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见皇上。”明昭匆匆行入千秋殿偏殿,安无忌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见明昭进来,慌忙行礼道。
“嗯。”明昭应了一声,行到上位坐好,抬手示意安无忌起身,道:“是沈岁寒送来的奏章么。”
“是。”安无忌呈上一个黑漆金边包角檀木匣子,这匣子,正是明昭在扬州赐与沈岁寒的,匣子之上还贴有封条,证明之前并无人动过。
华莹上前接了匣子,转呈与明昭,明昭接过后也不打开,反而问道:“沈岁寒就这一封奏折么。”
“有两封,这封是明发的。”安无忌自袖中取出一份奏折:“这封臣已经事先看过,只是说任盐铁转运使后的一些例行公事,并无其他。”
“也拿上来朕看一看罢。对了,”明昭突然想起一事,问道:“无锡县令和那河道巡查营的人是如何处置的。你可知晓。”
“似是没有处理,依旧如故。”安无忌想了一阵之后方才答道。
“这样也好。”明昭叹了口气,道:“你对盐帮之事有何看法。”
安无忌小心看了明昭一眼之后道:“臣以为盐帮之事在皇上来说,不过是一件小事,皇上既然已经派了沈岁寒前去处理,皇上则只须安心等候沈大人的佳音便是,无庸过于操心。之前皇上不也是如此说的么。”
“好你个定中。”明昭笑斥道:“拿朕的话来堵朕的嘴是不是。”
“臣不敢。”安无忌垂首道。
明昭横他一眼,道:“做都已经做了,还有什么不敢的。这里没有别人,朕也不喜欢和你绕圈子,当初你问为何不追查下去,可不是单纯因为盐帮猖獗至官匪勾结吧。”
“其实也可以说是因为盐帮猖獗,官匪勾结。”安无忌轻笑道:“只不过这官匪勾结的官,不是河道巡查营里的那个团长和无锡县令之类的小角色。”
“那你认为会是些什么样的大角色呢。”明昭淡淡问道,似是漫不经心,实际上却是在意非常。
“水至清则无鱼,而盐铁转运使这一个池塘,却是非同寻常的浑浊,其中的鱼自然不少,且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盐帮无锡县令这一干人不过是虾米而已,可想而知,这大鱼究竟有多大。不过……”安无忌迟疑了一下,道:“不过这大鱼却太难捞补了,若强行捞捕,却有鱼死网破之可能,还请皇上三思。”
“定中你说得不错。”明昭露出微笑,赞许道:“朕也是怕鱼死网破才没有继续捞捕,但是朕也不能坐看这那塘水继续浑浊下去,一直混到朕这个主人都不能食用的地步,那样,这个池塘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鱼还是要捞捕的,只是在乎捞什么鱼,和鱼的大小而已,朕这张网,总不至于连点小鱼也捞不起来吧。大鱼,不能同小鱼一样用网捞,还要另外想办法啊。”
“皇上的意思,是敲山震虎一番。”安无忌猜测道。
“或者说是杀鸡儆猴。”明昭轻轻一叹:“大鱼们也该知道弃卒保车这一着棋,这些大鱼啊,放松了放不得,拉紧了也拉不得。朕这个鱼翁,当得也太难了一点。”
“皇上圣明。”安无忌一欠身,缓缓道:“臣以为现在鱼塘里的鱼还不是要紧事,要紧的,是另外那些自己有鱼塘的小渔翁啊。”
“他们的鱼塘都是朕赐的。”明昭有些赌气的应了一句,然后道:“今日先不说这些了,那日正殿里你看他们互相攻击,可有什么想法。”
“刘老丞相没有说话。”安无忌却说出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明昭微微一笑,道:“不过刘老丞相与楚文森他们是不一样的。刘老丞相乃是刘族旁系子弟,能成为刘族家主也是父皇一手提拔的。不似楚文森他们,一出身就注定在家族之中有着显赫地位,当年孟族的孟天银一生未曾出仕,但是不论是孟族中人,还是其他人,多少高官在他面前毕恭毕敬,就是因为他是孟族嫡系子弟,出身高贵。你不是出身在这些高门大阀之中,不会了解这些世家子弟之间的关系。刘老丞相一方面是要维护他刘族的利益,但是朕相信,他还有一方面是为我大卫尽忠,报答父皇当年的知遇之恩,因此,在这些党争之事上,刘老丞相才会一言不发。这样对于他来说,对于朕来说,都是好事。”
“是。刘老丞相乃是国之柱石,是臣多心了。”安无忌道。
明昭摆摆手,道:“你那般想也是情有可原的,你出身庶族,家境却还算殷实,对于高门世族的抵触心理没有那一等出身贫寒的仕子们重,但是不管怎么说,你对世族还有是有抵触心的。朕记得父皇在位时的一个出了名清廉的县令,地主与秀才打官司,他偏袒秀才,秀才与老百姓打官司,他偏袒老百姓。虽然清誉满天下,最终却还只是在县令位上转悠,到死才升了个刺史,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皇上的意思是……”安无忌迟疑道。
“定中。”明昭叹道:“你有为相之才,朕也不瞒你,你也知道,再过得几年,朕是要将你拔擢为丞相。但是为相并不只是有才便够了。本朝宰相权重无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用来形容宰相是再好也不过。但是就是因为宰相之权太重,因此对为相之人的要求也特别的高。才德兼备是需要的,另外,还需要对大局的把握能力,眼光需要长远,不能仅仅局限于一时一地。像刚才的那位县令,他的德行是无人能比的,才学也算是中上,之所以不得迁升,就在于他目光短浅,只是一县之才,地主与秀才打官司,偏袒秀才,秀才与老百姓打官司,偏袒老百姓。难道秀才和老百姓就一定是对的?地主就一定是错的?迂腐!因此朕说他是一县之才,不能大用。定中,前车之鉴啊。”
安无忌微微垂首道:“是,皇上的意思臣明白了,臣若想为相,须得不存门户之见,谁有理,谁正确就同意谁的,不因出身门第势力而看人。”
“这是一点。”明昭继续道:“朕有志为一代明君,卿可有志为一代名臣。何谓名臣,知进退,识大体者可堪当之。有些事不一定是对的,但是你必须去做,你明白么。”
“是。”安无忌一双眸子射出精光,起身行大礼参拜:“臣,明白了。”
“起来罢。”明昭抬手道:“朕本来不想说这些的,怎么绕来绕去就绕到这上面来了,之前说到哪里来了。是说你对朝堂之上世家子弟与寒门仕子出身的官员相互攻击有何看法是不是。”
“是。”安无忌起身退回座上,道:“现在这两边的矛盾已经十分的尖锐了,虽说党争向来容易使朝廷不宁,不过哪朝哪代,就算再英明神武的皇帝,朝堂之上都免不了党争。所以臣认为,只要皇上利用得当,党争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一把双刃剑啊。”明昭叹道:“用好了可以获得胜利,可是用不好,却也容易扎伤自己。你说郭维这次主持赈灾,会顺利么。”
安无忌思索了一阵,道:“此事毕竟关系不小,就算楚大人他们有心给郭大人制造障碍,郭大人也不会因为那些小小障碍受阻的。再说,楚大人他们就算设了障碍,不会也不敢过于明显,因此郭大人还是能完成这项事情的。”
“定中所想与朕一样。”明昭淡淡说道:“斗罢,你们慢慢斗罢,朕也算看穿了,扶起一批人去压一个党,最终还是会造出另外一个党,那倒不如不动,免得朕劳心劳力,朝野不安。你回京后,邵元长去找过你罢。”
起初明昭尚在感叹,最后一句却突然话题一转,直指安无忌,安无忌也不迟疑,当下道:“是,元长是来找过臣,不过臣已经推脱掉了。”
“定中,朕是放心你的,不然这许多事,你也不会知道。”明昭起身在殿内慢慢踱步,很有感触:“朕与你相交十年,朕若是信不过你,那天下还有谁是朕信得的。父皇留下这么偌大的一个江山与朕,外面看上去繁花似锦,其实其中之弊端,着实不小。各路藩王势大,不臣之心早已有之,不然朕也不用费尽心力去拉拢一个河间王;士庶之争太过严重,要是不好好控制,恐怕以后会影响正常的朝政处理;府兵招募越来越困难,逃兵为数更不少,当年我大卫太祖立国之时,百姓以入府为兵引以自豪,可是时至今日,却大大的倒过来了,为兵者反遭人轻视,军备亦不整,西北边疆算好一些的了,禁中四军和各路节度使,尤其是在江南西南久不征战的各路节度使,军队战力匮乏,万一有事,朕还能指望他们保驾勤王么;土地兼并也越来越严重,孟夫子的十亩之宅,树之以桑的想法,朕是办不到了,只盼着有什么法子能缓解一下,还有河道,漕运,税收等一重重一件件的事,都是朕要解决的问题啊,因此定中。朕盼着你能成为一代名臣,助朕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