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是谁。”安青杨原本松弛下来身体立刻绷紧了,书斋外向来是没有人的,连侍卫都是在五丈之外巡逻。外面如果有人,如果那人将今天自己与凌凛交谈的内容听了去,那,那后果……他的脸已经呈铁青色了。
安青杨急,凌凛更急,戴好面巾之后随即一个旋身,安青杨只觉眼前一花,便失去了凌凛的踪影。不过他反应也是极快,马上冲出了书斋。
虽然安青杨反应不慢,但是毕竟是个不通武艺的书生,等他寻到凌凛之时,眼前浮现的却是这样的情形。
只见凌凛单手抓住一名小厮的衣领,目射寒光。那小厮双股战战,脸已呈灰白之色,想是惊恐至极。安青杨眉一皱再皱,最终还是上前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回……回禀长史大人,回禀虚……虚先生。”若不是凌凛抓住这小厮的衣领,恐怕他早已软瘫在地了:“小人……小人是来打扫书斋的,但是侍卫……侍卫大哥说虚先生在里面,小人就没敢进去,想……想在这里等虚先生出来后再进去打扫。后来……”
“好了,我知道了。”安青杨却认得这小厮,知他的职责是打扫书斋,颖王府里的下人都是他一手安排布置的,因此也不怎么怕有外面的奸细,只是,只是方才这事太过重大,容不得一点闪失,他向凌凛打了个眼色,却道:“我和虚先生还有要事要商议,你不必在此等候了,先下去吧。”
凌凛此时已经松开那小厮的衣领,果不其然,那小厮站立不稳,立刻软在了地上,过了好一阵子才爬了起来,颤声道:“谢大人,谢……谢……谢虚先生。”显然,他对凌凛害怕已极,一个谢字连说了三次才好不容易说了出来。
“去吧。”安青杨轻轻挥手,目光却投向凌凛,但凌凛却对他的目光视若未睹,竟负手转身进了书斋。安青杨刚牙一咬,脸上现出恨恨神色,却只得在那小厮离去之后叫了一名侍卫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这才转身入了书斋。只是他不知道,他本来要寻的颖王爷君绍真,在他回王府后不到一柱香时间也回来了,却没入书斋,方才,已经离了府,一人打马向城外行了去。只留一群侍卫在后面拼命追赶。
“你是什么意思。”先不说君绍真如何如何,只说安青杨恨恨入了书斋,却只见凌凛却在书架前寻书,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不禁更是火上心头,低低吼道。
“这人没听到我们的谈话。”凌凛也不回头,道:“而且不必我出手,你自然也会料理的。长史大人,我区区一个幕僚,何必惹这等麻烦。”
“哼。”安青杨冷哼了一声,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事情已经解决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于是他转移了话题,说道:“还是继续说永平公主退出政事堂之事吧。你看王爷要如何应对。”
“不变应万变而已。你又不是想不到,何必来问我。不过还有一句话,叫做先下手为强。话说多了也没有意思,我走了。”凌凛一手拿着两本书,抛下这一句话便转身踏出了书斋,只留下安青杨在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发呆。
尽管不论是明昭或是安无忌都曾明里暗里警告过江嘉最好不要去十六宅,不要和君绍朗有太多的牵扯,但是这一次,江嘉还是踏入了十六宅内江王府的大门,只不过,这一次,江嘉是来道别的。
“怎么这么急着走,母皇不是有旨,让你在突厥使者到了之后觐见的么。”望着一脸严肃的江嘉,君绍朗心中不免一惊。
“回禀殿下,前几日,臣已经得蒙皇上召见。浙东一带诸事繁杂,臣久留京城,也不是上策,更何况盐务,漕运,改税制等一系列变革即将展开。臣提前回去,也是为配合王爷行事,做的准备。”江嘉绝美的面容之上不见半点情绪波动,连说话都是几乎无懈可击的上下应对之语。
果然,君绍真皱起了眉,甚是不悦,道:“叔夜,现在并不是朝堂之上,有必要这样恭敬么。你把我君绍朗看成什么人了。”
“王爷明鉴。王爷是君,江嘉是臣,江嘉不敢逾越。”江嘉垂首道。其实她今日本可以不来,也不必来。但是,她却来了。
“哼。”君绍朗焦躁了起来,大声道:“这么说,你今日是以臣子身份来与本王告别的咯。可是本朝有例,皇子王爷不得蓄意结交大臣。江观察使,本王怕明日母皇案上又多了一本参奏本王结交大臣的弹劾奏章。江观察使,您还是请回罢,以后也不必登本王王府的门了。本王这里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神。”
对着发怒的君绍朗,江嘉也只有无奈苦笑了,或许不来江王府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她做出的抉择还是来了。让君绍朗这样发怒一回,自己心里的愧疚,应当也会少点罢。顿了一顿,她略带苦涩的说道:“王爷,今日江嘉一出您这王府,日后当再无机会入您这江王府了,也再无机会入百里上京城了。我已经向皇上上了奏章,明年此时,我就要转为岭南道观察使,并请皇上免了我的每年觐见叙职,改以表章。江嘉江叔夜,此生再不入京。”
“什么。”君绍朗顿时忘了发怒,大惊道:“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浙东观察使不当,母皇拔擢你为翰林学士你不当,好端端的去当什么岭南道观察使,那地方是人呆的么。你又没犯错,又不是左迁之人。你这到底是干什么。还有,什么永不入京,你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王爷。”江嘉缓缓起身,深深一躬道:“江嘉多谢王爷关怀,并请王爷恕罪。王爷,江嘉要干什么,以王爷之才智,定然是知道的。江嘉今日本可以不来,但是却来了。江嘉有些话本可以不说,但是却说了。王爷,您就当江嘉是个临阵退缩的懦夫罢。岭南道天高地远,江嘉也只能靠那个地方来原离朝政纠葛了。不过说到底终究是江嘉对不住王爷。请王爷受江嘉一拜。”说着便深深的拜了下去。
而君绍朗也顿时明白了江嘉的意思,嘴角逸出一抹不知是讥讽还是自嘲的笑意,语调沧然:“好一个天高地远的岭南道,好一个江嘉。江嘉,本王那么不值得你相信么。”
“王爷,江嘉若是不相信你,这些年来也不会做这么多事情了,只是,”江嘉垂下眼帘,道:“江嘉着实是累了。请王爷放过江嘉吧。江嘉这岭南道观察使也只会做一任五年,五年之后,臣要退隐了。”
“都是退隐,何不现在就退。”君绍朗略带讽刺的说了一句。江嘉听了却没任何反应,只是再度深深一拜。
“罢了,你想走就走罢。”君绍朗起身道:“我不过是个没用的主子,这些年来,委屈了你啊。”
“江嘉累了。”江嘉却只是垂首吐出四个字。
“你这次第一次来见我之时却不累。”君绍朗脸现痛苦神色,大事未举,先折一翼。这不论是谁,都是难以接受的。
“王爷,江嘉着实是累了。”江嘉却一再坚持自己的理由:“王爷,以江嘉现在的立场,有些事,江嘉本没有资格说,但是江嘉还是忍不住要说。王爷现在已经揽下了江嘉所上奏折之上的大部分事物。而且这些事物纷繁复杂,王爷要做决定,最好还是先找各部的官员确认一下。以免出错,被颖王爷抓住把柄。还有,王爷若能把那些事情处理好。不论是官望还是人望,甚至是君心,都会有所收获的。只是江嘉却有一语赠王爷,欲速则不达。最后便是永平公主的事,现在永平公主退出政事堂,政事堂内就只剩王爷和颖王两位皇子了。王爷千万要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气。能忍则尽量忍。最好不要和颖王正面冲突。……”
终于迈出了江王府的大门,江嘉没有回头看,做出每一次抉择都会牺牲掉一些东西的。但是这些牺牲,却是完全值得的。那是因为……
望着眼前的马车,江嘉泛出了今天的第一抹笑容,这是安府的车,在车旁,婷婷袅袅的一名女子微笑而立。正是她的“妻子”——安影。江嘉缓步上前,一手握了安影的手,微笑道:“影儿,不用再担心了。我们,明日,便回浙东了。”
“嗯。”安影温柔的应了一声,道:“快上车吧。咱们回家。”
“是啊,咱们回家。”江嘉扶安影上了车,在自己上车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江王府。眼中闪过一道落寞却幸福的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