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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萧墙之乱 第三十节 出头鸟









  在江嘉携安影离开上京城返回浙东的第三天,突厥使节团终于到上京城了。明昭令皇长子君绍真率礼部及鸿胪寺一众官员主理此事。其实若是一般前来朝见的使节团倒不必劳烦君绍真。只是这只使节团着实有些特别,这次前来不仅是朝见和求亲,更重要的一个任务是——护送乐平公主,抱琴的骨灰回大卫。

  当初明昭六年,突厥王子阿莫多在君绍真的寿宴之上当场求亲,明昭为安突厥人之心,将贴身侍女抱琴认为义妹,封永平公主,出嫁突厥。后来阿莫多成为突厥可汗,抱琴身份尊贵,理所当然成为了大妃,并诞有一子,名曰阙特勤,被阿莫多立为汗位的继承者。按理说,抱琴本该在突厥安享荣华,只是她思乡太过,从到了突厥后身体就一直不好,挣扎了十数年,终于在今年年初去世。去世之前留下遗言,希望阿莫多能将她的骨灰送回大卫。因此才有了这个使节团。

  突厥这个使节团到上京城的三日后,明昭在太极殿举行大朝会,召见突厥使节。

  “阕特勤奉命送母亲的骨灰回到生养阕特勤至爱的母亲的土地上,伟大而仁慈的女皇陛下,感谢您在十九年前将阕特勤的母亲送到突厥的草原上,这样才有了如今跪伏在您面前的阕特勤,现在母亲在突厥草原上的日子已经结束,请您让她在天朝的土地上得到永远的安宁吧。”

  太极殿正中央,使节团的正使,也就是抱琴之子,阕特勤正跪在殿上,双手捧着抱琴的骨灰,大声说道。

  龙座之上的明昭虽然早已知道这个消息,但是此时还是不禁潸然泪下。听完阕特勤的话之后,也不说话,只是挥手示意侍立在侧一身女官打扮的侍书去接过。

  侍书早已嫁与武应安为妻,按理她是不可能也不能出现在太极殿上的,更没资格穿这一身女官服色。只是明昭念她和抱琴姊妹情深,给了侍书特许,让她立在殿上。

  侍书没有说话,只是一躬身便缓步下了丹墀,向阕特勤行了过去,脸上两行清泪,无声的流着。

  待侍书接过抱琴的骨灰之后,阕特勤用突厥最隆重的礼节行了一礼,方才站起身。

  “中书令。”明昭终于出声了。

  “臣在。”中书令王举之出班躬身应道。

  “替朕拟旨。”明昭双目之中泪光闪闪:“葬乐平公主于皇陵之侧。以后……永伴朕侧。”

  “臣尊旨。”

  君绍朗这些天的心情不好,很不好,非常的不好。不仅仅是江嘉的抽身退出,还有改租庸调制所带来的一系列的麻烦。

  漕运那一方面倒没有出什么问题,只是分段交运在交运码头的选择上有些麻烦,后来君绍朗干脆奏请明昭,专门从国库拨款在四河之中的三个交运点上特别开辟码头,专门用以漕运。真正的麻烦却是出现在改租庸调之上。

  当初在大明宫江嘉觐见之时,就已经把为何要改制说得清清楚楚了,

  “不但百姓为其荼毒,便是朝廷,于其中获利,也是很少了。现今土地多归于大地主与寺院,天下九成百姓只得一成地,却依旧要照旧例纳九成的税。百姓之苦甚矣,”

  百姓受苦,朝廷亦无利。得利之人乃是各地的贪官污吏及地主豪强。现今要改制,把本来属于官吏及地主豪强的利益抢夺过来,一半予朝廷,一半予百姓。那些人如何能答应。明昭深居宫中,且对改制之事异常坚决,自是无人敢去触动当今天子的龙须了。因此纷纷把主意打到了主理此事的君绍朗身上。自恃功高拒不服从者有之,阳奉阴违者有之,求情说好话撞木钟者有之。魑魅魍魉,千奇百怪,无所不有。

  也正视因为这些原因,君绍朗主理此事已经一月有余,可是在该租庸调制之上,却依旧没有半点进展,唯一有好消息传来的还是浙东,可这是江嘉的地头,她早已施行了不少时日,若还没什么成就出来就着实是个笑话了。至于其他的地方,无一例外的上的都是诉苦的折子。这些折子明昭连看都没看,全都转到君绍朗这里来了。这意思是再明白也不过了,明昭是想要君绍朗独立完成这躺差使,她不看过程,只看最终结果如何。

  “哼,又来一个。”翻着桂管观察使送上来的折子,君绍朗草草一阅之后将折子重重的拍在书案之上,这帮子封疆大吏一个个的都串通好了,连上上来的折子都是一个腔调,连说假话都不肯花点心思。简直都没把他君绍朗放在眼里。

  发了一通脾气之后,君绍朗又开始头痛了,下午又是例行的觐见,五日一次,向明昭报告事情的进展。虽然明昭每次听完都是淡淡的应一声“知道了”便再无表示。可是君绍朗知道,母皇对自己现在的这种状况绝对是不满意的,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看来不给这帮子不知进退只知道一心捞钱的家伙一个警告是不行的了。君绍朗突然想起岭南节度使、义武节度使等七八名封疆大吏现在都在京城叙职。就拿他们开刀罢。君绍朗狠狠的一咬牙。

  叹了口气,君绍朗叫了个书吏进来,吩咐了一通,正在提笔写文书的时候,却听见外面政事堂大堂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君绍朗本不想理会,但是那喧闹之声越来越大,他原本就因为差使不顺而有些心烦气躁,经这一闹更是有些按捺不住,心底腾腾的一股火冒了起来,禁不住将手中笔一抛,大步走了出去。

  到了政事堂大堂,君绍朗一眼望见檀州刺史兼防御使,武威将军申行正在大堂内大声吵闹,他是三朝老臣,政事堂的一众宰相虽然品阶高上他数阶,却也拿他无法。

  君绍朗其实在一踏入大堂就已经开始后悔了,他若不出来,这事就和他没关系,现在他出来了,政事堂中以他为尊,自然是要他来处理这件事了。可是有胆子且能够在着政事堂闹起来的人,又岂是那么容易料理的。料理得好还没什么好处,最可能的是得罪某一方,或者是双方都得罪。可是这不论哪一方都是得罪不起的,尤其是在现在他还君绍真已经开始正面交锋的时候。至于得罪双方,那更是……

  正在君绍朗后悔之时,大堂里的王举之已经看到了君绍朗了,有了这么一个替死鬼,王举之怎肯放过,更何况这件事原本就是君绍朗有些关系。连忙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前来,一躬身道:“见过江王。”

  “见过江王。”堂内其他人也立刻反应了过来,连忙行礼,只有申行却还昂着头,鼓着嘴没有动作,但是却也闭了嘴不再说话。

  被王举之推了出来君绍朗却也无法,只得上前几步,道:“各位大人有礼了。”又转头问王举之道:“王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举之眼中神光一闪,知君绍朗有心把他也拉下水,只是他好不容易找了个替死鬼,如何肯再下去趟这趟混水,但是君绍朗既然点名问到了他,他也不好不说话,正在腹中筹措说辞之时,申行却帮他解了围。

  不管形态还是神情都十分粗豪的申行大声嚷嚷道:“殿下,是老申来找政事堂的大丞相的麻烦的。老申一年来上京觐见皇上一次,本来过两天也要回檀州去的,只是听说朝廷要改什么制,把祖庸调都改折成钱。这些本来不是咱们武将官的事,但是户部昨天给了我个文书,说什么因为改制,以后调到檀州的民夫减一半以上,削减的折成钱,要老申自己去想办法招募民夫。我的殿下,檀州是个什么地方您还不知道,兔子不拉屎,鸟不生蛋。哪里找得到民夫,就算找得到,就户部给了那几个铜钱,能召几个。老申去户部,户部那帮兔崽子说这是政事堂的意思,这不,老申就来找政事堂这一帮大丞相的麻烦来了。”

  申行这一番话听起来十分有理,但是君绍朗心里明镜似的,再明白也不过了。所谓租庸调,大卫律法上有规定:每丁每年向国家输粟二石,为租;输绢二丈、绵三两(或布二丈四尺、麻三斤),为调;服役二十日,称正役,不役者每日纳绢三尺(或布四尺),为庸。申行所指的民夫,就是庸了。其实尚在太祖时期,出“代役钱”代替劳役就已经很普遍了。到了现在,更是没有几个人会去服役,都是出的代役钱。这已经成为惯例了。更何况檀州乃边关之地。那里的徭役多由发配的罪犯去做。改租庸调就是对其他地方有再大的影响,对他檀州,也是没什么影响的。

  但是君绍朗却又不能将实话说出来,因为他知道他眼前这个看起来是个粗人的申行其实心思细密得很。而且今日来政事堂闹上这一回绝对是不少官员在背后出的主意。矛头对准的就是新政,想用这个来试一下自己的态度。毕竟大卫立国已经上百年,许多事情虽然已经不合时宜,但是要改起来,麻烦和问题,却是大大的。

  正在君绍朗犹豫之时,却见君绍真在安无忌的陪伴下,嘴角挂着一丝冷笑,行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