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亚,有一个古老而地域辽阔的帝国一花刺子模。作为一个拥有整个波斯文明和强盛国力的穆斯林世界,它的君主摩诃末沙对中国这个美丽富饶的东方国度垂涎已久。不料他尚未采取行动,漠北蒙古人却捷足先登了。来往于东西方的商人将蒙古人南下并攻占了金中都及黄河以北大部分州郡的消息带到沙王的宫廷。对成吉思汗,那个蒙古人的王,更是众说纷纭,状如神魔。为探听虚实,沙王决定选派一个商队前往蒙古,暗中了解一下那个奇迹般突然出现的帝国的真正实力。不久,由抄王精心挑选的商队被派往蒙古,其中有三名商人带领驼队,来到设于中都附近的成吉思汗的行营,进行贸易活动。
成吉思汗热情地接待了三名商人。提出要买下他们带来的货物,三位商人当然求之不得。其中一个商人取出他带来的丝织品极力向成吉思汗兜售。成吉思汗让他自己开价,他开出了高得离谱的价格,他那种明显含有嘲弄蒙古人愚昧无知的态度使成吉思汗忍无可忍:“你当真以为朕从未见过丝织品吗?朕念你们是远道来的客人,才一再忍让,不想你们竟如此不识抬举!”
他命宝图带这三个商人去他们的金库参观参观,宝图领命。
花剌子模商人在蓦然呈现在他们面前的诸多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前惊呆了。宝图带着他们在金库中转了一圈,只见这里处处金玉流光,织锦巧艳,有许多巧夺天工的古玩珍器,别说他们没见过,甚至连听也没听说过。尤其那些比他们带来的丝织品不知要精美华贵多少倍的金丝绣,更让他们叹为观止,流连忘返……
参观完毕,宝图将三位商人带回成吉思汗的大帐。余怒未消的成吉思汗下令没收了方才激怒他的那个商人的货物,并将他轰出大帐,等候发落。
剩下的两个花刺子模商人吓得面色如土,浑身颤抖。
成吉思汗和颜悦色地要他俩为自己的货物开价。两个商人哪里还敢开口要价,只好硬着头皮说:“白银半土绵(土绵:万)尚可。”
成吉思汗哈哈大笑:“朕赐尔等白银十土绵,如何?”两位花刺子模商人大喜过望,伏地谢恩。
对金战事告一段落,蒙古大军回返本土,只留少量部队协助归降的金军将领继续肃清黄河以北的金朝残余力量。蒙古对金进行战争仍带有草原战争的深深烙印,随着对金战事的不断深入,改变旧的战略战术已势在必行。
张柔等金降将对自己辖地的有效治理,为成吉思汗提供了一种模式。统治发达的中原国家必须采用适合中原的方法,笼络和重用一批出身中原的才能出众的将领不但可行,而且必要。蒙军人数太少,不可能分兵占领每座城市,从而给敌人留下各个击破的机会。在这种情况下,允许一些豪绅军阀拥兵自重,无疑要明智得多。惟一的条件是他们必须宣誓效忠。木华黎在征南战争中表现出来的杰出才能和他在金降将中树立起来的崇高威望,使成吉思汗放心地将继续攻金的指挥大权交到了他的手里。成吉思汗又回到了风光秀丽的客鲁涟河畔。
自上次在中都附近接见了花刺子模的三位商人,成吉思汗就有了遣使回访花剌子模的打算。这次回到蒙古本土,他从定居于蒙古高原的花刺子模商人中精心筛选出玉龙杰赤的马哈木作为他的私人代表,让他带给摩诃末·沙一份厚礼和一封和平坦率的书信。
办妥这件事,成吉思汗派人火速召回长子和儿媳。
如此着急地商量婉嫣的婚事,同阿力麻里国王布扎尔派人来为他的爱子速格纳黑向成吉思汗求婚有关。使臣说,如蒙恩准,来年春天布扎尔夫妇将偕子亲来谒见成吉思汗。
术赤和达兰表示听从父汗安排,成吉思汗反而有些举棋不定。
几天前,孛儿帖曾试探过孙女婉嫣的心思,孙女没作任何表示。看来此事还须儿媳亲自出面,毕竟母女间可以无话不谈。
陪父汗和母后吃过午饭,术赤独自返回他在汗营的住处。他牵着马,慢慢地走在柔软的草地上,心里产生了一种少有的闲适和惬意。
一阵女孩子清脆悦耳的笑声传了过来,他循声望去,看见了走在人群中的女儿。
身材修长的婉嫣即使是在花团锦簇的少女们的欢聚下也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她穿一件白色印有暗花的前开襟长夹袍,收紧的腰身衬托出苗条健美的体态,步履轻盈得似要迎风飞起;鹅蛋形的脸上,一双神采飞扬的眼睛充满了自信。做父亲的还是第一次如此认真、如此长久地注视着自己的亲骨肉,他不胜惊异地发现:女儿越长越美了。
婉嫣也看到了父亲。她离开同伴,向父亲走来。
“父王。”婉嫣彬彬有礼地向父亲打了个招呼,如同对待爷爷那些战功卓著的老将,仅仅在语气中多了些许疑讶和惊喜。
术赤点点头,他很想对女儿说几句表示关切的话,可又不知从何说起。长年的情感封闭,使他无法改变外在的孤僻冷漠。
婉嫣依然保持着她的矜持,“我额吉在奶奶那里吗?”
“在。拔都和卓陈也在。听奶奶说,你去华容姑姑那里了?”
“嗯。”女儿想最好能说另外一番话,可脱口而出的依然是短得不能再短的一句。
“嫣儿,阿力麻里……很远,以后,你凡事……要自己小心……”面对即将远嫁的女儿,术赤身不由己地表现出沉积心底的父爱。女儿感觉到了。可多年的感情隔阂并不那么容易消除。
“我懂,父王。”婉嫣淡然一笑,经过父亲身边,离去了。术赤带着几分伤感、几分留恋目送着女儿的背影。
成吉思汗获得密报,锦州守将张鲸公开叛蒙,自立门户。成吉思汗不得不派木华黎前往平叛。木华黎两天前才刚刚返回蒙古主营,连稍事休息的时间都没得到。
木华黎率三万大军出发,成吉思汗亲自将他送出营外。望着这员爱将神采奕奕的眼睛和日渐消瘦的脸庞,成吉思汗的心头涌上了深深的歉意。“可汗不必忧虑,张鲸逆天行事,何足为惧?如今降蒙金将人心不稳,除掉张鲸,正可杀一儆百。从这个意义来讲,张鲸叛乱绝非坏事。可汗请稳坐汗营,静候佳音。”
成吉思汗紧紧握住了木华黎的双手,“中原有你坐镇,朕自然可以高枕无忧。只是这样一来你未免太过操劳,朕总担心你的身体吃不消。”“不妨事,臣会注意。”木华黎深情地说。
闻听木华黎亲率大军进逼锦州,张鲸不免有些惊慌。张鲸是个野心勃勃的武将,蒙军攻陷中都时,他在锦州城自立为“临海王”,并向成吉思汗递上降表。此后,他接连招降了锦州附近诸多州郡,一时间声威大震,权倾一方。
蒙古对主动归降的“各路诸侯”通常采取笼络政策,不动其属地,不变其官职。张鲸在锦州站住了脚,马上露出拥有重兵的马脚,惟一的顾忌是驻在锦州城外的辽军元帅萧也先。
萧也先乃辽初著名女政治家萧太后的嫡系后人。辽灭金之后,萧姓一族并未忘记昔日的荣耀。萧也先长大成人,正值金帝国国势日衰、内忧外患不断的多事之秋,因而他无刻不在渴望有朝一日洗雪亡国之耻。
蒙军挥戈南下,萧也先主动请降。成吉思汗委派萧也先为锦州辽军元帅,与张鲸内外呼应,共治锦州诸地。不似张鲸锋芒毕露,萧也先始终心机深藏,令成吉思汗、张鲸两方面都摸不透他的真实内心。
张鲸决意叛蒙时,曾以言语试探,萧也先态度暖昧,未置可否。木华黎率领大军进剿锦州的消息传来,张鲸急忙邀请萧也先在锦州城外谈判。张鲸竭力煽动起萧也先的民族情绪,说:“弟为汉将,兄乃契丹凤族之后,凛凛一躯屈身北侍,宁不辱没先祖英灵?初时降蒙,乃迫于情势,如今你我兵精粮足,实力雄厚,何惧蒙古之有?萧兄不妨扪心自问,到底做人奴才仰人鼻息好,还是自立门户当家做主好?”
萧也先默默不语,不断叹气。
张鲸加紧了攻势:“萧兄,弟素闻我兄刚毅果决,胸有奇谋,缘何独对此事优柔寡断?弟与兄共御蒙敌,建立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方不失英雄本色。兄以为如何?”
萧也先沉吟良久,慎重地答道:“王爷拥兵二十万,末将不过十万。倘若木华黎尽起河北、山东诸军,恐怕你我二人难以抵挡。”
张鲸听萧也先的语气,知他已被说动,心中暗喜:“弟料木华黎尚不致冒如此风险!倘史家兄弟、张柔离开,一旦山东、河北两地变生祸乱,局面将很难控制。何况木华黎一向自恃武运强盛,曾数次创造以少胜多的战例,想必不会真的将你我三十万大军放在眼里。锦州城防坚固,储粮丰足,即使城池被困,坚持半年也不成问题。此间,我与兄只需寻机杀出,管教木华黎片甲不留。”
萧也先冷静地提醒张鲸:“木华黎可是深谙《孙子兵法》,熟稔中原战事,指挥上自成一套,王爷万万不可轻敌。”
“萧兄所说,弟深表赞同,对木华黎我们的确不能掉以轻心,却也无须畏之如虎。凡事皆在你我精心筹划。”
萧也先终于下了决心:“好吧,末将愿起本部人马,惟王爷马首是瞻。不过,末将尚有一事请教王爷,望王爷不要介意。”
“萧兄何必吞吞吐吐!兄有话但讲无妨。”
“倘若末将与王爷共守锦州,不知末将手下军队如何调遣?”
张鲸放声太笑,拍着胸脯保证:“萧兄还信不过我吗?你的军队当然归你指挥,我的军队由我调度。张某是不会做乘火打劫之事的。”
萧也先心里一块石头落地,神情开朗了许多,“有王爷这句话,末将当全力以赴,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张鲸争取到萧也先的支持,胆子更加大了。他将宁庆等州郡的粮秣全部调入锦州,一心在做死守城池的准备。
进军途中,木华黎邀请据守隆安的耶律留哥出兵相助。耶律留哥留元帅耶得守城,亲提十万大军前来助战。
张鲸、萧也先俩人日夜巡视防务,命士兵加固工事,如此几番折腾,颇觉疲惫。张鲸戏谑:“若得生擒木华黎,我定大睡三日。”
萧也先嘿嘿直笑,不置可否。
蒙军在离锦州城六十里下营盘,第二天,耶律留哥引军来会,木华黎传命连夜对锦州城发动进攻。
经过数年对金战斗,蒙军已然积累了相当丰富的攻城经验,攻城器械也得到不断改进和丰富,即使坚固的城池也很难阻挡他们。在这种情况下,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就在于双方军队的素质和士气。
张鲸万没料到蒙军会连夜攻城,他一面命士兵多用火器,勿使蒙军接近城池,一面邀请萧也先同到城头督战。俩人披挂整齐,并辔而行。
不多时,只见城头火光冲天,喊杀声震耳,似乎城门已破。张鲸心中大疑,勒住坐骑,正欲对萧也先说些什么,不料胯下坐骑突然仆倒,张鲸猝不及防,滚落马下。萧也先眼疾手快,跳下马用牛皮绳将张鲸双手捆绑了个结实。
张鲸摔得晕晕沉沉,等他清醒时,一切都已经晚了。他悔之无及,破口大骂萧也先:“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奴才!张某死了也不会放过你!”
萧也先微然冷笑:“王爷与末将相识多年,打交道也非一日两日,本应了解末将为人。末将既降蒙古,又受成吉思汗知遇之恩,焉肯二心事主?张鲸,你看,如今城垣已破,你的末日到了。”
原来,张鲸刚显出叛迹,萧也先即派人密报蒙古汗营。成吉思汗嘱他严密监视,必要时可便宜行事。后来,萧也先见张鲸有意说反自己,心生一计,故意装出摇摆不定的样子。张鲸与他谈判,他不立即答应,是怕答应太快容易引起张鲸的怀疑。木华黎在行军途中收到萧也先的亲笔信,信中说,末将假降张鲸,取得信任,待元帅到来里应外合,定可一战成功……木华黎依计而行。
萧也先的计划非常周密,也非常很成功。倘若他坚持不降,而是与木华黎合兵一处再攻城,将花费相当代价。自古兵不厌诈,天赐良机,岂可不用?
张鲸被押进帅帐。他的二十万大军多数缴械投降,木华黎几乎兵不血刃便夺回锦州城。消灭心怀贰志的张鲸,首功当推萧也先。
萧也先与木华黎久别重聚,十分亲热。木华黎喝令兵丁推出张鲸就地斩首,回头对萧也先笑道:“若非将军妙计,平叛安能如此顺利?”
萧也先也笑:“元帅是不是有意赏末将一桌酒席?”
笑毕,木华黎挽住萧也先:“走,我们前去迎接辽王。”
话音甫落,耶律留哥推门而入:“不用迎接,老夫自己来了。”
三人相见,分外高兴。不多时酒席摆上,耶律留哥、萧也先共尊木华黎上坐,木华黎推辞不过,只好坐了。耶律留哥、萧也先左右相陪,三人边喝边谈,直至天色大亮。
收编的张鲸军被分编在萧也先和耶律留哥军中。萧也先暂时坐镇锦州,等待皇命。耶律留哥率部回返隆安。临行,他告诉木华黎,不日他将亲去拜谒成吉思汗,以慰平生之念。
木华黎领兵继续南下,对金战事远未结束。
成吉思汗在汗营接到锦州平叛的捷报,对萧也先恩赏备至,命他坐镇锦州,所有原张鲸辖地尽归治下。平定张鲸之乱,金降将人心始定。
旅者历经艰辛,终于到达沙王的宫廷。
成吉思汗的显赫威势,沙王通过来往于东西方的商队,早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那个异教徒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三头六臂么?他统治的地域有多大?他的军队有多少?晚上,沙王单独召见了马哈木,他要马哈木对真主发誓绝不说谎。
马哈木发过誓,沙王开始提问:“那个异教徒果真征服了中国北部吗?”
“是的,陛丁。”
“他统治的国土十分广阔和富有吗?”
“千真万确,陛下。”
“他的军队呢?有本王的军队多吗?”
马哈木略一沉吟。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奉成吉思汗之命前来促成两国间的通商协定,并非来下战书,何必非要惹沙王不快呢?“成吉思汗的军队大约二十余万,实难与陛下的六十余万精骑相提并论。”马哈木诚恳地回答。
如同卸下心头重负,沙王感觉舒坦了许多,同意与蒙古方面正式签定通商条约。成吉思汗闻讯喜悦非常,立即着手组建一支由四百五十名商人组成的庞大的商眦此时此刻,他哪里能够想到,他对两国间通商条约的诚意,最终换来的竟是无耻的践踏呢?
婉嫣的婚事几经商议已经确定下来。春天,成吉思汗在汗营接见了前来迎亲的布扎尔夫妇。与布扎尔夫妇同行的还有阿尔思阑。阿尔思阑一来与布扎尔交厚,二来想念成吉思汗,借机一同来了。不约而同的,畏兀尔国王巴尔术也偕妻子华歆回蒙古省亲。一时间,金帐内宾客如云,老友新朋久别重聚,那份欣喜自不必细表。
布扎尔与成吉思汗一见如故。妆扮一新的婉嫣出来拜见公婆,好一个亭亭玉人,看见婉嫣,布扎尔夫妇心里极其满意。速格纳黑原本爱说爱闹,这次来因为是要做新郎,反而拘谨了许多。
成吉思汗一旦决定的事绝不反悔,他满足了布扎尔夫妇尽快迎娶新嫁娘的愿望。婚礼定于九日之后。
凌乱的帐篷中,侍女们正忙于将婉嫣的嫁妆装入箱中,婉嫣却站在门前发起呆来。这里是她住了十六年的可爱的家。在织毯回绕的空间,她按照自己的意愿安排着一切,就像一个自由自在的女王。但过不了多久,她就要成为别人房中的小妇人了,等待她的又会是怎样的命运呢?平心而论,对于将要成为她丈夫的速格纳黑,她并非完全没有感情,让她无法忍受的是嫁给他便意味着从此远离故乡、远离她的爷爷、奶奶。如果能像华容、华宁姑姑那样嫁给爷爷的将臣的后代,或许对她更为合适一些……侍女正欲将一个银圈驼铃装入箱中,婉嫣说:“给我吧。”
银圈驼铃是她四岁那年爷爷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这许多年来,她始终珍爱如初。一个侍女从帐外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墨绿色绒面小盒。她附在婉嫣的耳边笑嘻嘻地说了几句什么,将小盒放在她的手上。婉嫣来到帐外。“夫人,请进。”她不失恭敬地将布扎尔夫人让入帐中。“里面很乱,让您见笑了。”婉嫣腼腆地说,尊婆母上坐,亲手奉茶。布扎尔夫人是个性情刚强的女人,处事果断,雷厉风行,布扎尔对她又敬又怕,差不多惟夫人之命是从。速格纳黑是夫人的独子,又是布扎尔的长子,夫妇俩一直对他寄予厚望。
第一次拜谒成吉思汗,布扎尔夫人建议让儿子去,为的是让儿子出去走走,长长见识。结栗儿子回来后大谈自己在蒙古参加“那达慕”的所见所闻,显然那时婉嫣尚未走入儿子的生活。
第二次是在四年后果蔬熟透的季节。布扎尔与夫人商议,漠北少有新鲜瓜果,不如派儿子送去,聊表敬意。儿子这一去,在蒙古逗留了很长时间。时值蒙军二次南下,做父母的莫不以为儿子已随大军出发。布扎尔夫人放心不下,派家人前去打探儿子的消息,不想儿子跟随家人回来了。儿子告诉他们,他确实想随可汗出征,可汗不允,严令他立刻返家。成吉思汗的善意显而易见,布扎尔夫妇深受感动。
尽管儿子百般遮掩,细心的母亲仍然发现儿子此次回来不同以往,总显得魂不守舍。禁不住母亲的再三追问,儿子向母亲倾述了衷曲。得知儿子爱上的姑娘是成吉思汗的掌上明珠,布扎尔夫人不能不暗吃一惊。迎娶娇惯成性、目中无人的蒙古公主,日后恐很难相处。儿子安慰母亲,婉嫣温柔沉静、善解人意,将来断不会让她作难。他担心的倒是婉嫣不会接受他的感情,如果此生没有婉嫣相伴,生活将毫无意义。天下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儿子?布扎尔夫人暗暗思忖:为了儿子生活得幸福,今后只要能忍的她都可以忍。
在金帐初见婉嫣的刹那,雍容、端庄的公主给未来的公婆留下的印象出奇的好。看公主的作派风度,无论如何不像那种飞扬跋扈的女人。这不仅让做母亲的去了一块心病,而且开始喜上眉梢。
侍女们知趣地悄悄退去了,帐中只剩下布扎尔夫人和婉嫣。布扎尔夫人上前拉住婉嫣的双手,细细地端详她,婉嫣被她看得有点不知所措,急忙垂下了头。
“公主,打开你的礼物看看。”布扎尔夫人含笑说。
婉嫣顺从地打开小盒。小盒里是一只镶嵌着祖母绿的名贵钻戒,在阳光下熠熠发光,“真漂亮!”婉嫣惊讶地赞道。
“这是我娘家的祖传之宝。速格纳黑出生后,我就一直准备着把它送给我未来的儿媳。当然有个条件,必须是我能接受的儿媳。”
婉嫣睁大了眼睛:“她们……有人不能让您接受吗?”
“并非如此。我是说我这个人脾气急躁,常使媳妇们敬而远之,我试图加以改变,却收效甚微。也许是我的要求太高太不切实际吧。我的速格纳黑将来是要继承王砬的,我始终认为,我心目中的儿媳应该是能够帮助我儿子治理好国家的女人。”
“您为什么要将它送给我呢?”
“你不一样。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未见过速格纳黑对谁这样一往情深过。作为母亲,我相信儿子的眼力。”
婉嫣合上小盒,递回到布扎尔夫人手中,“我现在才明白这只戒指的特殊意义,所以我不能接受。时间会证明一切。如果到时您能真心实意地将它戴在我的手上,我将觉得荣幸无比。”
婉嫣的回答令布扎尔夫人十分满意,“我期待那一天早日到来。”
婉嫣无数次下决心离家前不流泪,可是在分别的那一刻她仍无法控制自己。她冲动地扑进奶奶的怀抱,大声地哭了起来。
孛儿帖夫人竭力忍着泪水,哄劝着心爱的孙女:“傻孩子,别哭!你不是答应过奶奶要高高兴兴地上路嘛?”
婉嫣忍住离别的忧伤,来到爷爷面前,跪行大礼。
成吉思汗俯身拉起孙女。真快呀!两年前与孙女赌誓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今天孙女却要远嫁他乡了。他的鼻子蓦然有些发酸,脸上依然带着笑,“嫣儿,再和爷爷订个誓约。”
“什么?您说……”婉嫣哽咽地问。
“明年葡萄熟了,给爷爷送一大筐来。”
婉嫣伸出寻,祖孙俩三击掌,婉嫣含泪笑了,“爷爷,您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任何时候都不许您冒险,为了我,为了我们大家。”
“爷爷答应你。”成吉思汗郑重允诺。婉嫣来到达兰身边,亲昵地抱住了她,“额吉,多保重。”
达兰流泪点头:“女儿,你要争气。”
婉嫣抬起头,深深地凝望着她所有的亲人。最后,她来到南图赣身边。比起两年前那个顽皮任性的小男孩,十三岁的少年显得成熟了许多。他像大人一样安慰着姐姐:“婉嫣,你别哭,我会骑马去看你的。”南图赣对比他大四岁的姐姐始终直呼其名,婉嫣永远是他最好的朋友。
婉嫣注视着她挚爱的亲人们,一步步向后退去。速格纳黑体贴地扶妻子上车,察合台冲着他喊:“你这小子,一定要照顾好婉嫣呀。”
“放心吧。”速格纳黑大声保证。
白帐马车载着新嫁娘远去了。成吉思汗同阿尔思阑、布扎尔话别。他特意叮嘱布扎尔,尽量少出猎,阿力麻里与西辽接壤,要时刻提防忽出鲁克挟嫌报复。
布扎尔感谢成吉思汗的关心,对忽出鲁克可能将对他不利的提醒却并未放在心上。
1217年春末夏初,草原已是满目新绿,鸟语花香,成吉思汗在他的金顶大帐中设下盛筵,为耶律留哥父子接风。
所有重要将领都聚集在这里。派往花刺子模进行贸易交往的由四百五十名商人组成的庞大商队再过两天就要出发,成吉思汗要求每个将领或多或少都拿出些钱物来,让商队替他们在花刺子模选购所需物品。他自+己拿出双份的银子,一份给自己的后妃们添置首饰,一份替耶律留哥垫上——当然是不须归还的。
金帐内热闹非凡。趁着父王同成吉思汗谈得投机,薛暗从帽子上摘下夜明珠,上前对成吉思汗说:“可汗,让您的商队帮我用这个夜明珠换把削铁如泥的波斯刀吧,您看可以吗?”
成吉思汗点头:“当然可以。”
蒙古商人兀忽讷作为成吉思汗的私人代表,他的任务是在抵达花剌子模后,将进一步同沙王洽谈有关设立中原式驿站制度、保护商旅人身安全和旅途畅通等事宜。同发达的伊斯兰国家进行贸易往来,在成吉思汗的心中占据着相当重要的地位,他为此付出了真诚的努力。
前次去过花刺子模的马哈木因另有公干,不随商队同行,领队由另外一个已在蒙古定居的花刺子模人担任。汇集完钱币,博尔术命文书做了记录,亲自送到商队领队那里,大帐里方才慢慢安静下来。
成吉思汗唤来薛暗,执手端详了好一阵,见他形貌端丽,白净温雅,不觉满心欢喜,“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岁。”薛暗回答。
“这么年轻……”成吉思汗轻轻喟叹。随即,他吩咐斡歌连去将他的波斯刀取来,亲手为年轻人挂在腰间。“你先用朕的这柄波斯刀吧。等你的刀买回来,朕再派人给你送到辽东。”
耶律留哥插话说,“可汗,臣此行是想将薛暗留在您的身边。一来令他朝夕奉教,二来也好替臣服侍可汗。”
归降诸侯通常都要遣子弟为质,如蒲鲜万奴,自立为王后即遣长子迪格入侍。耶律留哥因战事频繁,加上薛暗尚且年幼,才拖延至今。令他深为感动的是,成吉思汗从未对此有些许怨责。
成吉思汗当然明白耶律留哥的真实用意,他诚恳地说道:“朕很喜欢薛暗,也希望他今后常来汗营做客,不过,你该明白朕是信任你的。”不等父亲说什么,薛暗已跪倒在地,“可汗,您还是同意留下小臣?但小臣心意已决,断不会随父王回返辽东。”
成吉思汗被薛暗的神态逗笑了,俯身把他拉了起来说:“孩子,你不懂,留在朕这里,将来要吃很多苦头的。”
“小臣不怕。这么说您同意留下小臣了?”
“好吧。”成吉思汗含笑点头,“朕相信蒙古草原的太阳会晒黑你的皮肤,让你长得更健壮。”
“谢可汗。”薛暗响亮地回答,心满意足地退回到父亲身旁。
一抹笑意掠过耶律留哥的唇角。他了解儿子主动要求留下,完全是出于自己的心愿。他不是已经大胆请求成吉思汗帮他弄一柄波斯刀吗?不畏成吉思汗的威严,以期引起注意,反映了初出茅庐的儿子对成吉思汗的敬仰之情。儿子像一只将要展翅翱翔的雄鹰,深沉的父爱应该是他的蓝天,而非束缚他的绳索。
成吉思汗回望耶律留哥,“王弟请放心,朕会照顾好薛暗的。”
简短的话语,足以暖透三冬。为这样重情守义的君主效命,纵然捐躯沙场,又有何憾!蒙古铁骑无坚不摧的战斗力,除了天赋的优越条件外,莫不包含其统帅的巨大凝聚力和号召力。
蒙古人的部族大宴从来都是粗犷豪放的。暴躁如火,绵善如羊,长期与险恶的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搏斗,将蒙古民族塑造成了强悍的种族,也养成了他们恩怨分明的个性。
年轻的薛暗现在开始体会到成吉思汗所说的“苦”指的是什么了,尤其当他投入艰苦的训练,更加理解了“苦”的含义。最令薛暗高兴的是,他在可汗的“怯薛”军中交了个朋友,那朋友,就是蒲鲜万奴的长子迪格。渐渐熟悉的两个年轻人整天厮守在一起,几乎无话不谈。他们都是作为侍卫留在蒙营的,他们都开朗乐观,对生活充满自信;不同的是,迪格是因为与父亲不和才被父亲送到汗营的,好在迪格并不在意。“我从小就没爱过父亲。我的家在可汗身边,这里的生活对我来说要愉快得多。”他对薛暗说。
薛暗完全不同,他自小深受父王宠爱;虽然生母早逝,但继母姚里夫人将他视如己出,这让他不仅有一个温馨幸福的家,还有唾手可得的前程。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蒙古呢?其实可汗对你父王很信任,完全不必留你为质。”
“我不是为了父王才要求留下的。我第一眼见到可汗,就被他彻底征服了,别说为他做侍卫,就是为他牧马牧羊也心甘。”薛暗由衷地说。“我的感觉和你一样,”迪格微微笑了,“假如可汗是我的父亲,我想我就不会无视于他的感情了。”
蒙古方面几乎完全由伊斯兰教徒组成的庞大的商队顺利到达了边城讹答刺。这个商队的一千头骆驼载满了黄金、白银、丝绸、织锦、海狸皮、貂皮、瓷器、茶叶等各种各样的货物。讹答刺城城主亦纳勒是摩诃末·沙的母亲王太后图儿堪的亲侄儿。许多年来,沙王与其野心勃勃、擅弄权术的母后之间一直在明争暗斗。
亦纳勒是个凶残成性、无信无义的小人。他获悉蒙古商队携带大量价值连城的商品,顿起贪婪之心。他一边扣住商队,一边向沙王报告,诬陷商队是成吉思汗派来的奸细。因为沙王自己派到蒙古的商队就曾担负着搜集情报的使命,所以他对亦纳勒的凭空捏造深信不疑。他命亦纳勒将商队逐出国境,并决定就此事向成吉思汗提出抗议。
利令智昏的亦纳勒走得更远。他并未驱逐商队,而是将四百五十名无辜的商人全都变成了他的刀下之鬼。只有一个为商队照看骆驼的佣人侥幸逃脱了虐杀,当即踏上了回返蒙古的归程。
亦纳勒心满意足了。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他将这笔飞来横财一分为三,各赠沙王和他的姑母一份儿。
蒙古商旅惟一的幸存者、驼夫塞夫依靠坚忍不拔的毅力回到了成吉思汗的营地。听完他的哭诉,成吉思汗勃然大怒,又悲痛万分,不禁流下滚滚热泪。他感到愤怒和痛苦好似一柄利剑,正在刺穿他的五脏六腑。谁能料到,他诚心诚意地同那个伊斯兰国家交往,换来的却是如此结局!国家与国家间的往来,难道不需要光明正大、恪守盟约吗?可如今,那个所谓的西方大国却于出了巧取豪夺、杀人越货的无耻勾当!
单纯的蒙古人宁可面对死亡,也不愿忍受污辱。
成吉思汗经过反复思考,决定向沙王发出最后通牒。
使者团由三名花剌子模人组成,他们是笃信伊斯兰教的伊本·巴合赤和他的两个助手。无论结局如何,成吉思汗要求自己做到仁至义尽,无可指摘。
夏末,蒙古使者巴合赤机智地绕过讹达刺边城,直趋沙王宫廷,向沙王递交了成吉思汗的书面通牒。
通牒的语气已经相当克制了:“王前与朕有约,遵守两国贸易协议,保证两国商旅安全。今王公然背约,实有背大国君主之应有信誉。倘若讹答刺残杀蒙古派遣商人之举果非王命,请将凶手解来朕处,听朕处置,则朕极愿与王和平共处。否则,即请备战!”
巴合赤的父亲曾入仕苏丹塔哈失王朝,算得上沙王的臣民。巴合赤本人则效力蒙古宫廷。
接到成吉思汗的书面通牒,沙王自觉理亏,却又无可奈何。一方面是由于他接受了亦纳勒的馈赠,另一方面是由于亦纳勒绝非普通将领可比。亦纳勒作为边城守将,不仅拥有相当实力,专擅一方,而且只效忠于他的母后图尔堪,沙王根本控制不了这支势力。左思右想之下,沙王只得倒打一耙,对巴合赤说:“汝主通商是假,欲刺探我国情报是实,本王焉能令汝主得逞!”
巴合赤冷冷地盯着沙王:“大王说话必须有真凭实据。我方商队刚至边城就被全部杀光,大王到底是凭哪些迹象断定他们不是来进行贸易,而是来搜集情报呢?”
“本王深知汝主早存觊觎我富饶国土之心,焉能不打着通商的幌子,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大王既有先见之明,为何还要与吾主签定贸易协定?”“这……”
“即便商队真的担负有特殊使命,您也完全可以在他们到达边城前就令其返回,为何非要诱入城中,斩尽杀绝?”
“他们不是商人!他们是奸细!奸细!”沙王暴跳如雷,大叫大嚷。巴合赤怒目而视,“您非要强词夺理,本人也无话可说。看来大王是执意不肯交出凶手了?那好,就如吾主所言,请大王备战吧!”
“我花刺子模兵多将广,难道怕那个无知的蒙古人不成?”
“假如我不是出生在花刺子模,就不会为我的祖国有您这样一个愚蠢而狂妄的君王感到痛心了!”巴合赤沉重地说。
沙王气急败坏,“你竟敢羞辱本王!你不想活了吗?”
“与其亲眼看到花刺子模在蒙古人的铁蹄下化作废墟,倒不如死在你的刀下。如此,既可成全我对圣主成吉思汗之忠,亦可成全我对祖国花刺子模之爱。”巴合赤镇定地看了看他的两个助手,算是最后诀别。
沙王从座上一蹦而起,“来呀!把他给我剁碎!剁碎!剁碎!”
护殿武士一拥而上,数柄利刃同时穿透了巴合赤的身体。巴合赤摇摇晃晃地面向东方跪倒,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了出来,“可汗……”他低弱地唤道,伏在了地上。
“他死了。”护殿武士报告。“拖出去!喂狗!”
目睹惨状的两名副使明知争也无益,索性强忍悲伤,不复一言。沙王命人将他俩的胡须割掉,又将他俩打得遍体鳞伤,最后将他俩赶出花剌子模。
对一个虔诚的伊斯兰教徒来说,剃掉胡须是对他们人格的莫大污辱,两名无辜的使者历尽艰辛回到蒙古大营时,眼睛里都已生出蛆来。成吉思汗洒酒祭奠了巴合赤的亡灵,他发誓,一定要消灭摩诃末·沙,为死去的四百五十个冤魂报仇雪恨!为忠心可鉴的巴合赤报仇雪恨!
昔日良好的愿望化作了升腾在心头的熊熊怒火,这怒火迅速燃遍蒙古全军。怀着冲天的愤怒,他们要对那个西方大国宣战了!
大战在即,据守一方的各部主要将领匆匆返回蒙古大营,蒙古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军事会议在成吉思汗的金顶大帐召开。
木华黎奉诏而返,成吉思汗与他久别重逢,正想询问一下中原战事,喜吉忽突然截住汗兄的话头,直言不讳地要求木华黎向大家解释一件事情,即木华黎他是如何拥兵自重,另立为靖南国王的?
闻听此言,众将无不心惊,原本嘈杂的大帐内霎时归于寂静。石抹明安与耶律阿海面面相觑,紧张万分。
木华黎莫名其妙,申辩说:“义王爷,说话要有证据,这‘另立靖南王’,不知从何说起?”
成吉思汗摆摆手,示意二人归座,“此等雕虫小技还用得着木华黎解释吗?所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此乃自古为君者的通病。河南王以为藉此离间计就能为他们除去心腹之患,可惜他错估了朕对木华黎的信任。也好,今日当着众将,朕就让他们遂遂心愿。”说着对帐后大喝一声:“来呀!”斡歌连呈上蒙古国旗:九拧白旗。
“金土不是盛传木华黎已经自立为国王了吗?那好,朕今天就正式封木华黎为蒙古太师,靖南国王!”
他将九脖白旗付予木华黎,充满深情地交待说:“从今日开始,太行以北,朕自经略;太行以南,由卿治理。”又环顾诸将,“木华黎以此旗为号,众将如见之,应视朕已亲临。”
此时此刻,不惟木华黎感激涕零,在座众人也无不动容。
西征大计既定,成吉思汗又对跟随他多年的老将进行封赏,同时改编了军队。一时间全军上下同仇敌忾,众志成城。
会议结束,成吉思汗回到爱妃耶遂的寝帐。
得知此次出征将由忽兰伴驾,耶遂久久而又心绪复杂地凝望着她深爱的这个男人,从心底里迸发出一声忧伤的叹息:“可汗,您难道就不能让太子们代您出征吗?”
成吉思汗的眼神倏然黯淡了。假如能像耶遂所言,他何乐而不为?但他的儿子们可不像他和几个兄弟那样彼此亲密无间,矢信不疑……这正是他越来越感到焦虑的最大的心病。
“耶遂,朕生于马背,大概也将死于马背。朕命中注定是个不能享清福的人。”
“可汗,此次远征,须越过千山万水,不知何日能回还。天地之间凡有生命之物,都不能长生,倘或可汗似大树般伟岸的身躯骤然倾倒,可汗的臣民百姓又该交与何人治理?可汗的四个儿子皆人中龙凤,他们之中又有谁能够接替汗位?臣妾所奏,其实也是可汗的兄弟将臣所思所想,还请可汗恕臣妾斗胆直言。”
成吉思汗心潮难平,深切地注视着耶遂忧郁的双眸,“无论夫人还是博尔术、木华黎,都从未对朕提起此事;若非你提醒,朕差不多忘记了。让朕好好考虑考虑。”
确定嗣位人选可以说是成吉思汗一生中遇到的最大的难题。他从术赤想到拖雷,又从拖雷想到术赤,终究拿不定主意。
术赤可悲的身世和他本人孤僻冷漠的性格都使他不适合于继承汗位,尽管他有出类拔萃的指挥才能,然而统治一个国家更需要杰出的政治素质;察合台指挥军队自成一套,可惜脾性暴躁,加上他对术赤一向怀有无法克服的偏见,这怎能达成兄弟间的共识?比较来,比较去,窝阔台算是最合适的嗣位选,他遇事冷静沉着,多谋善断,为人平易慷慨,沉稳睿智。而幼子拖雷,按照蒙古的习惯,将继承父母遗产中的绝大部分,但不一定要继承汗位……成吉思汗能够克服对幼子的偏爱,但想到立窝阔台为汗也许会伤害术赤的感情,就不能不陷入愁城。
还是与儿子们共同来商讨这个问题吧!万般无奈中,成吉思汗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四位太子被召到金顶大帐。帐中只有成吉思汗、博尔术、木华黎和喜吉忽。估计到父汗召他们前来必有要事相商,兄弟四人全都默不作声。成吉思汗居高临下,以含义复杂的目光轮流扫过儿子们的脸,然后他说:“朕召你们兄弟四人进来,是想就确立汗位继承人一事听听你们的意田。”
除了术赤,其余三兄弟都流露出惊讶的神情。
成吉思汗注视着术赤,“术赤,你是朕的长子,朕想先听听你的意见。”术赤久久沉默,察合台急了:“父汗问术赤,莫不是欲立他为储君吗?”而后有意加重了语气,“他连自己的身世都不清不白,让我们怎么听命于他!”
术赤压抑已久的屈辱感突然爆发了,在众人还在愣怔的时候,只见他照准察合台的脸颊,猛击一掌。察合台猝不及防,趔趄着向后退了几步。术赤转身欲走,被木华黎拉住了胳膊。察合台站稳身子,正欲对术赤还手,被喜吉忽拉住了胳膊。
成吉思汗默默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加阻止,凄然无语。
博尔术忍不住责怪察合台:“二太子,你太过分了!你这样信口开河,就不怕伤了你额吉的心吗?那时你尚未出生,整个草原纷争不断、杀伐四起,你如何能体会得到你额吉所忍受的痛苦和屈辱?在这个世界上,难道还有比你额吉更值得敬重的女人吗?为了可汗的事业,为了你们兄弟的成长,她付出的何止是精力和心血?而你,还要用这样怀疑的言辞来伤害她,你于心何安!”
察合台羞惭地垂下了头,“我哪里是在说额吉……”
“好了,就当我什么也没说。”他反感地瞟了术赤一眼,算是道歉。
术赤极淡极淡地笑笑,眼神中一片空虚和冷寂。察合台转向成吉思汗,“父汗,诸兄弟中,以术赤与我为长,愿并行效力于父汗驾前。儿臣以为,三弟窝阔台智慧超群,心机深沉,是继承汗位的最佳人选。”
成吉思汗沉沉问术赤:“术赤,你以为如何?”“我同意。”
“你呢?”成吉思汗又问窝阔台。
窝阔台万没想到汗位会落在自己的头上,正在惊讶中,忽听父汗问他,于是慌忙回道:“儿臣自当尽心竭力,不负父汗重托。”
“拖雷,你可有意见?”
拖雷摇摇头,爽快地说:“儿臣愿追随三哥身边,警其所睡,言其所忘,做其应声之随从,策马之长鞭。”
成吉思汗依次征询了儿子们的意见,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既然如此,储君一事就这么定了。你们也无须并行效力于朕前,天高地阔,朕将令你们各守封地,各治一方。”
“扎!”
成吉思汗摆摆手,四兄弟规规矩矩地退下。目送着他们走出帐外,成吉思汗不由颓然长叹一声。
博尔术竭力解劝:“可汗,储君已定,您该高兴才对。”
“朕这样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你们三个不妨说说。”
“三太子处事练达,宽厚仁慈,一向深得臣民拥戴,确是继承汗位的最佳人选。”博尔术诚恳地回答。
“可朕心里怎么一点底都没有?朕管不了身后之事啊!”博尔术、木华黎、喜吉忽彼此相顾,黯然无语。
“由他们去吧!朕怎么感觉做父亲比做可汗还难。”木华黎要走了,成吉思汗跨上马背亲自来送他。
征服金国的重担现在已全部压在这员爱将的身上。金帝国的根基虽已被动摇,但要彻底摧毁它却决非一朝一夕能做到。成吉思汗所能留给木华黎的,只有三万蒙军和几万汉军,没有任何后援,一切全凭木华黎以个人的智慧去筹措。作为可汗,他自己马上就要策马扬鞭,远征万里,对木华黎爱莫能助。况且今日,便是关山远隔,前途叵测,是否还能相见,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一种奇怪的伤感和依依惜别的情绪默默缠绕着这一对君臣。当胯下的坐骑不知不觉慢下来的时候,木华黎知趣地拦住成吉思汗,“可汗,请不要再往前送了,让臣就此拜别吧。”
成吉思汗从远处收回目光,“木华黎,待朕远征归来,你一定要陪朕回豁尔豁纳黑川看看,朕常常想念那里。看来,朕想自己确实老了。”
“可汗,请放心去远征吧。为实现可汗的大业,臣甘愿肝脑涂地。”“有你坐镇南方,朕自可高枕无忧。然战事繁复,你须注意身体,不可太过操劳。”
“臣无妨。倒是可汗自己千万要保重贵体。”木华黎竭力隐忍着泛上心头的阵阵酸楚。
并非第一次别离,为何独有此次这般令人心碎?依然是终生相忆的温暖,依然是百感交集的留恋,不同的是这一次凭添了无限的悲怆。这到底是无数次别离的重复,还是一次永诀?
木华黎郑重地跪行大礼,然后飞身跃上马背,扬鞭远去……
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斑驳驳的光亮。在不儿罕山南麓僻静的一角,术赤慢慢地走到那座松林环绕的孤坟前面,先默然伫立片刻,然后俯身抓起一把松土,很轻很轻地撒在坟上,如同怕惊醒长眠在地下的那个人。自阿爸去世,每年他都会来到这里种一棵树,添一把土。以后,谁还会代他来看望这个于他有恩有怨、有爱有恨的人呢?恐怕连旭也难以做到了。她已与明泰定居于帕米尔高原人烟稀少的山区,她说那里的日子时常会让她想起和阿爸度过的那些与世隔绝的时光,她很平静,也很快乐。他自己不也要永远离开这片土地,去为自己寻找最后的归宿了吗?是的,没有什么是能留住的,那些已经过去的和将要发生的,都不会以谁的爱和恨而左右。
术赤拍了拍手上的土,嘴角泛出一丝奇怪的笑容,而后毅然转身离去了。这是他许多年来在墓前待得时间最短的一次。
母亲温馨的寝帐似乎冷清了许多。已经操劳了大半生的母亲又在亲手赶制冬衣,在她面前铺开的绿色的缎面,好似刚刚吐绿的草原。
“额吉,”术赤微笑着,快步走到母亲身边。“术赤?”母亲疑惑地盯视着儿子。
“额吉,你在给谁做衣服?”“嫣儿。”
“额吉,你太惯这孩子了,您就不怕她的婆家人多心?”
“术赤!……”
术赤的目光掠过母亲惊恐的脸,笑容顿时消失了,“额吉,您……您这是怎么了?”
“儿子,我倒想问问,你这是怎么了?”
“我明天一早就要返回营地。这次出征,不知何时还能见到额吉……我想留下来,陪额吉屹顿晚饭。”
“不,儿子,你抬起头,看着额吉。”
术赤顺从地注视着母亲,唇角泛着淡淡的笑意。从儿子平静如水的眼睛里,母亲看到的却是死一般的冷漠。
“儿子,今日一别,额吉再也见不到你了是吗?”
术赤哆嗦了一下,母亲是个多么聪慧、多么善解人意的女人啊!
不知不觉地,术赤跪倒在母亲的脚下,“额吉,请原谅儿子吧!儿子不孝,儿子对不起您。”
孛儿帖强悲伤,“儿子,如果你心意已决,额吉不会阻拦你。只要你认为值得,就义无反顾地去做吧,额吉再也不会利用你的孝心勉强你了。”
“额吉,您千万别这么说。您这么说,只能让儿子更加无地自容。儿子也许是不幸的,可有了您这样的母亲,儿子又永远都是幸运的。”
孛儿帖缓缓扶起儿子,“额吉在这世上,最爱的人是你父汗,却为他留下了许多不幸的记忆;最关心的人是你,却为你的一生带来了数不尽的烦恼。”
“不!不……”
孛儿帖无限留恋地凝视着儿子,“儿子,额吉放你走,是因为额吉坚信将来有一天还能见到你——在另一个世界里。”
“额吉……”
“来,坐吧,晚饭要等等你父汗。”
稍稍冷静下来的额吉,重又拿起缝制了一半的衣服,继续缝了起来。她这一辈子,无论快乐还是悲伤,首先想到的都是她的亲生骨肉。
术赤坐在母亲身边,看着母亲飞针走线。“额吉,婉嫣有身孕了吧?”“是啊,她原本打算秋天回来看望我和你父汗呢。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额吉尽管放心,婉嫣是个聪明的孩子,做事又一向伸屈有度,她婆家人会喜欢她的。”
“话虽如此,额吉和你父汗还是很想她啊!”
“婉嫣……”帐门推开了,术赤咽回了要说的话。
成吉思汗走进来,看见术赤也在,又惊又喜,“术赤,你来了?”
术赤不失恭敬地迎住父汗,“儿臣特来看望额吉。”
“你要回营吗?”
“是啊,明天一早就回。”
“不能多待些时日?”
“有许多事尚需安排……”
奇怪!以往的冷漠和生硬都不见了踪影,看来一个人一旦习惯了另一个人,些许的改变都会觉得那不是他了。晚饭摆了上来,很简单,一盘烤羊肉,一壶马奶酒。
成吉思汗亲自为妻儿把盏,“夫人,今晚你也喝些。记得婉嫣没出嫁那时,每天还有个她陪着咱俩说笑解闷,如今孩子们都长大了,一个个都飞走了。”
父亲竟有这样的伤感!术赤的心不禁微微一动。“额吉,《神鹰曲》是不是翁吉赤惕民歌?”他没话找话说。
“不是的。那是四十多年前,我与你父汗初次相识,你父汗射下一只海冬青,我兴之所至,为他编了这首曲子,不想竟在翁吉赤惕传唱开来。”“哦……”术赤颇觉意外地笑道。
儿子轻松的笑容让成吉思汗感到不可思议。做父亲的哪里知道,儿子是想将他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刻留在这块土地上,留在母亲的心中。
夜深了,术赤依依不舍地向父母辞行。当他的身影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孛儿帖禁不住热泪盈眶……
这年冬天的第一场大雪降临,婉嫣顺利地产下了她的头生子。
阿力麻里城变成了银色的世界,地上处处堆积厚厚的白雪,这不觉触动了布扎尔克制已久的行猎的欲望。
婴儿在摇篮里恬然入睡,布扎尔夫人正与儿媳婉嫣一同挑选为婴儿做衣服的布料,速格纳黑走了进来,“阿妈,我刚接到父王的日信,他说他出城打猎去了,天黑前一定赶回。”
布扎尔夫人大吃一惊,“他走了多久了?”“大约有半个时辰吧。”
婉嫣手里的花布滑到了枕边,“阿妈,赶快让速格纳黑速带五百兵丁前去接应父王,再传命各军加强城垣守备,以防万一。”
布扎尔夫人恢复了素常的冷静,采纳媳颇有主见的建议。
速格纳黑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父王以往狩猎全都平安无事,总不至于这次就出什么问题?……他急忙走出屋外。
婉嫣迅速穿好外罩。
“嫣儿,你不能去!你还在坐‘月子’,这样会生病的。”
“我不放心速格纳黑,他遇事太冲动。阿妈,你还是让我跟他一起去吧,路上万一发生什么事,我们彼此也有个照应。”
布扎尔夫人犹豫片刻,“也好。嫣儿,你要多加小心。”
速格纳黑和异母弟古克率五百兵士整装待发,忽见婉嫣飞马而至,忍不住责问道:“你来做什么!快回去,小心冻着!”
婉嫣心急如焚:“别多说了,我们快走!”
公公早先打猎只在阿力麻里城池附近出没,后来逐渐深入到西辽国境内,因而他每次出猎都兴师动众。半年前,他也像今天这样只带了数十名侍卫出去,虽侥幸平安归来,但总让人放心不下。
前方出现了一个晃动的黑点,速格纳黑拍马迎上。走得越来越近了,速格纳黑一眼认出马上的“血人”是父王身边的一个侍卫,心里顿时布满了不祥的疑云。他急速上前,将奄奄一息的侍卫抱下马鞍。古克递上一壶酒,给侍卫灌了几口,侍卫慢慢睁开眼睛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西辽……偷袭……王爷他……”
速格纳黑霍然站起,大声吼道:“弟兄们,跟我走!”
婉嫣敏捷地将马横在速格纳黑的马前,“不能去!你知道敌人出动了多少兵力?”
“再多我也不怕!我跟他们拚了!你给我闪开!”
“速格纳黑,你冷静点!你这样于事无补。我们还是赶快回城,与阿妈商议御敌之策。”
“我只要为我父王报仇!你若不让开,休怨我无情!”速格纳黑眼珠子都红了,冲着婉嫣咆哮。
婉嫣毫无退避之意。她知道西辽人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倘若速格纳黑执迷不悟,岂止这五百人,连整个阿力麻里城都将陷入险境。
速格纳黑完全丧失了理智,他挥起手中的鞭子,狠狠地抽在婉嫣身上。婉嫣在马上摇晃了一下,遂又挺直了身体。速格纳黑绕过她,带着五百兵士飞驰而去。
婉嫣摘下弓箭,沉稳地瞄准了速格纳黑。
正策马飞奔的速格纳黑应声而倒,被腾空嘶鸣的坐骑甩到几米开外的雪地上。
古克和众兵士勒住坐骑,无所适从地望着一时动弹不得的速格纳黑和端坐于马上的公主。
“古克,把你大哥绑在马上,跟我回城f”婉嫣的目光如电,怒射出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古克被震慑住了,兵丁们被震慑住了,他们无条件地服从了她的命令。
婉嫣的担心绝非多余。坐镇边城的西辽守将在偷袭布扎尔及其随从得手后,立即调集大军向阿力麻里城扑来。
闻听噩耗,布扎尔夫人大放悲声,哀恸不已,婉嫣冷静地劝慰婆婆:“阿妈,我能理解您的心情,可现在还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西辽忽出鲁克一向将父王视作眼中钉,此事一定早有预谋。据儿媳分析,他们得手后必定会乘乱攻打阿力麻里城。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让速格纳黑即刻出城,向蒙古我爷爷处求援。我与阿妈坚守城池,援军到来之日,就是我们为父王报仇雪恨之时。”
布扎尔夫人忍泪点头,“速格纳黑呢?”“哦!”婉嫣惊叫一声,急忙跑出屋外。速格纳黑仍然仰面朝天地被绑在马上,快要冻僵了。古克和兵丁们围在他的周围,任凭他如何向他们狂呼怒吼,没有一人敢上前松开他。古克最先看到婉嫣,哀哀地叫了一声:“大嫂……”
婉嫣瞟了速格纳黑曼,“把他放下来!”古克利索地割断绑绳,将速格纳黑搀到马下。望着夫人,速格纳黑猴吃辣椒干瞪眼,气得不知该骂她什么了。
“阿妈叫你。”婉嫣从容对丈夫说。速格纳黑一跺脚,走了。婉嫣对古克低声交待了几句,古克领命而去。
布扎尔夫人正在垂泪,看到儿子进来,越发抑制不住。速格纳黑眼圈一红,咬紧牙关沉默不语。
半晌,布扎尔夫人吩咐儿子:“速格纳黑,你马上带人出城,到蒙古汗营向成吉思汗求援。”
“我留下来对付他们,让别人去吧!”
“不行!”婉嫣推门而入,“你在半路上还可随机应变,阿妈和我也放心。阿力麻里城池坚固,军队和百姓对西辽恨之入骨,短期内守住城池不成问题。现在的关键是要消灭忽出鲁克,为父王报仇。你到蒙古后,务必请求我爷爷即刻发兵。至于阿妈和我,你无须担忧。只是你路上不可停留,速去速回。”
“儿子,你听婉嫣安排,快走!”“好吧。阿妈、婉嫣……保重!”速格纳黑刚刚离开,西辽大军便陈兵阿力麻里城下。
忽出鲁克作为与阿力麻里接壤的西辽国首领,早想将布扎尔、阿尔思阑置于死地,以惩处他们的“背叛”行为。奈何当时他初登皇位,政权不稳,尚不敢轻举妄动。经过数年残酷镇压和铲除异己,到了口8年,也即他登基的七年之后,他开始觉得自己有足够的力量将那些原属西辽后归蒙古的国家一一消灭。他实施报复的第一个目标,便确定为阿力麻里城邦。进攻阿力麻里有一个有利的借日,那就是阿力麻里国王布扎尔嗜猎成癖,常常深入西辽境内,这样既能置他于死地,又能让阿力麻里无话可说。粗心大意疏于防范的布扎尔就这样轻易地落入了他们张开的网里。忽出鲁克真实的意图,是想利用因布扎尔的骤亡在阿力麻里臣民中造成的混乱,一举拿下阿力麻里城。他万万没想到,阿力麻里军民纷纷被他们国王的无辜的惨死激怒了,他们自发地拥上城头,决心用鲜血和生命来捍卫国家的尊严。
西辽方面发起的第一次进攻以失败告终。稍事休整,西辽军又向阿力麻里城发起了更加疯狂的第二次、第三次强攻……
婉嫣身着银盔银甲,与将士们一起坚守在城头。她的英勇和无畏极大地鼓舞了将士们抵御强敌的信心。战斗进行得异常惨烈,西辽军队连续十余天不断地攻城,双方伤亡都极其惨重,但阿力麻里军民始终未后退一步。
这是极其艰苦和危险的半个月。这天,一直在城头督战的婉嫣,利用战斗的间隙,回到婆婆的身边。她要婆婆和城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只要她婉嫣一息尚存,她就要和西辽人战斗到底。
速格纳黑的几房姬妾及弟媳、妹妹全都等候在婆婆身边。一见婉嫣,她们不约而同地围了上来。如果说过去有过嫉妒,有过怨恨,那么此刻早已荡然无存,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婉嫣几乎成了她们精神上的支柱和寄托。
婉嫣柔情地向她们微微一笑,从她的脸上,根本看不到绝望,甚至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紧张。
布扎尔夫人拉住儿媳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婉嫣对婆婆说:“眼下城是守住了,但西辽人不会善罢甘休,因此我们必须主动出击。倘若我们能将敌营的火炮和投石机夺过来,就可以坚持到我爷爷派来援军。“布扎尔夫人惊奇地望着婉嫣:”孩子,你能固守城池就十分不易了,还有那种把握?”
婉嫣从容不迫,一副大将风度:“敌人这些日子连续攻城,已疲惫不堪。我想乘今夜偷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入夜,五百名士兵吃饱喝足,手握大刀长矛,在静静等待出发命令。婉嫣来到他们中间,扫了一眼站在队伍最前列的古克,凌厉地问道:“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回答响亮、整齐,吼声像刀那样划破寂静的夜空。婉嫣满意地笑了,“好!随我来!”
阿力麻里城门大开,包了草绳的马蹄了无声息,一队人马迅疾地向辽军宿营地潜进。
西辽军营地一片沉寂,许多人还在睡梦之中便做了刀下之鬼。活着的西辽士兵,一睁眼,看见到处都是刀光剑影,只觉阿力麻里军队无处不在。辽军将领在惊慌之下,只顾夺路而逃;士兵们见主帅跑了,谁也无心恋战,纷纷向四处逃命。
当第一道曙光划破天际,婉嫣和她的将士们已经带着缴获的火炮和投石机胜利凯旋了。
战斗进行得如删顷利,取得战果又如此辉煌,阿力麻里军民简直欣喜若狂,他们怀着虔诚的喜悦将自己的英雄迎入城内。
受到阿力麻里城万民拥戴的第一功臣婉嫣,因为在冲锋陷阵的夜战中中了敌人一刀,在凯旋路上一头栽在马下,鲜血染红了她半个身体。经过三天三夜的煎熬,当她苏醒过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布扎尔夫人那张满含怜惜和钟爱的脸。
“孩子,”布扎尔夫人喜极而泣,“可把我们吓坏了……”“阿妈,敌人呢?”
“跑了,都跑了!”众人异口同声。
婉嫣惨白的脸上浮起一片欣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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