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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你……你会来看我吗?”她满怀希望地问。

  “在下即将踏上茫茫征尘,如不是这两天巧逢意外,在下已经在数百里外,世事沧桑,生死祸福难料,也许自此一别,相见无期,在下不敢预测,愿你珍重。”

  姑娘忽然软弱地倚在他的肩上,激动地饮泣良久,方哽咽地道别,拖一枝花的尸体,三步一回头,直至看不见中原的身影,方急急地走了。

  中原定神行功,直至东方发白,浑身精力方能尽复,他起身躯向四周略一打望,看四下里无人,方将包裹扎好。朝西大踏步走了。

  晨风微凛,风中略带血腥味,他头也不回,沐着晨曦走向江边。

  早上没有渡船,须等待天明,他先到江边,向南一折走向黄鹤矶,远远地已可看到高耸入云气象峻伟有三层高的黄鹤楼,气檐高挑,铁马迎风清鸣,远传数里,顶上的三级圆形金顶,着东天彩霞只见金光闪闪,耀目生花。

  他先在江边歇息,看看两面无人,便打开包裹取衣,换了已沾有血迹的衣裤,心说:“目前他们恐怕还在乱,武昌府城山定然眼线密布,我必须在城外远处雇船过江,到对岸汉口镇早膳后上路。”

  正走间,上游下来一艘梭形快艇,艇上有五个人,四支大桨插在水中,让艇缓缓流下,船首一个身材雄伟,打着赤膊的大汉,歪着头叉着腰,向岸上的中原叫:“喂!客官可要船过江?”

  中原心中大喜,叫道:“小可要到对面汉口镇……”

  “正巧,客官正到汉口。”“请问船资……”

  “客官随意,便吗!”船往岸上一靠,中原一跃而上。“有劳诸位大哥,辛苦了。”他坐下说。

  船先沿江岸上驶,到了黄鹤矶,即向江心下放,船轻水急,很快地便越过了三里余阔的长江。

  后面里余,也有一条单篷船,向汉口镇横越,船上坐了改了装的凤凰夫人五女。

  而在望江门官渡口,第一班渡船亦已开出两个丑怪人,先到汉阳府,再由汉阳府坐船到汉口镇,这儿,经过汉口巡检司的官兵查检路引,便可北上河南布政司。

  两个丑怪汉子在后面四五里地慢慢北行,紧盯了中原,也盯住了凤凰夫人五女。

  中年丑怪一面走,一面嘀咕道:“姥姥,那五个假货是何来路,我们必须打听清楚,免得叫人笑话。”“孩子,别着急,慢慢来,他们的功力,不在你我之下,如果操之过急反而坏事,泄了我们的行藏。”

  “他们的好意,值得怀疑。”“只要对小伙子有利,不必怀疑,孩子,我们顺道北上,用不着管太多的事,哦!昨晚你看下手惩治一枝花的人,年龄不大,但从容含笑杀人,真够狠!”

  “姥姥。别笑她,你老人家早年号称天下第一狠人,比她厉害百倍哩:““小鬼头,挑起姥姥的毛病来啦!”

  两人谈谈笑笑,踏着朝阳沿宫道北行,他们的长像和穿着,确是岔眼。

  当然啦!这条南北大官道的客客,不岔眼的人不多,前面,是小伙子中原。小小年纪便闯荡江湖令人生疑,中间的凤凰夫人五女,比后面的两个丑怪更岔眼。

  从武昌出河南,那时的大驿道须经过德安府,但在孝感县分道,有一条小路沿环河直上,与从应山而来的官道于白泉河会合,北行经过义阳三关之一,最冲要的武胜关,便踏入河南地境,大路好走些,但远了百十里,到德安府是四百里,在至武胜关又加了三百余里,但走小路全程还不到六百里。

  中原问清了路径,便从孝感分路,走小道。

  他岔人小道不久,官道上却蹄声如雷从武昌府散去的江湖朋友,全由大路乘马赶回自己的巢穴比步行的中原快得多,武昌蛇山夺剑的事,向四面八方传向江湖每一角落,在武林中流传。

  在汉阳府,余波仍在荡漾。

  汉阳府的府城,比武昌府小得太多了,这儿在开国的前一二十年中,曾经历尽沧桑,洪武九年,降为州,属武昌,十三年六月,又升回府,属湖广,后来又划归河南,二十四年六月,又归湖广,这个府,可可怜怜地,只领了两县,汉阳和汉州。

  府城东北,有一座小山,叫大别山,又叫翼际山,或叫鲁山,也就是俗称的龟山,汉江原从山的南陆襄河口与大江会合四年前,汉江大水从县西面郭师口决堤,改从东流,由山北从汉口入江。

  大别山西面,在汉水与书江形成的大湖之间,有一座阴森森的庄院,四面幽篁围绕,亭台楼阁布局极为不俗可是里面似乎罕见人迹。

  靠湖的一座水阁中,阁门紧锁,楼上飞虹剑客王万年的孙女王秀春的香闺中,这时气氛不太寻常。

  香闺在二楼绣帏内侍文皆已被驱出廓外,房门紧掩,所有的侍女们皆神情肃穆,而且紧张,有些的脸上还起恐怖的神色。

  香闺内,王秀春姑娘盛妆在窗旁的妆台旁,若无其事地看着窗外,纤纤玉手不时从妆台上一只银盘中,拈取金枣往樱口里送。

  房中间,站着一个高大的青袍人,粗眉大眼,窄额尖,颌鼻梁还挺直,四方口,脸皮白净,留有略泛青灰色的短须头上戴着四方平定巾,脚下是高底子半统靴,乍看去,人不算难看,而且还上得了台盘,风度极佳,论年纪不会超过五十岁。

  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少女的闺房里,那是不可思议的事,如果不是夫妻,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解说这现象。

  中年人面色阴沉,盯视着秀春,但秀春却不在乎,安静的向窗外注视。

  中年人冷哼一声说:“丫头,你怎不解释?”

  “没有解释的必要了,你怎猜都成,总之,我被三个黑衣人所追逐,只顾逃命,余事一概不知。”

  “哼!伤口剑痕略窄,分明是稍轻昊的剑所伤,而且是由后面缓缓刺入的,由伤痕上估量,定是死于女子之手,女子的剑轻而且定然是熟人,所以能从容由后面刺杀,这下毒手的人,以你的嫌疑最重。”

  “这种推断未免可笑之至,我没有任何理由刺杀于春,他事实上是我的丈夫,我毫无杀他的理由哼?你该找表妹,她从不对于春假以词色……”

  “哼!她一直就在我的身畔。”

  “见鬼!人屠下令撤走时,我就没见到她,哼!我知道,表妹名义上是吴家的女儿,事实上你才是她的父……”闭嘴!你这……”

  “我这不三不四的妖妇,说错了话?”她扭过头,脸上泛起饱含讥讽嘲弄的表情,目不转瞬的注视着他,并缓缓站正娇躯。

  他怪眼一翻,突又吐出一口气,厉光一欢。

  “怪!你找我有何用意?这些人中,最不想杀他的人,该是我而无别人,从小我和他就是一对……”她接着往下说,不管他吹胡子瞪眼睛。

  那是一个干瘦的老人,骨瘦如架,看样子大概病了两三年,已经无复人形,奄奄一息去死不远。

  老人年纪恐怕已在百龄高寿,穿一袭破烂不堪的灰色长衫,腰系一条百补破腰巾,挂着一条破旧的褡裢,脚上穿着芒鞋,仆仆风尘,可能是经过了长途的跋涉,而至老病俱来,终于困顿倒于旅途荒亭之中,他身边,滚跌在一旁的身外唯一长物,是一根乌光闪亮的黑竹杖。

  中原从小追随上官罡苦练,上官罡的医道不等闲,他无形中也获得了不少医病智识,虽略懂皮毛,但他一按老人的脉息,便知老人已侵,已到了油尽灯枯之时,即使有大还金丹,也救不了这生机已尽的人了。

  他探囊取出一颗培元固本丹,塞入老人口中用水度下,轻按老人人中与背心昊台穴,助他苏醒。

  不久,老人回过一口气,睁了开无神的昏花老眼,中原大喜,轻叫道:“老丈,老丈,你可以听清我的话吗?”

  老人渐渐走下了神,用茫然的目光搜导声音的来源,伸出干枯的右手,颤抖着按住中原的膀子,虚弱地说:“是谁,谁救醒我的?”

  “我,一个过路的人。”

  “哦!听声音,你年纪年轻吧。”老人的眼睛大概无用了。

  “小可姓祝,名中原,年方十五。”

  “你为何救我?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自找麻烦!你走吧!”老人的口气低沉而寒冷似乎嫌人救错了他。

  “小可不能见危不救不能走,老丈,天色不早,老丈的住处……”

  “我四海为家,亡命天涯,你准备如何打算?”

  “……这……”中原果然怔住了,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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