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8期

论孔子学说

作者:吴 江





  孔子之后,礼学有三变,或者说经历了三个主要发展阶段。我在此约略做些说明:
  第一阶段。战国时期有两位儒学大师,其中如上所说孟子发挥了关于“仁”的学说,对发展儒学影响极大,其中还有不少“民本”思想;荀子发挥了关于“礼”的学说。荀子(荀况)是先秦儒家中最后一位大师,他继承并发展孔子的礼学,集中表现在:在进入封建社会后,他第一个将西周之礼加以损益,在旧的等级名分破坏之后,建立起新的封建的等级名分。为此,他将礼、法两者结合起来,礼还是第一位。
  和孔子一样,礼是荀子学说的最高范畴。荀子为礼提出了一个理论根据,他说:“礼起于何也?曰: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先王恶其乱也,故制礼义以分之,以养人之欲,给人之术,使欲必不穷于物,物必不屈于欲,两者相持而长,是礼之所起也。”(《荀子·礼论篇》)。接着,他提出“礼有三本”:第一本“祭天地”,第二本“尊祖先”,第三本“隆君师”。这第三本就是确立封建君主的绝对权威和独尊地位。孔子作《春秋》是为奴隶制正名,荀子作《礼论》是为封建制正名。《荀子·富国篇》再三申述:“礼者,贵贱有序,长幼有差,贫富轻重皆有所称也。”“少事长,贱事贵,不肖事贤,天下之通义也。”荀子特别强调:“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农农、士士、工工、商商”,都要各安本分,这是万古不变之秩序(《荀子·王利篇》)。孔子最重视丧服礼,荀子也主张“三年之丧”,并严格规定丧礼的等级制度,如天子棺椁十重,诸侯五重,大夫三重等等。
  荀子主张礼法并用。他提出“圣人以明礼义而起法度”的命题,认为人主要图治,第一要“明礼”,第二要讲“法度”——“法者,治之端也”。但用礼用法,荀子是有区别的。他认为,制礼的是圣人,行礼的是王公大人。所以,天子至尊至贵,握最大权力。故自天子至士,按礼分禄,是合理的;众庶百姓不知礼,必须用刑法来制服,使之出力生产,以供养长上,这也是合理的。所以,荀子说:“由士以上则必以礼乐节之,众庶百姓则必以法度制之。”(《荀子·富国篇》)。
  总之,荀子的礼论是直接继承孔子的,而又有所发展,卓然自成一家,开启了此后两千余年封建社会的纲常礼教。荀子之后,像范文澜所说,儒家的礼学就不再有什么新发展了,汉代编纂的《礼记》不过是对荀子的《礼论》做点注疏而已。
  西汉独尊儒学,董仲舒制定“三纲、六纪、五常”,将荀子的封建礼论在实践中具体化、制度化,这是儒家礼学的第二阶段。
  所谓“三纲”,就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六纪”,指诸父、兄弟、族人、诸舅、师长、朋友六种纳入宗法系统的关系;“敬诸父兄,六纪行,诸舅有义,族人有序,昆弟有亲,师长有尊,朋友有旧”(《白虎通义》)。
  为什么称“三纲”?《白虎通义》解释道:“君臣、父子、夫妇,六人也。所以称三纲何?‘一阴一阳谓之道’,阴得阳而成,阳得阴而序,刚柔相配,故六人称三纲。”这是用神秘的阴阳刚柔相生相克之道来解释“三纲”,是董仲舒这位兼擅阴阳五行学的孟派儒生的特色。关于“三纲”究竟是谁提出来的,对这个问题有争论。梁启超曾说,“三纲”是董仲舒独创,本非孔子所有。蔡尚思在《〈礼记〉思想体系》一文中说,孔孟有“三纲”之实,而尚无“三纲”之名。孔子原就有所谓“三正”之说:“夫妇别,父子亲,君臣严,三者正,则庶民从之矣。”后来荀子常讲儒者重君臣、父子、夫妇三者。荀子的弟子韩非则把这三者概括为“三顺”说。西汉董仲舒才把“三顺”改称为“三纲”。(蔡尚思《中国古代学术思想史论》第355页)这说明,儒家历来以“三纲”思想为礼教的核心。
  “五常”指仁、义、礼、智、信(诚),亦称“五性”。孔子也是讲这五个字的。但五字连用,并把“仁”放在首位,则始于孟子。《白虎通义》解释道:“仁者不忍也,施生爱人也;义者宜也,断决得中也;礼者履也,履道成文也(按:履行正道成为礼文);智者知也,独见前闻,不惑于事,见微知著也;信者诚也,专一不移也。”这种解释本来没什么独特的地方,但《白虎通义》却又以“五性”附会于“五行”、“五气”乃至人的“五脏”,说五行之气形成“五性”,甚至说“五性”是从人的五脏六腑出入的。这正是儒家的特点——把儒学阴阳化、神学化了。
  封建统治者有系统地施行礼法,自汉代始。叔孙通定朝仪,定君臣之礼,从此臣子们不敢再在皇帝面前撒野了。过去曾溺儒冠的刘邦,这才认识到儒家礼学的重要性,所以在他死的前一年亲用太牢祭孔子,开皇帝祭孔的先例。汉末大乱,魏晋倡玄学,“礼”一度被冷落。南北朝时期,纲常礼教更趋沦丧。隋唐以后,渐渐又有起色。到宋朝重振纲常,皇帝带头表彰“孝悌”,宋明道学家们更是编织出严密控制人们思想、生活的封建礼教网,这才使礼教重新大倡起来。所谓“道学”实即礼教之学。这就是我所说的儒家礼学的第三阶段。
  在中国封建礼教史上,因为荀子将礼纳入封建轨道,礼法合一,竭力为封建宗法制度明礼,所以后世有些学者把礼教的罪恶统统归到荀子头上。晚清的梁启超、谭嗣同等人就是这样。梁启超说:“孔门之学,后为孟子、荀子两派……汉代经师,不问为今文家古文家,皆出荀卿。”(按:这是不对的,毋宁说汉代经师多出孟子。)两千年间,宗派屡变,一皆盘旋荀学肘下(见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谭嗣同则说:“二千年来之政,秦政也,皆大盗也。二千年来之学,荀学也,皆乡愿也。惟大盗利用乡愿,惟乡愿工媚大盗。”(《仁学》卷下)谭嗣同是晚清的激烈维新派,但他只反礼教而不反孔,所以把礼教的开山祖孔子开脱了。这固然是偏见,但也足以证明荀子的礼论对于封建之世的巨大影响。
  绵绵两千多年的中国封建礼教,开创者孔子,增益者荀子,大倡者董仲舒和宋明道学,他们各有千秋,但有的已超出了孔子儒学的开创范围,使之更加适合封建统治者的需要,礼法愈来愈严密。所以,说起封建礼教的罪恶,后来这些人(尤其是董仲舒和宋明道学家们),“皆无所逃于天地之间”。
  (本文作者为著名哲学家,中央党校原教务长)
  (责任编辑 杨继绳)
  

[1] [2]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