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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玉宇呈祥 第十六节 郭府密议









  是日,暮色已降,上京城大大小小的街道之上,行人也渐渐的稀少,尚在路上走的人们亦是步履匆匆,要在完全断黑之前赶回家中。当官的大人物们可以不在乎每年除了上元三日之外的宵禁惯例,可是他们不行,衙门那地方还是不进的好。

  布政坊大卫丞相郭维的相府大门前,家仆们正在忙着挂已经点燃的上书大大一个“郭”字的大灯笼。一辆双辕蓝布为罩的平凡马车自长街尽头缓缓的行了过来。至郭府正门口时,御者拉住了马儿,车停了下来。守在门口的一个家仆家仆立刻迎了上去,扶住自车内跨出来的一人,赔笑道:“邵大人您来了,小心点,小心点。”

  来人三十余岁,身长约七尺,着一袭锦袍,长方脸蛋,颌下一丛短须。行动之间,一派儒雅。正是尚书左丞邵元长。他在那青衣小帽家仆的搀扶之下下得车来,挥袖拂了拂身上根本不存在的尘土,笑道:“是啊,郭大人可在府。”

  “是。”那家仆点头哈腰的应道:“我家大人正在后花园小坐,大人……”

  邵元长显然是可以在郭府之中随意进出,无须通报,不等那家仆把话说完,便打断道:“我知道了,你去把我的车马安顿好吧。这个赏你的。”说着从袖中摸出一把铜钱,也不看多少,便塞到了家仆的手中,再一挥袖,大步向府内跨了进去。

  邵元长一走,一旁几个挂好灯笼下来的仆人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说道:“小六子你可赚了,这少说也得有几十钱吧,够买一斗米了。”

  “什么赚了,邵大人这次还是给得少,上回小洪子那才是赚了呢,邵大人一摸怀里没铜钱了,竟然给小洪子一颗金瓜子呢,啧啧,那得值多少啊,小洪子足足笑了半个月了。”

  “你说邵大人怎么那么大方,他一年的官俸也没多少啊。”

  “去去去,你才来多久,知道些什么,邵大人家里的产业可多呢,还在乎这一点点小钱不成,再说等咱家老爷忙完这一阵,邵大人就得成咱们郭府里的女婿。老爷要把二小姐嫁给邵大人,聘礼都下了。”

  “哎,邵大人年纪也不小了吧,不可能没娶妻啊。咱们二小姐总不能嫁过去当小吧。”

  “乱猜什么呢。咱家老爷现在是什么身份啊,是宰相,宰相家的小姐怎么会去当小啊。邵大人两个月前就把原来的那个夫人给休了,府里的一众姬妾都遣散了,虚位以待等着咱家小姐呢。”

  “我说呢……难怪难怪……”

  正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一名管家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喝道:“乱嚷嚷什么呢,还不去做事,小兔崽子们,当心一点,仔细扒了你们的皮。小六子,邵大人的车马还不去安顿,等什么呢。”

  “是、是、是……”一众原本议论不已的仆人立刻散开,各自做事去了。

  邵元长自然是不会知道郭府的下人对他的议论。大步行入郭府的他,也不须下人带路。熟门熟路的便行到后花园,远远瞧见小池边上的一座玲珑八角亭之内,郭维正在里面靠在躺椅上,似是闭目休息。当下邵元长便放轻了脚步,行到了亭内。

  “元长来了啊。”郭维只是半闭着眼睛,并没有睡着,听得脚步声轻响,用眼睛余光扫了一眼来人。见是邵元长,也不起身,依旧半闭着眼睛说道:“坐吧,坐吧。”

  “郭大人,现在天气转寒,风大,您还是回书斋里去吧,别吹着了。”邵元长也不坐下,关切道。

  “都快是一家人了,还喊什么大人大人。”郭维眯起眼睛朝邵元长笑道:“朝堂之上叫大人,到家里来了,一声岳父也叫不得么。”

  “是。”邵元长立刻改口,道:“岳父大人,依小婿之见您还是回书斋吧,这里风大,吹久了当心着凉。现在国事这么紧,您老人家可是病不得的啊。”

  郭维缓缓起身,叹道:“书斋里暖得我头发昏,出来吹吹凉风正好清醒清醒脑子。现在也差不多好。就回去吧。元长用了晚饭没有。”

  “刚从尚书省出来,就到您这来了,还没吃呢。楚家吕家,是越来越嚣张了。刚在那边打了好久的擂台呢。”说起这些世家高门,邵元长便一脸的气愤。

  “他们嚣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郭维缓缓道:“我也没用晚饭,正好,叫厨房整治一桌酒菜,咱们翁婿好好的喝一喝,聊一聊,明天我就要出京了,走之前,有些话要嘱咐于你。”

  邵远长惊讶道:“岳父大人,您明天要出京城,我怎么之前没听您老人家提起过啊。你这一出京,那朝廷里怎么办,那些高门世族对着咱们可是虎视眈眈呢。”

  “元长莫急。”郭维轻笑道:“走罢,咱们一边走一边说。来人……”说着高声唤道。

  “是。”一名中年仆人像是从地下冒出来的一般,出现在郭维和邵元长的面前:“老爷有何吩咐。”

  “去叫他们整治一桌精致酒菜,老爷我要和元长小酌一番,就摆在明彻轩去,我和元长在那里说话。”郭维吩咐道。

  “是。”那中年仆人领命转身匆匆去了。

  “岳父大人请。”郭府明彻轩之中,摆下了一桌精致酒菜。郭维与邵元长二人对座,挥退了下人。邵元长提壶替自己与郭维满上了酒,举杯道。

  “元长就不用多礼了,来尝尝秀儿的手艺怎么样。”郭维与邵元长对饮一杯之后,示意邵元长不必太过拘束,笑着用筷子指了指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肴,说道。

  “这是二小姐的手艺。”邵元长笑道:“那小婿可要多吃点了。”

  “呵呵。”郭维笑道:“秀儿的手艺可是没得话说,我还 想把秀儿留在我身边一辈子,就因为谗她的手艺呢。元长你可是有福啊。”

  “多谢岳父大人。”邵元长拱手道。

  “吃吧,吃吧。”

  酒过三巡之后二人这才聊起了正事。只听得邵元长道:“岳父大人,您怎么突然要出京去京畿各地视察呢,您现在是我们的主心骨,要是楚吕二家借着您不在京城里的机会搞出什么事情来,那可就……”

  郭维夹了一筷子笋丝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咽下去又饮了一口酒之后方才说道:“那日千秋殿内,要不是元长你,老夫我就出了大丑了,来,元长,我敬你一杯。”

  “岳父大人。”与郭维对饮一杯之后,邵元长道:“那并不算得什么,纯粹是楚文森那老匹夫借题发挥。岳父大人您一心想着痘瘟赈灾之事,才被那老匹夫有机可趁,小婿也只是旁观者清而已。再说楚文森那老匹夫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反倒大大的出了一回血,三十万贯,楚家再富,也得肉痛上一阵了。不过说起来,还是皇上计谋高,不动声色的就弄到了八十万贯,替国库大大的省下了一笔。”

  “元长。”郭维低喝道:“不得对皇上不敬。”

  “是。”邵元长连忙道:“方才是小婿孟浪了。”

  “在我这里你说出了口无妨,反正只有我们两个人,法不入六耳便是。但是你若是说惯了,万一在外面脱口而出,被那些有心人听到,一本折子上去,参你大不敬。那你的前途可就完了。你入官场时间也不算短了,祸从口出啊。”

  “多谢岳父大人教诲,小婿一定不再犯。”邵元长垂首受教。

  “嗯。”郭维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你知道就好了,不过你认为楚家出这三十万贯是吃亏么。楚文森何等圆滑,他会吃亏,哼!”

  “那……”邵元长迟疑了一阵,道:“还请岳父大人赐教。”

  “楚文森之前为什么要拿边疆之事出来,你可知道。”郭维问道。

  邵元长毫不犹豫的回答道:“自然是见皇上派了岳父大人这个差事,眼红,不想让岳父大人立功,出来捣乱而已。好在皇上英明睿智,这个差使,最后还是落在岳父大人身上了。”

  “对。”郭维点头道:“就是因为他阻拦未成功,所以才甘愿出三十万贯,来分这个功劳的。”

  “岳父的意思是说……”邵元长也不是蠢人,思索了一阵便明白了过来,道:“三十万贯捐出来。这便是稳当当的一个功劳跑不了的。岳父赈灾这件事若做得漂亮,他可以出来分功,说是没有他出的那三十万贯,岳父也难以取得那么大的成效,若是岳父您有什么不妥,那他更是可以落井下石,说是您滥用职权,浪费财物。这样不管岳父大人如何,他都有利可得。好缜密的心思啊。这三十万贯,他用得值啊。”

  “所以说……”郭维点头道:“楚文森这只老狐狸,什么都吃,就是不会吃亏的。我虽然不甘心让他分功,但是这件差事,却不得不做好。因此我明天早朝之上便会上书皇上,请求出京视察京畿道痘瘟流行各地。他得君心,那我便要得民心。”

  “岳父大人这一着棋着实太妙了。”邵元长拍手赞道:“得民心便是得君心。岳父大人在民间口碑越好,在皇上面前,说出来的话分量便越重。楚文森不是说岳父大人爱民如子么,岳父大人爱民如子给他看看。皇上施政仁厚,岳父大人这般做自然是合了君心,这桩差事最出风头的还是岳父大人,楚文森就等着他那三十万贯打水漂吧。”

  “不会打水漂的。”郭维望着惊诧的邵元长,一本正经的说道:“那三十万贯我会一分不少的用在灾民手上的,告诉灾民们,这是吾皇恩典。”

  “正是正是……”邵元长拍手笑道:“岳父大人不愧是我大卫宰相,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啊。”

  “呵呵。”郭维笑了一阵之后正容道:“我这一去,没有一两月是不会回京的。这期间,朝中之事,就完全靠你了。”

  “岳父大人,我……这……”邵元长支吾道:“小婿何德何能……”

  “我不是看好你,也不会要把秀儿嫁给你了。”郭维摆手道:“朝中这年轻一代,我最看好的就是你和王举之了。王举之现在是谏议大夫,我是宰相,不可与他太过亲近。就只剩你了。虽然之前举荐你为盐铁转运使没有成功,但是尚书左丞这个位子,也是大有可为的。你,王举之、施上淳都是皇上一手调教出来的人物,单说天恩就与寻常人大大不同了。更何况皇上看得上眼的,绝非泛泛之徒。只可叹啊,如你这一般的人才还太少,才能让这楚家吕家高门大阀在朝堂之上嚣张。”

  “安无忌倒是个好人才……”邵元长哝咕了一句。

  “对了。”邵元长这一句话却提醒了郭维,他问道:“我之前让你去找安无忌,结果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邵元长猛的向嘴里到了一杯酒,愤然道:“我前两次去都是什么为皇上尽忠之类的套话把我打发出来,到后来,干脆是见都不见,不是不在就是身体不适,高挂免见牌。”

  “他身为皇上宠臣,那样也是应该的。”郭维安抚邵元长道:“皇上现在最倚重的是刘仲武,最信任的却是他安无忌安定中。可叹睿王去得太早,这一大助力凭空消失。”

  “我曾与睿王爷共事,他这个人,面冷心冷,要成为我们的助力,恐怕不是那么容易。”邵元长却不同意郭维的意见。

  “面冷或许是,心冷却不见得。”郭维不愿在这个话题之上多说,叹道:“人都死了,我们还说他做甚。现在对我们有利的皇上也感觉高门大阀势力过大,有心限制他们。这对我们可是大大有利啊。”

  “是啊,从孟族就可以看出来了。”邵元长隐隐知道一点当年明昭登基之时的隐情。

  “皇上现在最忌讳的就是世族与藩王勾结,要想扳倒楚家吕家,从这方面下手是再好也不过了。”郭维露出一丝阴笑:“正好,我手里有些东西皇上一定很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