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蛮部灭亡,太子忽出鲁克逃往西辽,被西辽国主招为乘龙快婿,几年后,忽出鲁克攫取了皇位。即位伊始,他便以储备军需为名,下旨对各附庸国,尤其是对畏兀尔横征贡物。
忽出鲁克永远忘不了,畏兀尔国王巴尔术将正在逃亡的他逐出国境的仇恨。西辽派驻各附庸国的行政长官,被称作“少监”。这些“少监”俨然以“太上皇”自居,一个个横征暴敛,飞扬跋扈,草营人命。在畏兀尔,上至国王巴尔术,下至普通百姓,都对他们恨之入骨。忍耐总是有限度的,蒙古的崛起,促使巴尔术将目光转向了这支新兴的力量。从来往于丝绸之路的商人口中,巴尔术约略摸清了成吉思汗的为人,也了解到这位蒙古皇帝对畏兀尔文明的向往。当他还有彷徨观望时,忽出鲁克做了西辽国的新帝,昔日不予接纳的仇恨促使他以苛刻、繁重的赋税让畏兀尔人偿还。巴尔术深知,这不过是个开始,倘若一味忍让,接下来的盘剥将变本加厉。摆在畏兀尔人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逆来顺受,要么铤而走险。
是夜,巴尔术亲自引兵包围了少监府,杀了少监,正式宣布脱离西辽统治。为防西辽忽出鲁克出兵报复,巴尔术一边加强边防,一面备办厚礼,派使臣前往蒙古谒见成吉思汗。请降表是由巴尔术亲自起草的,他写道:陛下威名,臣素有所闻,渴慕之情胜如旱天望雨。倘蒙陛下不弃,许做藩属,臣愿为陛下第五子而效力驾前……
巴尔术这个名字,对成吉思汗来说早就不陌生了。他不止一次听塔塔通阿说过,西辽强盛时出兵征服了畏兀尔,此后畏兀尔一直充当西辽的附庸。西辽由盛而衰的几十年,正是畏兀尔由衰而盛的几十年。经过几代有作为的君主的努力,畏兀尔已成为丝绸之路北线的真正主人,而对丝绸之路的有效控制,又带来了畏兀尔经济的繁荣。如今的巴尔术,更是一位年轻有为的新君……
在接待畏兀尔使臣的宴会上,成吉思汗与使臣谈了许多。他坦率地说,他一直很向往畏兀尔这个素有果园之称的美丽富饶的国家,向往它悠久的历史文化。他还告诉使臣,蒙古新创立的文字正是脱胎于畏兀尔文……
成吉思汗朴实平易的态度使畏兀尔使臣深受感动,他们不能不拿西辽的“少监”同这位威名远播的蒙古可汗做番比较。
酒宴尽欢而散,塔塔通阿将两位畏兀尔使臣送回住处。或许是同民族间割不断的情感在起作用,塔塔通阿与两位使臣一见如故。这一宿,他们促膝长谈,通宵达旦。两位使臣从塔塔通阿的口中了解到许多关于成吉思汗的趣闻轶事,更记住了他对成吉思汗的一句恰如其分的评价。塔塔通阿说,成吉思汗是这样一种人,他使你面对他,而无暇顾及其他。
天亮了,塔塔通阿匆匆来到金顶大帐。永远不知疲倦为何物的蒙古可汗果然正在等候他。成吉思汗亲切地对塔塔通阿说:“我的塔塔,看你的眼睛就知你昨夜一宿没睡。不如陪朕出去走走,也好提提神。”
塔塔通阿欣然应允。
深秋的草原,苍穹高远,白云悠悠,芳草的气息幽淡宜人,快活的牧人和懒洋洋啃着青草的羊群构成一幅恬静的风景。
成吉思汗与塔塔通阿信马由缰,边走边谈。“塔塔,除了我们刚才商议好的回礼之外,朕还想赠给巴尔术一份特殊礼物。你猜猜看,是什么?”塔塔通阿想了好一会儿,摇摇头。
“塔塔,朕想你根本猜不到,回去朕告诉你。”
君臣遛了会儿马,转回金帐,还未坐下,塔塔通阿便急切地问:“可汗。你要送给畏兀尔国臣尔术的特殊礼物,到底是什么?”
成吉思汗吐出两个字:华歆。
塔塔通阿微微一怔,脸上马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好啊!还有什么比自己的女儿更能表达你的真诚呢?我相信这份珍贵的礼物一定会让巴尔术感恩戴德。”
畏兀尔使臣圆满完成了使命,最后,他们应邀来到孛尔帖夫人的寝帐,这里,有夫人为巴尔术的家眷们另外准备的一份厚礼。
塔塔通阿依然作陪。孛尔帖夫人落落大方的谈吐和风度令男人们有一种回家的感觉。不多时,三公主华歆来了,她好奇瞟了使臣几眼,问道:“额吉,您唤女儿来何事?”
孛尔帖满含抚爱地注视着女儿,“华歆,这两位客人是从很远的地方来拜见你父汗的,你不打算送件礼物给他们吗?”
“让我送礼物?”华歆不解地问。
“最好送一件你最喜欢的、也最能表达你的诚意的礼物。”
“哦……好吧。”华歆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
使臣的目光久久未从门边收回来。明眸如星,笑语如莺——成吉思汗家族的女儿原来就是畏兀尔民歌中反复咏唱和赞美的少女。
塔塔通阿紧紧注视着使臣的表情,心中暗喜。
华歆去不多时又兴高采烈地回来了,手中捧着一个精致考究、色泽艳丽的瓷娃娃,“这件礼物是我四哥从别处得来送我的,本来有一对,可我不能把四哥送给狳的礼物全都送人啊。这个给你们,另一个我自己留着。”好个天真可爱的女孩,她的坦率简直是其父的翻版。
畏兀尔使臣心满意足地辞别了孛尔帖夫人和华歆公主,由塔塔通阿陪同着回到下榻处。一进门,塔塔通阿便说:“你们刚才看到的是三公主华歆,可汗有心将她作为社稷信物赠与巴尔术国王,请贵使代为转奏。”二位使臣受宠若惊,立刻又心花怒放。难道还有比这更完满的出使结果吗?
畏兀尔的臣服,是蒙古立国后对外政策的胜利。随着内乱的相继平定,新兴的蒙古帝国开始积聚起向金国复仇的人、财、物力资源。百年仇怨终须结,马背帝国做好了复仇的一切准备。
1209年的春天带着未退的峭寒来到蒙古高原。
经过整整一年的备战,蒙古拉开了大举攻夏的帷幕。如果说前两次还属于武力侦察,那么这一次则是要彻底征服它了。因为西夏王朝是灭金的一个障碍。
蒙古大军再一次穿越茫茫戈壁。将烧熟的牛肉晒成干、碾成粉,饥饿时抓出一把就着水吃下去就能充饥,这使蒙军成为世界上惟一不需要后勤支援的部队。没有后勤部队,解除了后顾之忧,大大提高了军队的机动性和战斗力,使蒙军藉此创造了众多军事史上的奇迹。
穿越戈壁最严峻的考验是缺水。尽管再三严令节水,整体的缺水现象依然十分严重。人需要水,马需要水,将士们舔着于裂的嘴唇,幻想着能够美美地痛饮一顿,哪怕为之付出生命也心甘情愿。不过,蒙军此次进军的情形已大为不同。
西夏国主李安全得知蒙古大举进兵,急忙向兀剌海城派出重兵,他命太子遵顼为主帅,都督高逸高令公为副帅,共同镇守兀剌海城。兀刺海是西夏边城,守住兀刺海城,就等于拒敌于国门之外。
从小在安逸中长大的李遵顼哪里见过此等阵势,蒙军人影未见半个,他先自吓得心惊肉跳,寝食不安。若不是身边有个身经百战的高令公壮胆,恐怕早就逃之天天了。
木华黎率领的先头部队首先出现在兀刺海城下。
高令公登上城头,见城下敌军人数不多,且因经过长途跋涉而人困马乏,心中大喜,匆忙下得城来,当即亲提大军杀出城外,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掉蒙军先头部队,挫败蒙军的锐气。
蒙军刚刚下马支起帐篷,就见夏军气势汹汹杀奔而来。木华黎全无惊惧之意,直等夏军逼近,方才命士兵击鼓。刹那间,训练有素的蒙军敏捷地跃上马背,成扇形向夏军包抄过去,与此同时,弓箭手万箭齐发,夏军纷纷落马,顿时阵脚大乱。
木华黎不给高令公喘息之机,拍马跃入敌阵,截住高令公,仅仅几个回合,高令公便被斩于马下。
主帅阵亡,夏军了无斗志,掉头就逃,蒙军乘胜追杀。夏军逃到城下,守城将领见蒙军“咬”得太紧,不敢开门,值此生死关头,城外夏军纷纷弃械归降。
高令公战死的消息传人李遵顼耳中,把这位太子吓得魂飞魄散,急命士兵打开后城门,率领一干侍卫仓皇出逃。太傅西壁石奉命守城。西壁石虽不乏死守的勇气和决心,奈何军心涣散,加之蒙军攻势凌厉,不出半日,兀刺海城即告陷落,西壁石被木华黎生擒。
一日之内,木华黎走马破城,连折西夏两员大将,其勇谋才略始为夏、金君臣所识。随后,木华黎率领大军进驻兀城,等候与主力部队会合。蒙军首战告捷,西夏方面朝野震惊。李遵顼一路逃回国都兴庆府,李安全不但不治他的临阵脱逃之罪,还百般宽慰,说:“你能平安回来就好,余者皆不重要。”好像高逸、西壁石和那几万将士的生命都如草芥。
外围即失,惟克夷门可守,这是西夏首都兴庆府的最后一道屏障。李安全火速召见大都督嵬名令公。嵬名英勇善战,在西夏将领中首屈一指,李安全将守城希望全都寄托在了嵬名身上。
克夷门位于贺兰山间,两边山势陡峭,中问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可近天门,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之地。嵬名令公对守住克夷门信心十足,点将出发前,他向李安全立下誓言:守不住克夷门,当以死谢罪。
克夷门,鬼门关。西夏十万大军陈兵于此,成吉思汗被迫勒住了战马。个头矮小、吃苦耐劳的蒙古马素无挂掌之习,因而登山无力,加上蒙军惯于野战,尚缺乏攻城经验,因此进攻月余,终奈何克夷门不得。
攻夏之战就这样落下帷幕吗?成吉思汗在帐中徘徊。战马必须挂掌才能在山路行走,此外,还需要一种实用的武器……对了,火炮!聪明的南人早已发明了这种具有很强威慑力的武器,何不用来一试呢?
成吉思汗急召木华黎和博尔术。
嵬名令公虽将蒙军堵在关外长达两个月之久,仍不敢存侥幸之心。近些子,他见蒙军的进攻不似初时急迫,反而摸不清成吉思汗正作何打算,只隐隐有种预感:蒙军屡受挫折不思后退,必有一次更猛烈的进攻。清晨,阳光驱散了罩在山间的最后一丝雾气,目标清晰地显现在眼前,连门楼上影影绰绰移动的身影,都看得清清楚楚。一切准备就绪,只待成吉思汗一声令下。
西夏守军尚蒙在鼓里,两声巨响过后,门楼轰然坍塌……
绵延不断的炮声由远而近,如雷霆那样横扫过来,克夷门不出两个时辰便告失守。
嵬名令公还想做最后挣扎,指挥大军边打边退。蒙军越战越勇,战至傍晚,嵬名令公被勇将朝伦生擒,押至成吉思汗面前。
成吉思汗亲手为嵬名解缚。
嵬名原本立而不跪,只求速死,这时见成吉思汗如此相待,而没有主意了。成吉思汗坦率地说:“朕敬将军一世豪杰,不想难为你,或走或留,请将军自酌。”
嵬名愣了许久,喟然长叹:“蝼蚁尚且惜命,何况人乎?某生为西夏臣,不能尽忠守节,已无颜再见国主百姓,数十年宦海沉浮,更使人心灰意冷。若蒙恩释,某愿寻一僻静所在,了却残生。”
成吉思汗略一沉吟:“也罢,将军请便。”
攻占克夷门,成吉思汗留下国舅按陈守关,自己亲提大军直逼西夏国都兴庆府。
面对强攻不下的兴庆府,成吉思汗将目光投向了从兴庆府西南汹涌澎湃流过的黄河。记得第一次见到黄河时,全军将士无不为之惊心动魄。如今,成吉思汗要借助她的威力了。
数万西夏城外的百姓被驱赶而来,在黄河西岸和兴庆府之间掘开一条河道。成吉思汗的意图明显不过,西夏君臣除了眼睁睁地等待那个灾难性时刻的到来,束手无策。
工程完成,成吉思汗下令掘堤。改道的黄河水以不可阻挡之势灌向兴庆府,一天、两天……兴庆府犹如漂在黄河上的一只巨舟,处境岌岌可危。这时发生了一桩意外,使兴庆府暂时才得已苟安。由于引水工程缺少科学设计,新筑的长堤经多日浸泡,突然决堤,河水倒灌入蒙军营地。兴庆水退,危险自解,成吉思汗试图引灌黄河水以达到占领兴庆府的计划至此宣告失败。
不过,经过多日浸泡的西夏城,此刻也无力再战了。兴庆府是座商业城市,因战争阻断了它与外界的商业往来,经济遭到毁灭性破坏。
蒙军退到高姆毁堤堵水,在决口处重筑堤坝,这才解了自身之危。成吉思汗审时度势,决意退兵。同时,他派已归降的原西夏太傅西壁石进城向李安全谕降。
昔为西夏臣,今做蒙古使,西壁石的心情简直无以名状。愧疚、不安,他几乎没有勇气看看金殿两旁那一张张熟稔的面孔。李安全的心里同样不是滋味。西壁石转呈的成吉思汗的口谕,他全部应承下来:充当蒙古的藩属国,平时进贡,战时出征。
西壁石完成使命不愿久留,当天便出城向成吉思汗复命。成吉思汗设宴为西壁石接风。完成使命归来的西壁石脸上迥无笑容,或许昔日的西壁石确实已经死去。
仅过数日,夏主李安全向成吉思汗献上大量贡品,并将亲生女儿中最美丽的一个作为社稷贡品献给了成吉思汗。成吉思汗见此女端庄秀丽、温柔贤淑,将她赐给二子察合台作为正室夫人。其时,察合台正妻艾丽娅于年前不幸病故,西夏公主正好补他枕边空缺。
一切安排妥当,成吉思汗遵守盟约退出西夏国境。
西夏的臣服,从根本上为成吉思汗解除了后顾之忧,现在他可以专心致志地对付强大的金国了。
两个素昧平生的人一见如故。他们中一个三十多岁,另一个已五十出头。年龄的悬殊,并未妨碍他们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有人认识他们,年轻的叫做瑞奇峰,年长的那个是成吉思汗避难于巴勒诸纳河时以一千多只羊无偿奉送的畏兀尔商人阿三。
瑞奇峰身边还有一位黑纱遮面、体态窈窕的年轻女子。人们即使无法看清她的容颜,但依然能感受到她有种惊人的艳丽。
偶然相逢,短暂相聚,很快又要各奔东西。阿三要去蒙古拜望成吉思汗,瑞奇峰则要返回河北沧州。临别时,瑞奇峰特意请阿三到他帐中小坐。这一次,瑞夫人——祺儿与阿三在帐中相见。
瑞奇峰有些礼物托阿三转呈成吉思汗。当着阿三的面,他将早已备办好的礼物一一点来:一对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两只莹润无瑕的玉如意,一套成色十足的纯金酒具,一副金马鞍和一柄削铁如泥的波斯刀。这份礼物,足以抵得上一部贡品。
阿三惊叹不已,瑞奇峰又捧出一只红木小匣,“这一件是内子的礼物。其它尚不重要,惟这件东西望尊兄务必亲手献与成吉思汗。”
阿三为瑞奇峰庄重的语态打动,双手接过木匣。木匣很轻,好像里面什么东西也没装,阿三只让疑惑在脸上停留了短短一瞬,“放心吧,你托我办的事,我自会尽心竭力。”
瑞奇峰将阿三送上驼道。当他回到自己的帐子时,祺儿问他:“他走了?”
“走了。我们也该起程了。你在想什么,祺?”
“我在想,他收到我们的礼物后会有什么样的感受?”
“他会感到由衷的欣慰,真的,就像我一样。你终于肯忘记过去了,祺儿,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对不起,奇峰,这两年让你操了不少心。”
“祺儿,”瑞奇峰深切地凝望着心爱的妻子:“别再说傻话了。其实,瑞奇峰能娶你为妻,是老天爷对我眷顾。今生有你,夫复何求?”
“奇峰……”
“祺儿,等我处理完手头的事务,我们一同去拜访他如何?”
“不!我不想见他!心结已解,解开的是父辈的恩怨。至于我,我只想远离他,远离战争。”
阿三的拜谒给成吉思汗带来了极大的愉悦。当年在巴勒诸纳河,正是阿三这种不卑不亢的禀性引起了成吉思汗强烈的赏识。
交谈间,成吉思汗感叹:“往事如烟啊,那时朕很像是一个疲于奔命的落难者对吗?其实也真是。”
阿三微笑,“可汗,磨难可不是什么坏事。”
“没错。朕小的时候,母亲常对朕说:磨难是试金石。对于这一点,朕体会最深的还是在巴勒诸纳河了。不知道能不能再回那里看河里的河水是否已经干了呢?”
怀旧之心人人皆有,成吉思汗忘不了所有那些帮助过他,尤其是在他处境艰危时向他伸出援手的人。阿三第一次见到他时对此便深有感触。在外界人的心目中,蒙古民族或许愚昧、无知、野蛮,然而正是在那些所谓愚昧无知野蛮的心灵里深藏着许多可贵的真诚、淳厚、善良……蒙古民族恩怨分明,是世界上最不善于掩饰自己的民族。阿三从商多年,看够了尔虞我诈,看够了名利角逐,而从蒙古高原吹过来的这股雄劲的风,让他顿时觉得天高地阔,心旷神怡。
阿三献上的礼物,成吉思汗含笑收下了。
“可汗,还有一个我来蒙古途中结识的朋友托我给您带来一份厚礼。”成吉思汗有点意外,“是吗?是谁?”
“他叫瑞奇峰。”
“瑞奇峰啊……他是朕的老相识了。”
阿三将瑞奇峰的礼物一一献上,又捧出那只小巧的红木匣,郑重地交给成吉思汗:“这件礼物是瑞夫人托我带给可汗的,应该是件贵重的礼物。”
成吉思汗接过小匣认真地端详了片刻,“瑞夫人?这会是什么呢?”
“可汗,”侍立一旁的乞扬欲阻拦成吉思汗,“还是让臣打开它吧。”征服西夏后,术赤委托乞扬将女儿婉嫣送回爷爷、奶奶身边,从此乞扬就留下来一直侍候成吉思汗。
成吉思汗摆摆手,“不用,我自己来。”他说着轻轻转动旋钮,木匣盖很快被打开了。乞扬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一层层红绸被掀开,成吉思汗的脸上急剧地变幻出几种表情:不解、猜测、疑讶,最后完全停留在领悟和兴奋上。
一只旧损的铁鸣镝。
从成吉思汗不同寻常的反应中,阿三意识到这只铁鸣镝肯定有不同寻常的来历。
“阿三,你能不能给朕形容一下瑞夫人……”成吉思汗由于心情激动,两眼放出异样的光芒。
阿三诚实地答道:“对于瑞夫人,我恐怕只能说,凡是见过她的人,必定终生忘不了初见她的一刹那——无论这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
成吉思汗不再追问。他发现在匣底还垫着一条白色的、系着蝴蝶结的丝绢,伸手轻轻一拉,蝴蝶结打开了,立刻,他陷入了一种无以名状的心绪中。
阿三悄悄退出了金顶大帐。
成吉思汗缓步踱到帐壁前,取下一只绣花的箭袋。箭袋里装有为数不多的几件纪念物,如他童年时与札木合互赠的髀子和鸣镝,在豁尔豁纳黑川救了他的两枝白色木杆箭,乞扬在篾尔乞部卧底时为他雕琢的玉马,这些东西孛儿帖全都精心为他收藏着。他从箭袋里倒出鸣镝,珍惜地将两只鸣镝一并握在掌心:啊,札木合安答,鸣镝已成双,你可以放心了。不知为什么,自从你长眠在豁尔豁纳黑后我常常会想起你。在我的生命中,你亦敌亦友,由友而敌,由敌而友。时至今日,祺儿终于理解了纠缠于你我之间的恩恩怨怨,我们百年后相见也可了无遗憾了。
阿三在蒙古汗营逗留了十余天,在这些日子里,他极大地满足了成吉思汗那永无止境的好奇心。成吉思汗问得最多的是花刺子模,阿三就出生在那里。他告诉阿三,蒙古与花刺子模毗邻,将来完全可以同这个穆斯林国家建立贸易关系,互通有无。至于信仰的不同,应该不会成为两国建交的障碍,因为任何宗教信仰都在他的尊重和保护之列。
愉快的时光一晃而过。阿三与朋友有约,向成吉思汗辞行。成吉思汗笑着挽住他的双手,“阿三,你是朕的客人,想必知道蒙古人是好客的。难道朕会让你这样走吗?朕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你跟朕同去看看如何?”看过礼物后阿三沉默了,成吉思汗以不止十倍的回赠作为报答,这令他深感不安。
成吉思汗亲切地注视着阿三,“莫非朕忘记了什么不能令你满意?你不妨直说,朕会设法备齐的。”
阿三急忙摇头:“可汗,恕阿三不能受此厚礼!阿三能接受的,只有您的心意。”
“既然如此,朕不勉强你。”
成吉思汗请阿三转告瑞奇峰夫妇:他随时准备欢迎他们回来。他告诉阿三,瑞夫人是他的安答札木合的女儿,札木合临终前曾将女儿托付给他,可惜由于种种原因他一直未能尽到照料之责。如今她有了一个美满的归宿,他从心里为她高兴,也希望她能回来看看。
阿三与成吉思汗相约,最多不过一年,他们再聚首。
有关金国各个隘口、地形、城防以及将帅个性、品德、才能,还有军队组成、宫廷内幕等各个方面的情报,通过成吉思汗派往金国的密探源源不断地送回蒙古大营。在所有这些密探中,最优秀最有成就的始终是驸马宝图。
盛夏将过,成吉思汗一边筹划着一次大规模的围猎,一边焦急地等待着宝图的归来。工匠们在辛勤地劳作,一批批新式的、实用的武器,如云梯和火炮,纷纷制作出来,等待在进攻金都的战斗中发挥威力。
金顶大帐里,成吉思汗正在召集众将商议军情。风尘赶回汗营的宝图顾不上长途跋涉的疲惫,径直来拜见汗兄。宝图一身南国将相般的装束,越发显得神采奕奕。
宝图带回了不少宋、金武器式样,成吉思汗一一看了,并没有说什么。他特别用心地倾听了宝图对金国政局的详细介绍,不时提出一些问题,不肯漏掉任何细节。从他偶尔露出的笑容中,看得出他对宝图带回的情报十分满意。
“宝图,你认为我们凭现在的力量攻金有无把握?”
宝图犹豫片刻,如实回答:“我想,战争初期,我军进展不会很大。在天时、地利、人和三个条件中,我们只占其一,即天时。随着战事的深入,我坚信局势会发生有利于我们的变化。我们至少应该有这样的心理准备:金毕竟是百年大国,彻底消灭它决非一朝一夕能做到的,何况我军尚缺乏足够的攻坚经验。”
“不经过实战,我们永远不可能获得经验。”成吉思汗说:“关键要看我们的战略战术运用是否得当。不能指望敌人会帮助我们,虽然他们可能会帮助我们。朕是背负着整个蒙古国的命运来同金国进行这场决战的,朕知道,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汗兄说的是。我们与金国断交后,允济皇帝禁传边事,哈朱买为此坐了监狱,他倒是个相当干练的守边将领。如今,金廷朝野人心浮动,虽不乏个别头脑清醒、才智出众的栋梁之才,终究于事无补。”
“金诸将中,胡沙虎才智如何?”
“他称得上允济皇帝豢养的一只出色的鹰犬。是个不易对付的角色。”
“完颜承晖呢?弄他为官清正廉明,在朝在野都有很高威信,无奈不受允济皇帝重用;外加手握重兵的胡沙虎和术虎高琪的排挤,很难有机会施展才干。”
成吉思汗不禁感慨:“金朝国势衰微,权臣胡作非为,对我们倒是个有利条件。除胡沙虎、术虎高琪外,高级将领中以谁的才能为最?”
“石抹明安。”
“这个名字听着很耳熟。”
“他是瑞奇峰的师侄,十七岁考中武状元,此后全凭战功得以升迁,眼下在术虎高琪手下为将。他智勇双全,是个难得的将才。可惜术虎高琪嫉妒他的才能,对他十分压制,将帅之间矛盾重重。”
“还有呢?”
“金取辽而代之后,对辽人采取了严密的防范措施,不过,仍有一些辽国的王室后裔接受了金国的封号和封地,形成了相对集中相对独立的势力。他们中影响最大的是占据辽阳的耶律留哥,他就像插在金帝心的一把尖刀。当然,不到非常时期,谁也不可能轻举妄动,至于最终会不会出现于我有利的态势,那就只能臆测而不能断定了。”
宝图娓娓而谈,成吉思汗听得十分专心。宝图带回的这些情报,有许多在过去已通过各种渠道汇集到他的金顶大帐。但大战前需要对金国的综合实力进行系统而完整的分析,为此,成吉思汗才火速召回了宝图。“很好,宝图,你暂且休息一天,明天朕带你去看看咱们的兵器库,或许会让你得到一些意外的惊喜。你已经将近三年不曾回来,想必很渴望参加一次大围猎吧?”
“当然。”宝图笑着说。
成吉思汗率大军向不儿罕山进发,另一支军队在常胜将军哲别的率领下,旋风般地扑向金国战略要塞乌沙堡。
金国从世宗末年至章宗年间,为防蒙古兴兵复仇,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沿蒙金边界修筑了一条绵延万里、壁垒高深的金界壕,允济皇帝登基后,又在金界壕西北修建了一座军事要塞乌沙堡。蒙古与金断交,金戍边将士反复加固工事,时时刻刻提防着蒙古大军的到来,然而蒙军方面始终没有任何动静。正当绷紧的神经稍稍有所放松时,起自漠北的一股强劲
的风,陡然向他们卷来。金军第一次领教了蒙古军队速战速决的厉害,许多将士尚未明白过来便命赴黄泉,余者难抵其锋,仓皇溃逃。蒙军尽情地摧毁了乌沙堡的所有工事,之后,不做任何停留,又疾速退回蒙古本土。允济皇帝闻听乌沙堡失守,急忙设朝商议对策。众将臣对此莫衷一是,胡沙虎主动请旨,要求领兵收复这座边界要塞,允济怆然准奏。
胡沙虎领兵赶到乌沙堡,蒙军早已撤离,他轻而易举地收回了乌沙堡。因见堡中所有工事都被破坏无遗,胡沙虎奏请皇上拨出银两,重新加固修复。他亲自监工,除加固堡中工事外,还增设了许多暗器装置。他坚信,有此要塞和十万大军,再加上他胡沙虎亲自坐镇,可保乌沙堡万无一失。
蒙军突袭乌沙堡,为金国敲响了警钟。尽管允济皇帝禁传边事,惶恐不安的气氛还是笼罩了朝野上下。此时的金国可谓三面受敌:南与宋战事未断,西与西夏断交相峙,如今北面又多了个虎视眈眈的蒙古,允济皇帝不能不自叹命苦。纵观朝中大臣,能战者以胡沙虎为最,怎奈他又结党营私,图谋不轨,允济帝左顾右盼,不禁愁肠百结,寝食难安。
不儿罕山围猎结束,成吉思汗率领大军返回主营。同允济完全相反,人们所看到的是一位坚强自信、胜券在握的马背皇帝。训练、围猎、宴饮……构成了他全部的生活内容,他平静地等待着大战来临的那一天。在西辽过去的附庸中,有两位突厥首领。他们一位是统治谢米列奇耶地区的哈赤鲁国王阿尔思阑,一位是统治伊犁河流域的阿力麻里国王布扎尔。两国皆与畏兀尔国邻近,多年来一直和平相处。两年前,畏兀尔国王巴尔术杀掉西辽少监,归附蒙古,对两位国王震动很大,而西辽方面由来已久的横征暴敛也使两位国王忍无可忍,因而哈赤鲁和阿力麻里何去何从,让阿尔思阑和布扎尔两个国王面临着同样的选择。
成吉思汗帮助他们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1211年4月,成吉思汗的大将忽必来率领的一支蒙古骑兵突然出现在谢米列奇耶北部。阿尔思阑不仅未做任何抵抗,而且大开城门,大张排场,一路将忽必来迎入城中。随后,忽必来在阿尔思阑的引见下同布扎尔会面,布扎尔当即起誓归降,并派长子速格纳黑代表他同阿尔思阑一起前往蒙古谒见成吉思汗。
畏兀尔国王巴尔术此时已走在通向蒙古的路上。
两年前,成吉思汗将三公主华歆许给巴尔术,经过两年的准备,巴尔术决定亲往蒙古觐见成吉思汗并迎娶三公主华歆。
巴尔术并未想到,他会受到成吉思汗如此隆重的欢迎:上千人的侍卫林立两旁,彩旗搭出一条长廊。鼓号声中,塔塔通阿引领着巴尔术缓缓步入成吉思汗的金顶大帐。巴尔术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华阔,如此气派的宫帐!帐中能容纳数百人,四周帐壁着金碧辉煌的织毯,四根包金大柱则显示出主人的身份非同一般。
行过觐见之礼,巴尔术被让至贵宾之位:“巴尔术国王,你一路辛苦了。朕已为你安排好住处,离朕的金顶大帐不远。朕久闻你的大名,正有许多问题想要向你请教呢。”
这就是那个使各部、各国闻风丧胆的蒙古可汗吗?他是多么平易近人,多么坦诚质朴啊!巴尔术注视着成吉思汗,心里陡然升起无限敬仰之情。
成吉思汗为巴尔术举行了盛大的欢迎宴会,他并不想掩饰他喜悦的心情,巴尔术的归附,无疑让他控制了丝绸之路的北线。不要以为成吉思汗是游牧民族的可汗,事实上,有关东西贸易的事宜,在他心目中也同样占有头等重要的地位。日后在他的一系列征服行动中,始终采用中原的驿站制度,保护来往客商的安全。当然,巴尔术作为一国之主,他年轻,睿智,干练,坦诚,让他做蒙古可汗的女婿,也是帝国之幸。
成吉思汗在大战前夕接见巴尔术,并选择春天向谢米列奇耶派兵,无非是想以武力威慑阿尔思阑和布扎尔,目的即是敦促他们不当西辽的挡箭牌而威胁蒙古本土的安全。
逃往西辽的乃蛮王子忽出鲁克篡夺西辽皇位,他对蒙古根深蒂固的仇恨不能不让成吉思汗格外慎重。他暂时还顾不上忽出鲁克,但他必须确保大本营的安全。忽必来不费一刀一枪收复了哈赤鲁、阿力麻里两城,使他心中的一块石头猝然落地。接下来,他便可以集中精力专心对付百年仇国——会国了。
第四天,阿尔思阑、速格纳黑也来到蒙古汗营。
阿尔思阑、速格纳黑礼毕,成吉思汗赐座。巴尔术惊讶地站起身来,因事先毫无思想准备,他们三人相对着发了好一阵子呆。
成吉思汗欣慰地看着他们,乐呵呵地:“你们几个是老相识了,一定很高兴在朕这里相会吧?”
“可汗,您简直让我们大吃一惊了。”巴尔术谦恭地回道。
阿尔思阑、速格纳黑对巴尔术居然敢用这种语气对成吉思汗说话很是惊讶,他们受到这种坦率随和气氛的影响,很快也变得无拘无束起来。大宴三天,接下来是“那达慕”大会,成吉思汗邀请三位贵客参加。巴尔术渴望在大会上见到华歆公主,成吉思汗好似猜知了他的心意,在开赛前特地安排华歆向贵客献酒。
年方十七的华歆公主比巴尔术想像的还要端庄秀丽。大概已经得知巴尔术不久后将成为她的夫婿,华歆在向巴尔术敬酒时脸上不觉腾起两朵娇羞的红云。
献酒毕,华歆施礼退下。巴尔术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人群中,才满心惆怅地收回目光。
参加赛马的骑手已然各就各位,速格纳黑也在其中。成吉思汗扭头问阿尔思阑:“速格纳黑今年多大了?”
“十八岁了,他是布扎尔的长子,未来的王位继承人。”“这小伙子很招人喜欢啊。”
“是呀,公子聪明风趣,骑马、射箭、摔跤样样皆精,将来会成为可汗的一员虎将。”
成吉思汗含笑点头。
信炮响了,数百名骑士开始激烈角逐。成吉思汗注意观察着速格纳黑的骑姿,“是个好骑手。”他向阿尔思阑赞道。
巴尔术心里只惦着华歆。但他不好意思马上托辞离开,正心神不定,蓦然瞥见塔塔通阿被一群孩子簇拥着向赛场一侧走去,其中就有华歆。他顾不得再矜持下去,对成吉思汗说:“可汗臣……”
“哎,朕不是早说过,你们可以随意嘛。”
阿尔思阑目送邑尔术走远,脸上浮出一丝心领神会的微笑。成吉思汗依旧专心致志地看着赛马场内,快乐得像一个普通人。
比赛已进入冲刺阶段,冠军之争在齐头并进的速格纳黑和察合台之间展开。速格纳黑和察合台皆乘追风逐电的宝马,俩人的骑技不相上下。成吉思汗暗暗希望速格纳黑能够战胜察合台。察合台已连续几年在大赛上夺魁,成吉思汗担心他会因此恣生骄意。
事与愿违,速格纳黑仅以一步之遥败北。
速格纳黑催马来见成寿思汗,满脸不服气的样子,“他还参加哪项比赛?他参加哪个我参加哪个,我非和他比比看。”
青年的倔强颇令成吉思汗喜爱,“他参加所有项目的比赛,待会儿你可以跟他比试摔跤。”
“他叫什么名字?”“察合台。”
速格纳黑不认识察合台是有原因的。察合台直至赛前才从驻地赶回主营,成吉思汗的四个儿子中,只有窝阔台、拖雷在欢迎宴会上露过面。果真不孚重望,在接着进行的摔跤比赛中,速格纳黑奋力将察合台摔倒在地。成吉思汗走上来祝贺,速格纳黑十分得意地对察合台说:“我们一比一了。”
察合台从地上爬起来,哭笑不得。让父汗看到自己这副狼狈样,真比杀了他还难受。
成吉思汗欣慰地打量着身材魁梧健壮、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气息的速格纳黑,从斡歌连手中接过早已准备好的錾金马刀,亲自为他佩带在身上。
速格纳黑谢恩,随即,他发现察合台不见了。“还想找察合台比试?”成吉思汗问。
“比赛有的是机会,我想跟他交个朋友。”“你可以去射箭场地寻他。”
蒙古“三艺”,指射箭、摔跤、赛马,但“那达慕”大会上通常还会穿插一些其他项目的比赛,如深受孩子们喜爱的踢毽比赛、竞技激烈的马球比赛等等,塔塔通阿被孩子们拥到赛场一侧,就是为了请他给做裁判。
塔塔通阿喜欢孩子。
他本人终身未娶,这并不妨碍他成为孩子们的良师益友。作为一个学识渊博、胆略过人的政治家,自从归附成吉思汗以来,他不仅要参与国家一切大政方针的制定,还直接担负着为新兴的蒙古国培养接班人的重任。这些年,他为成吉思汗的事业殚精竭虑,恪尽职守,他的高尚品行赢得了成吉思汗的倚重和尊崇。
巴尔术悄悄来到华歆身后。
围观的人很多,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赛场上。华歆回过头,看见巴尔术正温柔地向她打着手势。华歆脸一红,她奇怪自己竟会那样敏感。“公主,你能跟我来一下吗?我有样东西要给你看。”巴尔术说。华歆羞涩地点了点头。巴尔术要给华歆看的,是两年前华歆奉母命赠给巴尔术的定情信物:一个瓷娃娃。
华歆凝视着小瓷人,羞赧中有几分惬意,“你一直保存着它?”
“我把它放在我的床头。公主,这两年来我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你。”华歆仅仅是在巴尔术来的前几天才得知自己已被许配与他,她没有丝毫不满。蒙古女孩的命运是生来就被注定的,她们一般既无奈也无怨言。身为王族之女,比普通人家的女孩更缺少自由。她们常常成为礼物,为政治上的需要被赐婚给某些国王或王子。她们的幸福是拴在父兄的权势上,其次才取决于她们个人的才华容貌。
从见到巴尔术起,华歆便产生了一种找到归宿的踏实之感。她还没有爱过什么人,巴尔术骤然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很快便赢得了她的芳心,虽然嫁人意味着要离开家乡到一个遥远的地方重新生活,但成吉思汗家族的女儿天生有种使命感:她们是为父汗的事业才来到人世间的。
巴尔术见华歆低头不语,不知她在想些什么。那双摆弄着小瓷人的粉嫩的小手激起了他埋藏于心底的情潮,他大胆地握住了它们。“你在想什么,公主?”
华歆柔顺地任巴尔术握着她的双手,一种奇妙的感觉霎时从巴尔术的心里传人她的心里。
“公主,我这次是来迎娶你的。我想听你告诉我,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
“愿意吗?”巴尔术执拗地问。
“不愿意……”华歆低低地说,巴尔术瞪大眼睛,“总得有理由啊,可我还没有找到理由。”
巴尔术长长地舒了口气,“公主,你可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你摸摸我的心跳得有多快。”
华歆与巴尔术相视而笑。
阿尔思阑一直不离成吉思汗左右,这使成吉思汗很高兴。他俩最谈得来。成吉思汗早知道巴尔术去看望华歆了,速格纳黑又在好动的年龄,正如他对阿尔思阑所说,让巴尔术、速格纳黑陪咱们两个“老家伙”,未免太难为他们了。
决定将女儿华歆许配给巴尔术,成吉思汗不可能知道巴尔术是个怎样的人。巴尔术给华歆的聘礼是个美丽富饶、繁荣昌盛的国家,这便足够了。他首先是蒙古可汗,其次才是父亲。他希望女儿幸福——在一切保证蒙古国利益的前提下。巴尔术让他感到放心,短短的接触,他坚信自己的眼力。
阿尔思阑得知察合台是成吉思汗的二太子,不由萌生了见见大太子术赤的愿望,他问:“可汗,因何未见大太子?”
成吉思汗一愣,神态有些微妙的变化:“哦,你说说看,为什么想见朕的大太子?”。
“臣久闻可汗有四位太子,个个足智多谋,能征善战,臣早想一睹四位太子风采。莫非大太子未回汗营?”
“他也是刚回来,朕想他一定与拖雷在一起。”阿尔思阑不好再追问下去。
“陪朕随便走走,如何?”“臣愿奉陪。”
说是随便走走,阿尔思阑很快发现成吉思汗着意在寻找着什么人。不用问,他要找的正是大太子术赤。阿尔思阑也听说过有关术赤的身世之谜以及他与他父汗之间那种复杂微妙的关系。严格说起来,术赤比其父更具传奇色彩。他年纪轻轻但战功显赫;他是个优秀的统帅,却性情忧郁、落落寡合;他为他父汗的事业东拚西杀,立下了汗马功劳,然而得不到应有的认可……凡此种种,都为他的一生笼罩了一层悲剧性的神秘色彩。
成吉思汗停在一位青年身后,青年回头看见是他,笑容立刻消失了。“术赤,你来见见阿尔思阑国王。”
术赤向阿尔思阑深施一礼,“见过阿尔思阑国王。”
阿尔思阑急忙还礼。四目相对时,阿尔思阑微觉尴尬,他发现他实在想不出来该对这位英俊的大太子说些什么。
术赤同样无话可说。
正在这时,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阿尔思阑和术赤一同向场内望去,只见在摔跤场上获得胜利的拖雷笑容满面地挤出了人群。
人们发现了成吉思汗,立即将他团团围住了。“可汗,您与四太子赛一场。”不知是谁提议。拖雷被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向大哥身后躲去。他怎会是父汗的对手呢,在成吉思汗的摔跤史上还没有过失败的记录呢。
拖雷越躲,人们起哄得越起劲。他们可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大哥,你上。”拖雷把矛头引向术赤。谁也不曾见过术赤在公开场合与他人比试,弟弟早存一份心,想看看大哥的能力。
成吉思汗以一种特别的目光注视着两个儿子,似赞许,又似鼓励。
稍一犹豫,术赤默然向前跨上一步。这就是说,他准备迎战父汗了。喧嚣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术赤没做任何准备便向父汗发起了进攻。他的攻势凌厉,但给人以仓促之感。只有成吉思汗明白,术赤的进攻意识十分稳健和清醒。
父子相持良久,成吉思汗竞未发现儿子一个破绽,术赤无论进攻,还是防守,都滴水不漏。假如他此刻是场外的一名旁观者,观看术赤的比赛无疑是种莫大的享受。
场外鸦雀无声。这是他们迄今为止看到的最扣人心弦、最紧张激烈的摔跤比赛了。只不过,由于成吉思汗与长子间的关系复杂微妙,人们不好倾向于哪一方。
摔跤场上无父手,只有对手。
成吉思汗从容应战,却头一次不是那么信心十足。术赤是他几十年来遇到的最难对付的对手。术赤也从未比得像今天这样艰难。他并不计较输赢,输给成吉思汗,自己的父亲,而且这个父亲是伟大的成吉思汗,在谁的心目中都仿佛天经地义,他只不过要将平生所学所练发挥到极致罢了——人的一生不可能经常遇到这种棋逢对手的时刻。
一次,两次……成吉思汗无数次地化解了术赤危险的进攻,但最终没能躲过儿子的一个防不胜防的下绊,仰面朝天摔在地上。
术赤下意识地单膝跪地,伸手去扶父亲。在那短而又短的瞬间,术赤仿佛找到了只属于他和父亲的世界。父亲握住他伸出的手,深情地凝视着他,眼中没有笑容,但有深深的……爱。
欢呼声骤起,术赤急遽地离开了父汗。
成吉思汗站起身,拍了拍手,虽然他被儿子摔倒了,人们心目中的英雄仍然是他们这个英勇无畏的可汗。
拖雷兴高采烈地拍了拍大哥的肩头,那神态比他自己夺了冠军还要兴奋、还要激动。
不管承认不承认,不少人都开始以新的眼光来看待他们的这位性情孤僻的大太子了。
阿尔思阑正想向术赤祝贺,却为他落寞的表情大吃一惊。术赤哪里有半点胜利的喜悦?他完全像个局外人!如果说整场比赛在他内心还留下什么感触的话,那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阿尔思阑,想不想陪朕去看看射箭比赛?”成吉思汗一脸笑容,与他的儿子恰成鲜明对比。阿尔思阑简直有些糊涂了,他们父子俩到底谁赢了?“三艺”比赛,因参加人数太多,分成几个赛区。成吉思汗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他不肯安静地坐在金帐中,和大儿子术赤摔完跤后,带着阿尔思阑继续在四处走动。时值傍晚,阿尔思阑感到坚持不住了,但成吉思汗依然精神抖擞,那种仿佛使不完的精力让阿尔思阑羡慕不已。
不用说,蒙古之行在巴尔术、阿尔思阑、速格纳黑的心中各自留下了不同的印象,可有一点是共同的,他们自始至终都感到身心的愉快和欢欣,纯朴好客的蒙古人已经成了他们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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