杀戮。父亲遇害后,家道的骤然衰落,使他意识到了实力的重要。实力,从此成为他孜孜以求的目标。深谋远虑的母亲教育要他自尊、自强,他做到了,而且凭借高贵血统的影响和自身不懈的努力,他获得了成功,非比寻常的成功。
  迎娶孛儿帖时,岳父要他用统一的蒙古草原作为给孛儿帖的聘礼。消灭克烈部那年,他果真把这份聘礼交给了岳父。无数次置于死地而后生的磨难,使他日趋成熟和坚定。草原群雄被他一一剪除,西夏、金、花刺子模,一个个向他俯首称臣。鲜血白骨本应看惯,但为什么仍然不能泯灭内心的挚爱深情?是的,他爱妻子儿女,爱兄弟朋友。凡是善良的人,重情谊的人,有力量的人,这些人哪怕成为自己的敌人,他都爱。合赤温,他第一个失去的亲兄弟,他是多么善良敦厚啊;札木合,他们三次结义,先友后敌,俩人之间有多少恩怨,现在都随蒙古草原的统一化作了刻骨铭心的追忆;还有博尔术、木华黎之死……这一个个他的左臂右膀的相继离去,相继之死,让他的心在一次次坍塌,一次次哭嚎。人死得多了,尤其是和他亲近的这些人之死,让死亡的气息不断在身边缠绕。使得死这个字眼,如今变得那么熟悉,那么近。做人难免留恋生,这是人之常情,但死也是解脱,也是休息,日后在故乡他热爱的不儿罕山长眠,倾听松涛浅语低吟,未尝不是一种乐趣。
  生命易逝,如同朝露,只要生而无憾,死又何惧?但此时此刻,他确实很想博尔术、木华黎,很想哲别、博罗忽,他们曾为他的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也想他的孙子南图赣,他还那么年轻,那可真是如花似玉的年龄,却永远长眠在异国的土地。他更想他的术赤,术赤是他痛苦和快乐的根源,从来如此弋夫人说得很对,他根本不能指望他那些衣金衣、食美食的后代能记住他。身后之事,虑之无益,虑之无及……
  大军正在途中,忽报薛暗求见,成吉思汗又惊又喜,急忙传他人见,见面就说:“哦,孩子,你怎么回来了?”
  薛暗跪禀:“臣回辽东,日夜挂念可汗,寝食难安。再说辽东之地近几年经臣母苦心经营,所任官吏皆忠诚贤能,十分太平富足,臣每日无所事事,极想早日回到可汗身边。臣父虽留遗命要臣继承王位,然臣对王位毫无兴趣。来前臣已禀明母亲,由善哥接替父位,从此臣就留在可汗身边。”“你有此心,朕深感欣慰。你先下去休息吧,朕看你风尘的样子,想必也累了,一会儿朕让迪格给你预备酒饭。”
  薛暗与迪格会意地对对眼神,说:“臣一点也不累,臣想先见见善哥几人。另外,臣听说我军正要攻打德顺,臣愿请缨,望可汗恩准。”
  迪格说:“臣愿与薛暗共领先锋。”
  成吉思汗欣慰地同意了:“好吧,朕拨。陡薛军归你俩指挥。”
  蒙军围困德顺,在此坚守的节度使马肩龙急修书往京都求援。三天后,马肩龙终因待援不至,城破身亡,死时身中数箭。
  成吉思汗因迪格、薛暗战功卓著,命他们协助三王爷别勒古台指挥军队。薛暗在劝说弟弟们回返辽东时遇到了点小麻烦,他们谁也不肯回去,最后,薛暗好说歹说总算劝动善哥踏上了回辽东之旅。
  4月末,蒙古大军重重包围兴庆府。
  如今的兴庆府已成一座孤城,守军犹如瓮中之鳖。成吉思汗对李观采取了逼和兼用的手段,并未马上展开强攻,希望他能保全这座城市,让百姓免受战争之苦。
  6月,成吉思汗因体力不支,接受刘仲禄和耶律楚材的建议,到六盘山养病,此后,他再未直接指挥战斗。
  不久,金派出使者来六盘山求和,成吉思汗没有亲自接见他们,只吩咐代为接待的乞扬要相待。此时的成吉思汗已极度厌倦战事。金使献上的礼物中有一盘光彩夺目、堪称极品的珍珠,乞扬奉命献给耶遂,耶遂捧着珠盘木然呆立——如今,比这盘珍珠珍贵千万倍的是她丈夫的生命。成吉思汗唤爱妃过来,笑道:“好漂亮的珍珠,”他从中拣出一颗最大的,放在爱妃手中,“这颗缀在你孛哈(帽子)上,一定与你很相称。”耶遂接过珍珠,放回盘中,然后打开帐门走出去,面对着围聚在车帐周围的护帐武士,将一盘珍珠倾撒在车帐前的草地上,“这些属于你们了。回去后送给你们的母亲、妻子、姐妹。”
  武士们谁也无心去拾捡珍珠,泪水从一只只眼窝里流了出来。
  耶遂慢慢走回行帐,跪在成吉思汗身边,紧紧握住了他的双手,“可汗,珍珠对臣妾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如果有一天,臣妾再不用妆扮自己,留下这些珍珠又有什么用呢?臣妾早已想好了,您在一日,臣妾陪您一日,若您不在了,臣妾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可这样……”
  “臣妾心意已决。臣妾一生,只为一人而活。”
  “耶遂啊,你怎会这样傻!”
  “您直到今天才知道臣妾傻吗?”成吉思汗感动地将爱妃拥在怀中。7月,成吉思汗离开六盘山到清水县。兴庆府守军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李睨升殿议事,竟找不到几个大臣。成吉思汗遣义子察罕入城谕降,李观支支吾吾,既不说降,也不说不降。察罕并不多言,拂袖而去。蒙军当天即向兴庆府发起猛攻。兴庆府如同发生了强烈地震,求和之声遍于朝野。李观独自来到宗庙,痛哭了一场,终于决定投降,但请求成吉思汗给他一个月的时间备办礼物。成吉思汗慨然应允。个别将领担心李观在耍花招,成吉思汗却不以为然,“他无非想拖延时间,现在降与不降已由不得他了。”
  李睨准备降礼的一个月,也是成吉思汗活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个月。他单独召见了乞扬和刘仲禄,充满深情地对他们说:“自阿儿不合行猎受伤,你们为朕健康着想,力主推迟征夏时间,朕未纳善言,是为了尽快惩处背盟负约、狂悖无礼的西夏人。如今,天助朕大获全胜。李观来降时,朕将他所献降礼全部赠与乞扬、迪格和薛暗。迪格、薛暗此刻尚在前线,乞扬日后要将朕的决定转达给他。仲禄,这一年多来,你为朕辛苦备尝,朕的谢礼已交与四太子去办,不久你将看到……”
  刘仲禄心酸至极,听到这里急忙说:“臣不能为可汗治愈伤病,罪莫能赎,岂能再受可汗所赐?”
  成吉思汗慈祥地笑了,“这哪里是你医术不高,皆因朕归期已至,非人力所能挽回。”
  仲禄哭拜于地:“可汗,愿长生天保佑你好起来……”
  成吉思汗说:“长生天召我归去,也是一种恩赐啊!你们这些还能活着的功臣,切不可辜负朕的心意,一定要好好享用朕的谢礼。”
  乞扬强抑痛苦,告慰说:“可汗放心,臣等遵命。”“如此甚好!你们下去吧。”
  刘仲禄、乞扬拜退。乞扬刚至门边,泪落如雨,他两步登上马车,飞马离去。刘仲禄独立门边,如失魂落魄。
  数日后,拖雷奉命从兴庆府赶回清水县,天色微明时他走入父汗的行帐,静静坐在父汗身边。
  成吉思汗只有在睡梦中,脸上才会显露出伤病为他带来的痛苦。他一生自强,哪怕走到生命的尽头,也不会改变。
  耶遂早被长久的忧伤弄得麻木了,每天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一闪一闪的灯光。看她这样,拖雷愈觉黯然伤神。
  成吉思汗翻动了一下身体,肌骨的剧痛使他额角渗出了豆大的汗滴。他试图睁开眼,可眼前白朦朦的一片。渐渐地,他终于看到一张脸正俯视着自己,恍惚间,他看见是术赤那张忧郁俊秀的脸。是倔强的术赤终于赶来看他吗?他就要走了,他是多么想他啊!但那张脸很快又隐去了,他猛然醒悟,术赤早已不在人世。就在这时,一阵如同五脏六腑被人掏空的疼痛传过来了,他急切地痛楚地喊道:术赤!术赤……
  “父汗!”拖雷急忙握住了父亲的手。
  成吉思汗清醒过来,“术赤……噢,拖雷,你回来多久了?”“儿臣刚到。”
  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星期里,成吉思汗反复考虑权衡该由谁来继承汗位。现在,面对着儿子拖雷,他终于要把答案说出来了:“拖雷,朕召你来是有要事向你交待。朕的时间不多了,察合台、窝阔台都在金地征伐未归,即使赶回,恐怕也见不到朕最后一面了。拖雷,你须答应朕:要好好辅佐窝阔台,切勿萌生异志。朕为你们兄弟建立起来的大帝国,自国之中央达四方边疆,皆有一年行程。你们若想保住国土完整不致分裂,惟有兄弟同心协力,你可明白?”
  “父汗,您只管放心,儿臣绝不违背当初的誓言。”
  成吉思汗长久地注视着儿子,“还有一事,朕常听楚材言: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惟有德高才能望重。倘朕后辈子孙不肖,势难守住如此庞大之国土。三河之地乃我蒙古民族发祥之地,必须勤加治理,以为退路。朕将汗位传给你三哥,是因为他为人宽厚,有人君风度,同时又不乏机变权谋,比你更适合统治中原百姓。你为守灶幼子,将来要继承为父的绝大部分军队和遗产,与你三哥相比,你继承的是我蒙古国的实权。朕做如此安排也是万不得已。治理我蒙古本土,不仅需要精明和耐心,更需要实力。你在诸兄弟之中威信最高,朕只有将蒙古本土交给你,才能放心而去。你自幼随朕出征,深谙攻取退守之道、演兵布阵之法,在军事上颇得为父心传,然你心地太过善良,不精算计,少有城府,朕不能不为你忧虑。从今往后,除行军作战你自作决断,军国家事须多与繁缕、歧国商议。繁缕、歧国虽为女流,却聪慧练达,冷静清醒,其大胸怀和大心机,正可补你所缺,切不可怠慢了她们。”
  拖雷频频点头,将父亲的手久久贴于脸上,心好似被撕成了碎片。
  “等窝阔台接替汗位,你转告他,楚材乃天赐我家的治国奇才,朕一直重视他却未重用他,皆因他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多为治国之本,而非征服之道。以他打天下,必有欠缺,以他治天下,天下大治。”
  “扎!”
  “朕观众孙辈中,独以忽必烈、拔都最为优秀。忽必烈聪明伶俐,生有福相,将来朕之事业必由他来传承,你要代朕好生培养他。拔都是我家的千里驹,以他杰出的才干,日后获得的成功,将不逊于朕今日之威势。我蒙古视武力重于一切,拔都必定藉此威信日隆。所幸拔都才大志高却少名利之心。乃一坦荡君子。你须告诫蒙哥、忽必烈兄弟几人,要懂得尊重他,以他为荣。朕相信将来某一天,他必定会对你的儿子们有所帮助。”
  拖雷强忍内心剧痛,哽咽说:“父汗,这些儿臣都记住了。”
  “为父一生征战,只有一件憾事,就是汴京至今未下。朕想金国精兵屯于潼关,南据险山,北依黄河,难以遽破,从此进兵,势难取胜。莫如假道于宋。宋金世仇,必定许我,由此可进兵唐、邓,直捣汴京。届时金国告急,必征屯于潼关之精兵,然以数万之众,千里驰援,为时已晚,即便援军赶到,也必然人困马乏,力不能战。如此破汴京,当易如反掌。”
  六年后,拖雷带领众将很好地实施了这一计划,征服金国的胜利虽在成吉思汗逝世之后才取得,但严格说起来,这个胜利应该是这位天骄一生中所取得的最后的胜利。
  成吉思汗最后凝视着帐中的禄马风旗,一字一顿:“兴庆府指日可下,西夏之亡,为时不远。朕死后,要秘不发丧,朕仙去之时,正是西夏灭亡之日。”
  “父汗……”拖雷跪在父汗身边,已是悲戚无泪。
  “莫伤心,儿子。来,拖雷,耶遂,扶朕出去,朕想再骑一次马。”
  耶遂夫人、拖雷搀扶着成吉思汗来到赤兔马前,他无限留恋地拍拍马脖子,翻身跃上马背。赤兔马长嘶一声,将士们像海洋般地围拢过来。晚霞映红了天际,逶迤在眼前的,是红的山,红的地,还有漫天飘落的红色尘埃……
  成吉思汗端坐在马上,像一座山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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