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代:蒙古帝国系列

 

○ 第21章 智赚张柔 ○



成吉思汗对中都城都围而不打,除每日派出数十骑围绕城廓转几圈,再无其他动静。
  宣宗摸不透成吉思汗的意图,愁眉不展,茶饭无思。早朝议事时,大元帅高琪认为蒙古南下刚返,必定人困马乏,如今屯兵城外,按兵不动,或为养精蓄锐,或是另有图谋,不如引军杀出,与蒙军决一胜负。
  宣宗哪里敢同意!他生怕中了成吉思汗的调虎离山之计,坚持固守城池,静观其变。
  正当中都城内君臣惶恐不安之时,蒙古使臣带来了成吉思汗的劝降诏书。诏书由成吉思汗口述,粘合重山执笔,内容只有几句话:汝之国土,黄河以北尽归朕所有,汝所据惟中都耳。天意亡汝,然朕念故旧,不忍过分迫汝。汝当作何表示以消弭吾军将士之心头仇恨?
  宣宗不敢立刻答复,劝使臣下去休息,说待他与群臣商议后再作决定。蒙古使臣离开后,群臣围绕成吉思汗的劝降诏书展开了激烈的辩论。辩论的结果无非是两种倾向:战或和。
  主战派以术虎高琪为首,他说:“蒙古春季马瘦,将士自南而返,多不服水土,据传军中正在流行瘟疫。成吉思汗突然主动议和,证明传言非虚。既然蒙军不堪再战,而我军以逸待劳,两军交战纵无十分把握,也比固守要好得多。因此主张与蒙军决战,倘或一战成功,即可一劳永逸。”
  右丞相完颜承晖是反战派的代表,他针对术虎高琪说:“元帅此言差矣。我军将士,多居诸路,纵使战胜,也会因思念父母妻儿哗变而去;倘若战败,后果更加不堪设想。依臣之见,不如与蒙古议和。待蒙古退兵,再从容收复失地,重整旗鼓。”
  完颜承晖所虑确是实情。金朝廷为守住中都,尽驱城外强壮男子充军守城,将其亲人留于城外。若决战,只怕将士虑及城外亲人安危,不肯真心卖力;若兵败,或产生哗变,大金江山更是危在旦夕。
  主战派和主和派争来争去,终是主和派占了上风,甚至一向对术虎高琪言听计从的宣宗也坚决反对同蒙古决战。高琪见自己被孤立起来,不再言语,一里却想,议和就议和,反正与我丝毫无损。我身为主帅,倘若公然主和,必为世人不耻;今我主战,世人皆知我非贪生怕死之辈,只不过朝中主和派的势力占了上风罢了,正好全了我的声名。倘若真依我与蒙古决战,成吉思汗和木华黎实难对付,胜了还好,败则本人威风丧尽,以致让对立面抓住把柄,陷自己于地位不保,所为何苦?
  宣宗见群臣再无异议,当即派完颜承晖随蒙古使臣前往会见成吉思汗,商谈议和条件。
  成吉思汗以隆重礼节接待完颜承晖,只是议和条件相当苛刻:金国必须充当蒙古的附庸;废金帝帝号,退为河南王;平时进贡,战时出征。
  成吉思汗说:“朕闻汝主有女,何不遣来侍朕?”
  过去游牧民族进攻定居国家,定居国家为化干戈为玉帛,多以其女和亲,因此完颜承晖爽快答应了成吉思汗的要求。而后,成吉思汗派石抹明安送完颜承晖出营。昔日同殿之臣,现在一个为兴盛的帝国效劳,一个为失败的国家奔波,两个人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待完颜承晖离去,成吉思汗对左右说:“朕观完颜承晖不愧忠义之士。只可惜失于软弱。国势强盛时以其治理国家,必为贤臣良相;国家处于危难之时,以其为相则难以支撑局面,收拾残局。”
  宣宗接受了成吉思汗提出的条件,当即备办贡品:黄金、白银、丝绸等等不一而足,又将已故的先帝允济之女歧国公主冒充己女一并献与成吉思汗。
  成吉思汗依约遐共。
  成吉思汗兴致勃勃地赶去观看他的“战利品”:歧国公主。
  歧国公主年方十五岁,高高的额头下一双圆圆的眼睛,她虽算不上十分标致,却显得异常聪明。见到成吉思汗,歧国公主落落大方,跪倒施礼。成吉思汗觉得她挺有趣,赐座后问道:“你是河南王完颜殉的女?”歧国边倒茶边平静地说:“先父名讳允济。”
  “允济?”成吉思汗大吃一惊,“朕要的是河南王的女儿。”“皇上焉肯将亲生女儿献与可汗?”歧国冷冷回道。
  成吉思汗沉吟片刻,“允济?不管怎么说,朕在净州缴纳岁贡时与他打过交道,也算令朕新生的故人。”
  歧国不语。
  “你放心,看在允济的份儿上,朕定会善待于你。”成吉思汗安慰了歧国几句,想趁机离开。
  “可汗。”歧国唤住了他。“臣妾恳请可汗做主。”“哦,做什么主?”
  “臣妾平生最恨俩人,一个是胡沙虎,另一个就是当今皇上河南王。胡沙虎既死,臣妾杀父仇人已得报应,恨只恨河南王还活着。河南王身为大金国主,却是个见利忘义的奸诈小人。想当年,他在霸州为王,父皇待他不薄,他登基后全不念父皇在世之时对他的种种恩义,反与胡沙虎沆瀣一气,将父皇贬为庶人,草草埋葬了事。这且不论,如今又将臣妾冒充己女送与可汗。臣妾既到蒙古,只望可汗有朝一日杀河南王为臣妾报仇。可汗若不应允,臣妾只有一死。”
  成吉思汗被个性倔强的歧国公主吸引了,“你这样说,就不怕故国灭亡?”
  “臣妾只不过一闺中弱质,只知有生身父母,不知有他。倘若臣妾生为男儿,定当入朝斩杀奸佞,匡扶社稷;上马挥戈阵中,击退犯敌。”
  成吉思汗真没想到,这样一个纤弱女孩,竞有如此心胸志气,不免心生敬意,“说得好!不愧大金公主,果然不同平凡女儿!”
  歧国的脸上微微一红,马上侧过头去,含羞默然。
  正巧拖雷有事求见父汗,成吉思汗要他进帐回话。拖雷看到歧国公主,略一踌躇,成吉思汗招手让他过来坐下。
  歧国奉上清茶,拖雷也不抬头,接过放在案几上。歧国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拖雷俊秀英武、神采奕奕的脸上,流露出内心的惊羡。
  拖雷向父汗请示了军中事务,欲起身告辞。成吉思汗笑道:“朕正要你陪朕一起走走。公主,你一路劳累,早些休息吧。”
  歧国将成吉思汗送到,目送拖雷远去,望着拖雷高大匀称的背影发呆,一抹红晕不知不觉飞上脸颊。歧国暗想,若能嫁得如此郎君,确也不枉此生了。
  成吉思汗只不过找个借口离开歧国公主。他知道,既然不打算纳歧国为妃,就不便留下。
  成吉思汗回到爱妃忽兰的寝帐,令忽兰又惊又喜,“是您,可汗?我当您不会来了。”
  “为什么?”成吉思汗笑。“您不是纳新妃子了吗?”“朕何时说过要纳她为妃了?”
  “那您……”
  “朕不过想借此羞辱完颜殉罢了。结果你猜他送来的是谁的女?”
  “忽兰不知。”
  “允济之女歧国公主!朕观完颜殉身为大国君主,却是个反复无常、狡奸滑之辈,不足为信。倒是这位公主,谈吐不凡,聪慧无比,朕正考虑该将她许与何人。”
  “听可汗这样夸赞她,忽兰倒想马上见见她了。”
  “明天吧。忽兰,刚才拖雷去看朕,朕看出歧国对他颇有好感。”
  “这不奇怪啊,我们的拖雷聪明俊秀,相貌堂堂,哪个少女见了他不倾心?但拖雷对繁缕情有独钟,只怕此事还有障碍。”
  “那就将她赐予功臣后代。”
  “不可,不可。歧国既然对拖雷有情,又是大国公主,您将她赐予他人,岂不害了她一生?”
  “算了,算了,这也不行,那也不成,朕是管不了了。这种事,一向都由夫人做主,就由让夫入去处理好了。”
  经过两年的征战,成吉思汗带着显赫战果返回蒙古本土,以便让他的部队休养生息,等待新的时机。
  按照歧国公主本人的心愿,由孛儿帖夫人亲自出面,把她许配给了拖雷。繁缕对此非但不作计较,反与多才多艺的歧国相处如姐妹。拖雷正因得二位贤妻相助,才在日后为他的儿子们铺开了成功之路。
  八月金秋,草原上繁花似锦,美不胜收。速格纳黑遵照父命从阿力麻里前来蒙古拜见成吉思汗,送来大量新鲜瓜果。漠北之地,瓜果罕见,成吉思汗除自己享用一小部分,其余全部赏赐子侄和功臣。
  四年后重返蒙古,速格纳黑遇到了他此生最钟爱的女子:婉嫣。
  年方十五岁的婉嫣娉婷袅娜,亭亭玉立,加上天生的优雅风度,使她看起来就像大姑娘那样楚楚动人。她不再像小时那样喜欢缠着爷爷,更愿意待在奶奶身边,帮她处理一些琐事,渐渐地,孛儿帖夫人已离不开这个不可多得的帮手了。
  婉嫣是成吉思汗家族众多明丽女儿中的一颗放射着璀璨异彩的明珠。华荫善良,华容任性,华歆、华宁天真单纯……婉嫣则温婉,娴静。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越来越沉默寡言,成吉思汗常常诧异小时的婉嫣怎未留下一点痕迹。
  婉嫣处理事务有着惊人的果断,她既有奶奶的睿智,又有繁缕的沉稳。不出征的时候,成吉思汗喜欢每天抽出一些时间陪婉嫣说话,祖孙俩的感情依然十分亲密。有一次,成吉思汗不无感慨地对孛儿帖夫人说,婉嫣如果是个男孩子就好了。
  速格纳黑惦记着去看望察合台。他在蒙古自由自在,完全不受拘束。自从四年前在赛场相识,速格纳黑与察合台一直保持着亲密的关系。对于年轻好动、生气勃勃的阿力麻里王子来说,他喜欢充满朝气、充满活力的蒙古部远胜于喜欢他宁静美丽的家乡。此次再度聚首,速格纳黑向察合台透露了一个惊人的秘密:他喜欢上了婉嫣。
  察合台并不吃惊。成吉思汗家族由于地位特殊,家族内算得上美女如云。即使如此,婉嫣依然是特立独出的。她那种蓝天白云般的优雅无法不让男人们倾心。爱上她,不需要准备,只需要勇气。察合台希望婉嫣幸福,他本人与术赤间冷落的关系,丝毫不影响他对这个少女的关注。他也希望速格纳黑能够如愿。他相信自己的眼力,速格纳黑生性敦厚,宽容,将来一定会真心疼爱婉嫣。
  速格纳黑在汗营人缘极好,包括婉嫣在内,大多数人与他相处融洽。只有一个人对他充满了敌意,那就是察合台的长子南图赣。
  南图赣只有十一岁。由于自幼与婉嫣一道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南图赣对婉嫣比对任何人都亲。小孩子的感情往往异乎寻常的强烈,南图赣对速格纳黑的无礼有时连成吉思汗也看不过去。为此事,成吉思汗没少训斥爱孙,结果是南图赣更加憎恨速格纳黑。
  究竟是什么缘故呢,一个人可以做父亲的朋友,却成了儿子的敌人?速格纳黑百思不得其解。
  能够见到婉嫣的机会并非很多。每一次不期而遇,都会令速格纳黑欣喜若狂。婉嫣是速格纳黑心中的女神,看到她快乐是他最大的心愿。无论见面的时间是短,是长:凡婉嫣问到的问题,他一定设法做出至少令他自己满意的答复。甚至婉嫣没问的,他也东拉西扯地说了许多。南图赣说:好像就他一个人长着嘴。
  讨好别人的心思是很难琢磨的,被讨好的人即使感到腻烦,内心深处依然会隐藏着对这个人的怜惜,特别是在青年男女之间,那种复杂微妙的情感就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了。
  草原人重视父亲的血缘,惟独对成吉思汗另当别论。他是草原人心中的偶像,对他的崇拜几乎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这样,术赤的血统之疑就成为人们心中总也挥之不去的阴影。婉嫣是细心的也是明智的。她了解缠绕父亲一生的阴影所为何故之后,在最短的时间内她克服了内心的彷徨和失落,处之泰然。身上流动着的不是成吉思汗的血未免让人遗憾,却没有什么可以代替她爱爷爷,也为爷爷所爱。至于纠缠于父亲和爷爷之间的恩恩怨怨,那完全是他们之间的事情,她不想让它带给她太多的影响。站在一个与双方都有很深关系的旁观者的角度,她自有结论:爱与恨原本没有什么界限,它们常常搅在一起,令人真伪莫辩。
  速格纳黑对婉嫣的痴迷,几乎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地步。婉嫣要回家住上几日,照顾生病的额吉,速格纳黑非要跟着她去“看看老图拉河”。青年男女一同上路终究有些不便,婉嫣想让弟弟南图赣作陪,却被南图赣一口回绝了。
  南图赣的态度大出婉嫣意外。此前,他们姐弟俩的感情一直十分亲昵,胜似一母同胞。自从速格纳黑进入婉嫣的生活,南图赣便明显地与她疏远了。婉嫣原以为这不过是南图赣耍耍小孩脾气,现在才明白,十一岁的孩子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见。
  行前,婉嫣来到奶奶的寝帐,发现爷爷不在,有点失望,“我爷爷呢?”她不快地问。
  孛儿帖慈柔地一笑,“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奶奶,我爷爷呢?他不是说要在这里等我回来嘛。”
  “生爷爷的气了?那你得仔细想想,到底还有什么事会重要到能让他对他的宝贝孙女失约呢?”
  婉嫣拾起头,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又要打仗了?”
  孛儿帖默认了,“你待会儿就去见爷爷,算是同他告别。回家后好好侍候你额吉,不用急着回来。”
  “噢……”婉嫣忧心忡忡地注视着奶奶,“爷爷年过半百,为什么每一次非要亲征呢?连年征战,他连真正放松休息的机会都得不到,我真担心他的身体。”
  孛儿帖笑了,“你爷爷常说:他生在马背上,长在马背上,将来的归宿也必然在马背上。”
  “我真恨自己是女孩子,不能跟在爷爷身边照顾他,保护他。”
  “我的宝贝,你有这份心思就足够了。不知你这次回去还能不能赶上同你父王见上一面,你额吉正病着,父王又要走了。”
  嫣儿的脸晴转多云,“即便父王在家,他看着我也不会比看着他的海冬青更感到亲切。”
  “嫣儿……”
  “奶奶,您别责备我,我非不孝,只是对待父王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尽孝。”
  “我的宝贝,你的脑袋瓜里如何装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真让奶奶吃惊。”
  婉嫣淡然一笑,“奶奶,您恐怕还没意识到,婉嫣不再是个小孩子了。”
  “是啊,嫣儿确实长大了。”
  “我像不像奶奶年轻的时候?”
  “不像,奶奶年轻的时候,哪有你那么多复杂的想法!”
  “其实,我最不像奶奶的地方,是我不会有奶奶的幸运。”
  “幸运?”
  女孩不失坦率地:“只有奶奶一个人会在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遇上爷爷那样的男人,而且还能与他荣辱与共。”
  孛儿帖专注地盯着孙女美丽明亮的眼睛,宠爱地吻了吻孙女光滑白净的额头,“我的宝贝,告诉奶奶,那个叫做速格纳黑的小伙子,是不是喜欢上了你?”
  “如果奶奶也有这种感觉,那一定是吧。”
  “你呢?你喜欢他吗?”
  “我不讨厌他。奶奶,我们不谈这个话题好吗?”
  “好。”孛儿帖喟叹:“说真的,眼看着我的宝贝从那么个小不点长成了一个大姑娘,才感到时间过得飞快。也许用不了多久,等嫣儿出了嫁,想回来看看奶奶,到那时,奶奶就已经是个不中用的老太婆了。”
  婉嫣凝视着奶奶,心里酸酸的。奶奶为儿孙操劳一辈子,年年月月提心吊胆地生活,岁月染白了她曾经乌黑的鬓发,将衰老的印记清晰地刻上了奶奶曾经光洁美丽的脸颊。婉嫣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联想,奶奶的一生,都像她小时见过的一个背着大包袱走在沙漠中的老妪,当她终于踏上草地想要休息一下时,已经累得再也站不起来了。
  “奶奶,我去金帐等爷爷,待会儿我和他一起回来。”婉嫣说完,又自言自语,“怎么又要打仗了呢?”
  蒙古撤军,并未让金宣宗感到真正的安宁。中都离蒙古毕竟太近了,中都的城墙再坚固也无法阻挡来自北方的马蹄。恐惧变成了夜夜纠缠不休的噩梦,噩梦中只有一个念头渐渐成熟了:迁都。
  一日,宣宗以中都物质匮乏、国库空虚为由,与群臣商议迁都汴京(今河南开封)事宜。他认为,汴京据黄河之险,一定能够阻止蒙古大军的前进。不料,此议一出,群臣多数表示反对。
  右丞相完颜承晖首先陈明了迁都的弊端:“蒙古主动缔和,皆因中都城防坚固,难以攻取,才不得不罢兵回师。如今急于迁都,一者会为蒙古再次大举兴兵造成口实,二者会大大削弱我军的防御力量。届时军民惊扰,中都势必危在旦夕。臣恳请万岁立废迁都之议。”
  左丞相单徒镒近日常常吐血,卧病在床,闻听皇上有意迁都,急忙来到金殿,泣血陈辞:“万岁,迁都无异于逃跑,朝廷威信将丧尽。中都有万岁坐镇一天,军民一天感到心有所托,必会拚死保卫。老臣以为,自蒙古撤军,失陷城池多有收复,万岁正宜励精图治,重振国威。倘若迁都,怎不令朝臣百姓寒心!”
  宣宗这个人挺有意思,平时耳软心活,毫无主见,这次偏横下一条心迁都,百劝不理。他说:“丞相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朕虽决定迁都,但仍命太子守忠坐镇中都,与朕亲住何异?况且迁都汴京,可暂避蒙古兵锋,再说又可据黄河之险,稳定局势,实无失之举。只要新国都不失,我大金根基则不倒。”
  宣宗就差没说,中都我不要了。单徒镒还想进谏,宣宗根本不容他开口,“朕意已决!命完颜承晖为元帅,穆延尽忠为副帅,共同辅佐太子守卫中都,其余随朕择日迁往汴京。”
  单徒镒跪地疾呼:“万岁,容老臣再进一言。”
  宣宗假装没听见,径直退返后宫。单徒镒急怒攻心,一口鲜血喷射而出,晕倒在丹墀上。
  大殿一阵忙乱,完颜承晖命人将单徒镒送回府中,当晚,这位忠心耿耿的老臣含恨谢世。
  宣宗怕百官再行劝谏,索性停止临朝视事,躲在后宫闭门不出。
  不出群臣所料,迁都计划在百姓中引起了极度恐慌和对朝廷的彻底失望,刚刚平稳的局势重又陷入动荡不安之中。时隔不久,金举众迁都的消息通过快马传骑送到成吉思汗的蒙古大营。
  成吉思汗闻讯愤然变色:“金既与我议和,为何又要南迁?朕想河南王不过是想借议和做个缓兵之计,以便重整旗鼓,继续与朕为敌。朕倒要先发制人,看他阴谋如何得逞?”当即传令众将到金帐议事,准备出征。
  成吉思汗不愧是一位善于选择时机、头脑清醒冷静的天才统帅。过去不攻中都,是因为中都城防坚固,军民同心,若倾人大量人力物力强行攻城,将得不偿失。如今情况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如果趁宣宗迁都之时再攻中都,则可事半功倍。
  众将一致赞同立即出兵,新的大战就在眼前。
  诸事议毕,成吉思汗走出大帐,婉嫣拍马迎上了他。
  看见孙女,成吉思汗猛然想起什么,“婉嫣,你不是明天就走吗?”“是。我在等爷爷说会儿话。”
  祖孙二人并辔而行。
  “爷爷,您千万要保重。”婉嫣不无忧虑。“你都知道了?”
  “我刚从奶奶那里来。”
  成吉思汗略觉不安。每次出征,都难免要经过一段折磨人的时光,他最怕这样亲人们默默为他准备行装的日子,好像他将一去不返。
  “知道也好,回去好好照顾你的额吉,不用惦记爷爷。”婉嫣避开爷爷慈爱的目光,泪水溢满眼眶。
  “婉嫣,爷爷……”
  “我懂,爷爷,没有人可以让您调转马头。我不会劝您什么,我只想要您答应我一个请求。”
  “你说吧。”
  “如果没有您为我主婚,我永远不出嫁。”
  “爷爷答应你,嫣儿,你放心吧。”
  “您上回就受伤了。”
  婉嫣指的是在怀来战斗中,成吉思汗被流矢击伤左臂的事。忽兰在告诉孛儿帖时让婉嫣听到了。
  “爷爷向你保证,再不轻易涉险。你也知道爷爷的脾气,爷爷说过的话从来都是算数的。”
  婉嫣拭去,从马上默默伸过手掌。祖孙二人击掌为誓。
  蒙古大军第三次跨越长城。
  三伐金邦伊始,态势即有利于蒙方:担任先锋的耶律阿海成功地说降了驻守中都南郊的札达军副帅札达归降。
  驻守南郊的札达军基本上由契丹人组成。副帅札达久慕成吉思汗威名,早起投靠之心,只因无人引见,才未敢轻举妄动。耶律阿海与札达既是同族,又是至交,耶律阿海归降蒙古,不可能不引起金帝对札达的怀疑。对此,札达处之泰然,迥无异常,使得朝廷无由动他;如果收编这支军队,又怕激成耶律留哥之变。为求稳妥,朝廷只好退而求其次,暂时对其加以安抚。
  札达是个聪明人,他明白,他和他的札达军一旦过了黄河,就只能听任金帝的摆布和宰割了。正当他进退维谷时,耶律阿海冒着生命危险乔装潜人札达军,及时与札达会面。老友的肺腑之言坚定了札达降蒙的决心。护驾大军临近黄河,宣宗正欲对札达军采取行动,札达抢先一步诱杀了作为金帝耳目被安插在札达军的主帅,之后迅速拔营去与接应他的耶律阿海会合。宣宗急调几路大军沿途追击,皆为札达、耶律阿海合力击溃。眼看札达军就要逃出手掌,宣宗气急败坏,派快骑火速赶往中都,责令完颜承晖就地歼灭札达军。完颜承晖奉旨在芦沟桥设伏拦截“叛军”,札达和耶律阿海一鼓作气,大败堵截部队,然后走马桓州,与成吉思汗率领的主力胜利会师。
  几天后,石抹明安率蒙军主力陈兵中都城下,完颜承晖亲自来到城头督战,与蒙军展开顽强对抗。蒙军强攻数日未下。
  在辽阳自立为王的蒲鲜万奴,在蒙古撤军后已被金军赶走,这时辽阳重新处在金军的控制之中。成吉思汗命木华黎领兵攻打辽东、辽西,从四面包围中都,其断其粮道和围城打援的战术,使中都陷入四面楚歌之中。在木华黎的手下,既有能征善战的蒙古将军,又有勇谋兼备的金国降将。木华黎在隆安与耶律留哥合兵一处,并派归降金将史天倪、史天泽兄弟先行包围辽阳。也是天助,行军途中,史家兄弟巧获金廷派往辽阳的宣抚使。史天倪心生一计,要史天泽随后发兵包围辽阳城,他自己则假扮宣抚使,拿着圣旨,带着乔装改扮过的军队直接浩浩荡荡地开进了辽阳城。
  不出半日,木华黎为史天泽派来援兵。史天倪命人打开四周城门,辽阳城不攻自破。接着,蒙军又乘胜拿下辽东诸郡,辽西守将望风而降。蒙军四面出击,终将中都城围成了汪洋中的一座孤岛。
  宣宗到汴京第二天,马上后悔没有让太子守忠南迁。于是,他置众臣苦苦相劝于不顾,坚持派一名特使从速前往中都宣太子回汴京议事。太子守忠是个养尊处优的角色,对他来说,寻欢作乐还算行家里手,而行军打仗无异赶鸭子上架。蒙军包围中都,他吓得连宫门都不敢出了。但不管太子勇敢也罢,怯懦也好,有他坐镇中都,守城将士的心中尚有些许寄托。岂知宣宗连这点寄托也无心留下。
  太子听说父皇召他南回,匆匆将宫中一应细软古玩收罗一空,连夜打开后城门逃之天天,临走前对完颜承晖和穆延尽忠连句安慰的话都没说。宣宗的这种做法,令完颜承晖苦不堪言,穆延尽忠心灰意冷。
  蒙军攻城甚急,中都的守备力量却日渐削弱。作为他们的对手,成吉思汗却成竹在胸,他安慰因久攻不下而产生焦躁情绪的个别将领,“守城者最忌消耗战,对于中都守军,粮秣得不到供给,兵员得不到补充,这是最最致命的。现在,除向新都求援,朕料完颜承晖别无良策。”
  完颜承晖遭受到旷日持久的围攻中,苦不堪言,一是城中储粮消耗殆尽;二是守城将士死伤惨重,兵员得不到补充;三是穆延尽忠无心军务,每与议事,必以言语支吾。万般无奈中,他开始考虑向皇上请求增援。
  金使赴南,潜出中都,成吉思汗了若指掌。他暗令放走金使,随后派石抹明安在汴京通往中都的必经之路设下埋伏,截击援军。
  苦苦熬过几个月,完颜承晖最怕出现的情况出现了:城中断粮。派去求援的使臣出城月余,又杳无音信。穆延尽忠私下向心腹抱怨:“皇上倒是想得周到,到汴京还没坐稳龙椅就惦着接走太子,对我们却不闻不问。如今中都被围得像个铁桶,完颜承晖又倔又愚,再这么拚下去,只怕我们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城中断粮,百官无事可做,都忙于自寻生路。但也有一个人面对生死考验,表现出来非凡的勇气和镇定。他,就是完颜承晖手下一名有职无权的年轻文官。此公蓄着长长的垂至胸前的美髯,名叫耶律楚材,后来被人称为“美髯公”。
  出身名门的耶律楚材,是辽东丹王突欲的第八代嫡孙,其父耶律履六十岁始得此子,既感慨又欣喜,为新生儿命名“楚材”,取“楚地有材,晋实用之”之意。父亲将辽国比作楚,将金国比作晋,显然希望儿子长大后能够在金廷大展宏图。
  楚材三岁时,严厉而慈爱的父亲去世,贤明又具有高深文化修养的母亲将他抚养成人。楚材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长大,才名渐播于金邦。其时章宗在位,闻楚材之名特意召见了这位才华横溢的青年。得知他是已故侍郎耶律履的三儿子,章宗十分高兴,当时耶律履之位早由长子善才继承,章宗破格擢拔任用,将楚材补为左右司员外郎。这一年是金章宗泰和六年,楚材年方十七岁。也就在这一年,成吉思汗成为了全蒙古民族的可汗。楚材博览群书,精通天文、地理、术数、律历,多才多艺且风华正茂。只可惜日渐衰落的金廷无法给他提供充分施展才华的舞台,怀才不遇的失落感迫使他求助于佛教,拜在了京都名僧万松长老的门下。然而参禅打坐并不能完全泯灭楚材的宏伟抱负,他真的渴望的,乃是以一生所学,济世安民。
  宣宗南迁,楚材的两个哥哥均伴驾随行,只有楚材被完颜承晖留下来辅以国政。奈何大厦将倾,独木难支,中都渐被蒙古逼入绝境,局势已不是个别贤臣良将所能挽回的。绝望的情绪笼罩了朝野上下。楚材每日以书本消磨时光,毫无颓唐之意,与惊慌失措的同僚形成鲜明对比。
  完颜承晖望眼欲穿地盼望宣宗早日派来援军,却不知援军根本来不了了。
  宣宗接到完颜承晖的求援密报后,当即派御史中丞李英率十万大军火速增援中都,同时派左都监庆寿、左监军永锡率三万人马押送粮草保障部队。
  事情坏在李英身上,此人贪酒,几乎把一生淹没在酒精里。说是救兵如救火,而由他率领的援军的行动却异常迟缓。好不容易到了霸州,早已候在这里的石抹明安指挥伏兵四面杀出,金军一触即溃,李英半醉半醒地做了刀下之鬼。侥幸杀出重围的金兵同庆寿、永锡会合,这二将更是胆小如鼠,当即调转马头,仓皇逃回汴京。石抹明安并不追赶,只命人割下李英首级,回师向成吉思汗复命。
  成吉思汗派人携带李英首级和劝降书来到中都城下,要守军转呈主帅完颜承晖,劝降书中写道:中都乃人间天堂,若毁于战火,实为天大憾事。望完颜丞相审时度势,顺应民意,献城来降,此举不仅不失王侯之位,且有大功于中都百姓。今援军主帅李英已死,中都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已成孤城一座,陷落只是时间问题。倘若元帅执迷不悟,难免玉石俱焚,城毁人亡。
  完颜承晖带着这封信和李英的首级召集众将议事。听说援军被阻,诸将面面相觑,黯然无语,呆若泥塑。
  完颜承晖说:“本帅誓与城池共存亡,以报皇上托国之恩。穆延将军,你意如何?”
  穆延尽忠正色答道:“某断不会屈膝北侍。”
  “如此甚好。将军有何打算?”完颜承晖问。“依某之见,我军只能寻机突围,除此别无良策。中都不过一死城耳,人才是至关重要的。”
  “你想逃跑?”
  穆延尽忠毫不退让:“莫不是元帅有把握保得城垣不破?”“城在人在,城亡人亡,生为人臣,岂可惧死贪生!”
  穆延尽忠咽下了更为刻毒的话:你死也白死,只回以嘿然冷笑。
  “诸君有愿与本帅共赴国难者,请随本帅到城头督战。”完颜承晖说完,诸将仍如庙里的泥菩萨,不复一言。
  完颜承晖如同掉入了冰窟,一颗心从内到外都冷透了。大难临头,诸将不思尽忠报国,只知明哲保身,中都焉有保全之理?也罢,人各有志,难以强求。生者何欢?死者何惧?
  回到丞相府,完颜承晖换上朝服,独自巡视城中防务。粮断数日,能吃的东西都吃光了,出现在他眼前的将士一个个面黄饥瘦,目光呆滞。他们知道若继续下去,结局只能是土崩瓦解。
  入夜,借着昏淡的烛光,完颜承晖愤笔疾书,给皇上写了一道奏折,列举了术虎高琪弄权误国的种种罪行,恳请皇上以中都城破为鉴,从此举贤任能,卧薪尝胆,重振大金国威。最后,他向皇上谢罪,说自己没能守住中都,有负皇上重托,失职之罪,万死莫赎。
  写完奏折,这位忠耿一生的丞相愤然服毒自尽。
  次日凌晨,蒙古大军在石抹明安的率领下强行攻城。穆延尽忠将宫中宝物收罗一空,放火烧了宫殿,从城后出逃。至此,中都彻底陷落。部分蒙将鉴于中都军民固守城池,致使蒙军耗费了诸多人力物力,建议屠城,以示惩戒,石抹明安断然阻止这一野蛮行径。他说:“二国以民为本,国无民取其国有何意义?况且杀戮无辜者,只能增强对方抵抗的决心。似此短视之举,绝非可汗本意。”
  石抹明安的话传到正在独石口避暑的成吉思汗耳中。成吉思汗对石抹明安敢于力排众议、坚持原则的行为赞许有加,传旨以石抹明安的主张作为蒙军日后的攻城方略及安民准则。
  宣宗得知中都陷落的消息,痛哭了一场,追封完颜承晖为尚书令,广平郡王,谥忠肃。对承晖心血凝成的奏折却置之不理,对临阵脱逃的穆延尽忠也未做任何处置。
  为在中都站稳脚跟,成吉思汗一面命令石抹明安抓紧休整部队,安抚百姓,一面派义弟喜吉忽和汪古儿、阿尔孩(后俩人皆为成吉思汗的“怯薛”军将领)前去中都接收皇家金库。
  金库由刚刚归降的金军将领合答看守。合答为讨好三位皇使,从库存物品中取出几件绣金丝织品分别赠与三人。汪古儿、阿尔孩欣然收下,喜吉忽却正气凛然,并责备说:“昔日金库归金帝所有,如今已归成吉思汗所有,你怎敢私取库中之物公然行贿?我不会接受你的礼物,也望你好自为之,以免可汗见责。”
  成吉思汗在行帐听取了三将对接收过程的汇报,故意询问:“合答想必不会放弃向你们讨好的机会吧?”
  汪古儿、阿尔孩当即颜更色改,齐齐跪倒在地。
  跟随成吉思汗多年的将领,谁都没有向他们的可汗说谎的习惯和胆量。汪古儿、阿尔孩都承认自己接受了合答的馈赠。见他们主动坦白了受贿之事,成吉思汗正色道:“你们都是战功卓著的老将,还怕论功行赏时少了你们的份儿吗?朕念你们初犯,不予追究。但你们须切记,贪小往往失大,昔日阿勒坛三人之鉴,你们不可轻忘。”
  汪古儿、阿尔孩羞愧难当,噙泪退出。成吉思汗把目光投向独自站在帐中的喜吉忽那张年轻英锐的脸上。
  二十一年前,成吉思汗击败塔塔尔部,从一座空帐里发现了一个足蹬鹿皮绣花小靴、身穿貂皮肚兜的小男孩。他将这个战争弃儿带回交给了母亲,母亲欣然将这个可爱的孩子收为第四养子,为他起名喜吉忽。母亲的心血没有白费,她的四个养子长大后,个个都用忠诚不渝和出生入死酬答了母亲对他们的鞠养之恩。他们中间,博罗忽不幸阵亡,英年早逝;喜吉忽还很年轻,只有二十四岁,正是充满了阳光的年龄。
  关于接受金库之事,成吉思汗问喜吉忽:“你是如何回答合答的?”喜吉忽将原委复述了一遍,成吉思汗喜上眉梢,说:“朕想起你射鹿的往事了。你小时候真是个冒失的孩子。”
  成吉思汗提起的射鹿的往事,发生在他正式登基前的那一年冬天。那年赶在大雪封山之前,成吉思汗率部迁徙,尚且年少的喜吉忽看到雪野中奔跑着一群鹿,便对负责照顾他的老仆说,他要去追那群鹿。老仆见雪深鹿行走缓慢,就答应了,叮嘱他快点回来。天黑前下营,成吉思汗不见喜吉忽,急忙传来老仆询问。闻听少年只身去追赶鹿群,成吉思汗勃然大怒:“这孩子会被冻死的!你速带几个人将他寻回,倘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朕决不轻饶于你!”正在混乱间,喜吉忽骑着马兴高采烈地回来了。他得意地告诉汗兄,有三十只鹿,他射倒了二十七只。成吉思汗怒气顿消,马上,派几名侍卫随少年去将猎物驮回。在那天的鹿肉宴上,很少当众褒扬子弟的成吉思汗高兴地对众人说:喜吉忽是我家的千里驹!在同一年的登基大典上,年仅十五岁的喜吉忽被成吉思汗封为蒙古最高法官……
  对金的战斗实践,使成吉思汗切实感受到要赢得中原战争的胜利,就必须采用中原战法。组织一支步兵和炮兵部队已势在必行。他将这一艰巨任务交给了爱将木华黎。
  蒙古大军兵分两路,继续向前推进。一支由木华黎率领,强攻真定。真定守将武仙不敌,献城乞降,木华黎未动其城,仍令其驻守真定。
  另一支由明安率领。顺利攻下太原后,又乘胜兵发紫荆关。紫荆关主帅张柔,原在金副帅都督苗道润手下为将,将帅私交甚笃,情若手足。苗道润十分器重张柔,多次向宣宗举荐。宣宗南迁时,破格提升张柔为河北都元帅。
  苗道润与经略使贾禹不和。贾禹在宣宗面前屡进谗言,诬陷苗道润私养重兵,有谋反嫌疑。宣宗为求证据,暗派术虎高琪率御林军到苗府抄家。竟在苗道润的兵器库中搜出了龙冠龙袍。苗道润惊诧万分,百口莫辩,宣宗盛怒之下将苗府满门抄斩。家将张伯祥侥幸逃生,直趋张柔帐下哭诉冤情。张柔悲愤交加,发誓要为恩主洗冤报仇。正在这时,石抹明安率领蒙军逼近关下。
  金对蒙古战斗的多次失利,使金将士对蒙军畏惧如虎。明安充分利用蒙古骑兵行动迅疾的优势,强攻猛打,不给紫荆关守军以喘息之机。不出半日,紫荆关外围尽失,蒙军在明安的率领下杀入关内。
  张柔亲临前线指挥,一心只顾逃命的将士根本不听他的“临阵退缩者杀无赦”的严令,反而逃得更快。张柔情知大势已去,索性带领手下一干人马向关后夺路而逃。
  明安一举抢占紫荆关,分派少将军宝鲁追杀张柔。
  张柔一口气逃到狼牙岭下,回顾随行将士,所剩寥寥。这时他想到该先回汴京,向皇上为恩主苗元帅澄清冤情。
  蒙古骑兵毕竟马快,宝鲁不多时领兵赶了上来,张柔只好勒马迎战。宝鲁还不满十八岁,是木华黎的长子。木华黎自妻子去世后再未续弦,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征伐大业上。宝鲁自幼接受了父亲最严格的训练,俨然又是一个年轻时的木华黎。
  张柔不将宝鲁放在眼里,战不多时,发现宝鲁极难应付,于是拨马便走。宝鲁紧追不舍。
  听得宝鲁马近,张柔蓦然拧身,使出了张家枪的绝招“回马枪”。哪知宝鲁早不在马上,张柔不觉一愣。就在张柔分神的瞬间,宝鲁已从马肚一侧敏捷地跃上张柔的马背,将他掼于地上。
  宝鲁手下士兵一拥而上,将张柔捆绑了个结实。张柔睁眼望去,只见宝鲁端坐于他的马上,正得意地向他微笑。
  主帅被擒,余者纷纷弃械归降。
  张柔被押至明安主营。一路所见,旌旗辉映,刀枪林立,军容十分整肃。张柔暗想,明安能以金降将身份统帅蒙古大军,可见其深受重用。宝鲁先入帅府复命,明安大喜。“少将军不愧将门虎子!本帅为你记首功一件。”接着又命人带上张柔。
  张柔昂然立于帅案前,全无惧色。
  明安微微一笑,“张元帅,你既落入我手,为何不跪地乞饶?本帅或可放你一条生路。”
  张柔登时大怒:“石抹元帅你是帅,某也是帅,因何跪你?难道张某怕死不成!”
  明安见张柔如此刚毅,心内敬服,急忙堆出笑脸,亲自上前为张柔解开绑绳,“适才只为试探元帅性情,言语冒犯处,还望元帅海涵!实话说,末将久闻元帅大名,只可惜有心结纳,无缘识荆,今日得见,方慰平生渴念。”张柔本是吃软不吃硬的汉子,见石抹明安如此虚怀若谷,反不得主意。
  “张元帅,请上座。”明安的态度益发谦恭。张柔犹犹豫豫地坐下了,明安方回原位就座。“元帅,末将有几句肺腑之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石抹元帅但讲无妨,张某洗耳恭听。”
  “张元帅,你我昔日同殿称臣,一片忠心,苍天可鉴。然末将终归蒙古,个中原因,却绝非留恋富贵,怕死贪生。当今圣上昏庸无道,奸臣把持朝纲,对外不思复国大计,对内容不下忠臣良将。右丞相完颜承晖尽忠死节,临阵脱逃的穆延尽忠却原职未动。如此军令不明,赏罚不分,何以外拒强敌,内安民心?令帅苗道润,一代英杰,结局如何?术虎高琪、贾禹等沆瀣一气,更有内部倾轧,令人防不胜防。漠北成吉思汗,以十万控弦之士,犹如秋风扫败叶,几陷黄河以北所有州郡。金帝虽据黄河天堑,终难久持。蒙军粗莽,难得君正臣贤,想你我凛凛一躯,生逢乱世,当成就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方不负平生之志。元帅细思,末将所言有无道理?”
  张柔听明安句句切中要害,又想起恩师苗道润无端冤死,不免心动,情不自禁点头称是。
  明安见张柔长叹不语,屏退左右,传命摆上酒宴,俩人端坐长谈。
  明安的日才在金军中首屈一指,一番话讲来如同从张柔心窝里掏出一般,张柔听得十分入神。
  酒过三巡,张柔蓦然想起什么,“石抹将军,方才擒我小将,请问叫什么名字?”
  “宝鲁。他是主帅木华黎的长子。”
  “难怪!这位公子实在了得。张某自幼习武,从未失手,不想败在公子手下。”张柔就把他与宝鲁交战的情形细述一遍,忍不住大笑。明安听了,更敬张柔坦荡爽直的性格。
  “蒙古儿童,从会走路起就会骑马,大汗军队,人人都有骑射本领。即便不出征,他们也演兵习武,从不问断。我听士兵说,每逢训练,可汗与士兵同穿粗衣,共食陋食。统帅如此,将士焉能不奋发向上?想当初末将两进蒙营,处境异常尴尬。归降虽为情势所迫,末将之心其实早为大汗倾倒了。”
  张柔若有所思。
  明安为张柔斟满酒。“末将初入蒙营,曾与木元帅有过一次倾心长谈。张元帅可知君臣同心、互信不疑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张柔回答不出。
  “末将知道这个也是在归降之后。那种可为之生为之死的心愿,确实发自内心深处,从此再无半点反悔。”
  “明安兄,”张柔不知不觉地改变了称呼,“张某生性愚顽,尊兄金玉良言,受益匪浅。怎奈末将悬挂父母妻子,不便久留。毕竟骨肉情深啊,不知明安兄肯否成就?”
  “元帅孝名,末将久有耳闻,焉有不放行之理?”明安知张柔为“忠”字所困,一时半会儿难以说降,先满口答应下来。于是,再敬张柔一杯:“元帅请饮此杯,末将亲送元帅出营。”说到这里,他问:“令尊、令堂因何不随元帅住于关内?”
  张柔不疑有他,坦然相告:“紫荆关岂是天险?末将担心二老安危,派家将护送他们到西夏境内避难,想必正在途中。”
  “元帅失策了。如今正值兵荒马乱,往西夏路途遥远,倘二老出点意外,元帅岂不要追悔奠及?”
  “无妨。西夏乃蒙古属国,中原百姓到西夏避祸者居多。”
  明安说到做到,礼送张柔出营。执手惜别之时,明安解下佩剑赠与张柔,张柔亦以佩剑回赠,剑柄上赫然刻着张柔大名。
  张柔与明安谈得投机,未免多喝了些,此时被风一吹,酒劲上来,不觉在马上摇摇晃晃。明安看得清楚,急命人暗中保护;又唤少将军宝鲁,附耳交待几旬,宝鲁衔命而去。
  张柔走走停停,追出数日,总算追上了逃难百姓。寻来觅去,独不见父母妻儿。正惶遽间,听人说有像他要找的人,于两天前被一队人马劫走了。张柔惊得魂飞魄散,忙询问是些什么样的人?回说,家丁打扮,共有十好几个。
  张柔勒马,紧皱眉头,苦苦思索。究竟会是哪些人呢?倘若父母不识,焉肯跟他们就走?听行人之意,父母是情愿跟他们走的。莫非……?想到此,他急忙拨转马头,直奔紫荆关。
  明安亲出帅府迎接。
  张柔直截了当地问:“你既放我,为何设计捉我二老大人?”
  明安坦然相对:“令尊、令堂都在府上,元帅且去见过二老,再来责罚末将不迟。”
  张柔撇下石抹明安,直奔府第,迎面遇上奉命护送家眷的老家将张伯祥,张柔一把拉住他,“你……?”
  “老爷,请内叙谈。”张伯祥笑眯眯地见过主人。
  张柔入内,果然父母妻儿都在。一家人团聚,自有许多悲喜。张柔拜见父母,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明安在与张柔的交往中,深感张柔禀性忠义,智勇兼备,是个不可多得的帅才,决心将其收服。而张柔素有孝名,明安决定从此人手。正巧张柔提出要去追赶父母,明安将计就计,赚来张柔佩剑,紧接着派少将军宝鲁扮作家丁模样,兼夜急行,追上了逃难百姓。张柔父母见到儿子佩剑,将信将疑,架不住宝鲁心乖嘴巧,连哄带劝,到底说动张家老少随他回返紫荆关。
  明安将张柔一家接入府内,跪地请罪,一五一十向二老讲明自己用计的经过以及欲收服张柔的诚意。明安的坦诚消除了两位老人的疑虑,张父本是通情达理之人,感于明安一片赤诚,不但未加责备,相反还应允规勃儿子投降。
  张柔半晌无语。明安为收服他,可谓用心良苦。而父母年迈,不忍与他分离,对此他也能理解。但他身为一方封疆大吏,战败而降,传扬出去,让他今后以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常言道,知子莫如父。张父长叹一声,缓缓说:“自古良臣择主而事。你手握重兵时,朝廷对你倍加眷顾,无非是要借你之力,保他半壁江山。如今你关城失守,损兵折将,朝廷还会对你信任如初吗?倘你一昧执迷不悟,自己性命难保不说,恐怕还会祸及一家老少。你降不降由你。明安将军待你老父老母甚厚,胜若亲子,为父为母无以为报,宁可不认你这个儿子,择日回返真定。从此生死由命,用不着你来管了!”
  老父说出绝话,张柔不敢不听,“您老莫急,容儿细思。”
  张柔暂别父母,来到帅府,开口抱怨明安:“石抹将军,未将原以为尊兄真心放我,原来不过是虚晃一枪。”
  明安微笑,“末将刚刚接到木元帅口信,他久慕张元帅才德威名,问元帅肯否屈驾到他营中小叙。倘元帅不便,他将亲来拜望。”
  木华黎大名,金军将领谁不仰慕?英雄相惜,张柔自然不肯矫情,“这如何使得!张某何等样人,敢劳木元帅大驾?张某即刻动身。”
  明安伸手摸摸腰间佩剑,“张元帅,你的宝剑可否赐予末将?”
  张柔哭笑不得,“明安兄心思缜密,张某自愧弗如。本来你用此剑赚回张某父母,谁知二老不见责于你,反倒埋怨弟的不是。早闻明安兄铁嘴钢牙,今日才知名不虚传。”
  明安大笑,“虽然如此,末将两次出使蒙古,却是理屈词穷啊!”张柔由明安陪伴来见木华黎,木华黎亲自将张柔接入帐中。
  宾主落座,木华黎自始至终对张柔十分敬重,言谈之间毫无泰山压顶之势。踌躇再三,张柔表示归降,木华黎大喜,当即派人禀明可汗。
  宝鲁正在此时回到父帅身边,张柔称赞公子机智勇武,木华黎令宝鲁拜张柔为师,学习领兵为帅之道。
  中都陷落当天,施雷的夫人繁缕在漠北草原生下了次子忽必烈。
  孙儿的出生为成吉思汗带来了极大的愉悦。孩子满月时,他的令人生畏的爷爷在漠北蒙古大营为他举行了一个隆重的入篮仪式。
  繁缕要丈夫多多聘请中原名儒进府,均以师礼待之。繁缕不愧为一个有头脑有远见的奇女子,她很清楚,她的儿子们若想成为中原的皇帝,就必须接受中原的文化教育。对此,歧国公主深以为然,全力协助。歧国公主后来也生有一子,取名末哥,英贤仅次于忽必烈,是忽必烈的忠实拥护者。拖雷将繁缕的举动上奏父汗,成吉思汗大为赞赏,坦言:儿媳见识胜过儿子。
  出于对孙儿的钟爱,成吉思汗特意邀请金国几位有名的相士为婴儿相面,相者众口一词,皆断言婴儿相貌堂堂,大富大贵,日后金、宋将在此儿手中收服。成吉思汗闻听,更加欣喜,命人好生看顾孙儿。
  张柔恰在这时来到喜气洋洋的成吉思汗行营,晋见这位让明安钦服万分的蒙古可汗。成吉思汗行猎刚返,在帐门前迎住张柔。张柔正欲大礼参拜,被成吉思汗伸手拦住了,“张元帅不必多礼。在草原,没有中原诸多礼仪,朕也不习惯别人三跪九叩。你是朕的客人,随便点吧。”
  我的天!明安说这位大汗随和朴实,若非亲眼所见,谁又能想像得出他就是那个用兵如神、所向披靡的蒙古皇帝?
  成吉思汗对张柔极为赏识,仍委任张柔为河北军都元帅,汉军万户长,并授以虎符,令其关键时刻可调动蒙军。张柔感激涕零,欣然拜受。在漠北客居数日,临别时,张柔对成吉思汗虔诚起誓:“臣蒙可汗知遇之恩,当肝脑涂地以报。从今以后,臣将追随可汗,冲锋陷阵,万死不辞!”成吉思汗道:“有将军作朕之臂膀,乃朕万千之幸。”
  成吉思汗调集大军,从桓州向金新都汴京进发。
  黄河再次阻止了蒙军的步履,成吉思汗挥戈向西,准备从陕西一侧攻入河南。在陕西,惟一的一场硬仗是攻打京兆(西安)。京兆陷落后,蒙军乘胜攻打潼关。
  潼关位于黄河、渭河的交界处,是金新都的门户。攻下潼关,即预示金帝国西部防线的彻底灭亡。
  官宗得知蒙军南下的消息,急忙在潼关布置数倍于蒙军的兵力,并组建了一支忠义敢死队。蒙军在潼关与金军展开激战,互有胜负,金军凭借潼关地势之险,苦苦支撑。成吉思汗于是放弃潼关,率军沿华山一侧继续向南,绕过洛阳,攻下汝州重镇,汴京就这样暴露在眼前了。
  在距汴京四公里处,蒙军遇到了“忠义军”的顽强抵抗,进攻受挫。成吉思汗考虑到金军兵力远占优势,及时下令撤退。或许是天意,时值秋末,气温陡降,一夜之内黄河封冻,蒙军从结冰的河上顺利北撤。“忠义军”不敢追击,只能望冰兴叹。
  中原腹地的战斗在同时进行。
  张柔返回紫荆关后,举起蒙军大旗,大力召集离散部众,不久聚集在他身后的又是一支兵强马壮的队伍。他首先决定攻打贾禹据守的孔山,为恩主苗道润报仇。
  张柔在孔山扎下营盘后,贾禹派人给他送来一封信。信中责骂他食皇粮不知报皇恩,屈膝投降,甘作胡人奴才……言辞尖刻,极尽污辱之能事,张柔看得火冒三丈,一把将信撕得粉碎,随即调动兵马强攻孔山。
  双方激战数日,贾禹军渐显不支,张柔军越战越勇。
  晌午,贾禹放弃孔山,顺山间小道向山后溃逃,张柔领兵穷追不舍。追至一群山环抱的峡谷中,贾禹令人把住两边隘口,回头向张柔冷笑:“张柔,你中计了。”
  张柔淡然一笑:“贾禹,你恐怕高兴得太早了。”
  贾禹脸色修变,他原在两山密林中设下伏兵,只待张柔追入峡谷,便万箭齐发。如今不见一箭射下,倒听见山上哭爹叫娘,不断有士兵滚落山下。
  贾禹情知诱敌之计已破,慌忙拨转马头,夺路而逃。
  张柔策马紧追,贾禹回头射出一冷箭,张柔觑得准确,伸手接住箭杆,搭在弓上反向贾禹射去。贾禹在马上晃了几晃,跌落马下。
  早在贾禹用计之初,张柔已识破了他的诡计。他假作震怒,诱使贾禹确信他已上钩。暗中,他派士兵秘密侦察也形,发现贾禹果然在孔山后谷设下伏兵,于是将计就计,令士兵反围住贾禹的伏兵,取得了预料中的出奇致胜的效果。
  贾禹被张柔射中,并未立即毙命。部将试图救他上马,张柔已追至近前。贾禹军抵挡不住,投降者甚众。
  贾禹仰面望着张柔,大口大口喘息着,临死前的痛苦扭曲了他的脸。“张柔,有种你补我一剑。”临死前只听他以低弱的声音请求说。
  张柔也不手软,举起宝剑,对准贾禹的胸口用力刺去。贾禹的头歪向一边,胸口的血像喷泉那样喷了出来。
  驻守孔山的金军小部被歼,大部归降,张柔的队伍更是浩浩荡荡。
  张柔用贾禹的心脏祭奠了恩主苗道润,之后,率领大军攻打河北诸郡,连战连胜,声威远播。成吉思汗频频收到张柔的捷报,喜悦非常,赐给张柔一把西域宝剑和一身金光闪闪的盔甲,并赏给张柔许多银两,允许他在河北境内招兵买马。从此,这支队伍成为蒙古牢固掌握河北地盘的一支生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