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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张玉朗觉得两个人之间,开始有了距离,但是他无法驳谭意哥的话,她说的是道理。

  默然片刻才道:“意娘,我就是这么一个人,你怎么说都行,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听你的,唯独不要勉强我去做官,除非让我一步登天,立致王侯,否则我不想在仕途中求出身,因为我受不了人家的管。”

  他以为谭意哥会生气了,那知谭意哥竟笑了起来道:“我明白了,你是不甘屈居人下。”

  张玉朗顿了一顿才道:“不错,就是这个,我一直不明白我自己的毛病在那里,今天听你这么一说,我才知道了,不甘屈居人下,我就是这个毛病,那是我从小就惯成的,在家中我是个独子,长大了我是大少爷,甚至我投师学艺,也没有比人家差过。”

  “你以为自己就是天下第一了。”

  张玉朗一笑道:“我倒没这样想过,人上有人,天外有天。我这点功夫还差得远,可是我有自知之明,我不犯大恶,不贪财,不结大怨,以我目前的行业家世,不可能会惹上那些人来作对的。”

  谭意哥道:“你既是如此的一个人,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张玉朗道:“你是否感到很失望,我胸无大志。”

  谭意哥道:“那倒没有,人各有志,不能相强,何况你有许多可敬的地方,我更不是贪慕富贵,只不过我要对你这个人有着一番澈底的了解。”

  张玉朗笑道:“你现在是否了解了呢?”

  谭意哥道:“一个人不可能澈底去了解另外一个人的,只是大概地有个印象而已,我既然以终身相托,至少要知道你志之所在,才好斟酌我自己该如何地适合你、配合你,尽我所能地帮助你。”

  张玉朗道:“意哥,你不必勉强,如果你对我失望,还来得及改换的,我们还没有……”

  谭意哥看了他一眼道:“你是这样想吗?”

  张玉朗被她看得很不安地道:“是的,我是真心诚意地如此说,因为我一开始认识你,就让你明白我是怎么样的人了。”

  谭意哥笑道:“玉朗,可是你却没有弄明白,我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你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张玉朗在心底涌起了这个问题,他发现自己居然无法回答了。

  在山中时,他就为她的绝顶艳色所惊而萌了求凰之想,那时把她当作了那一家的千金小姐然后是为她更衣净身时,他为了那玲珑剔透而晶莹如玉的美妙胴体而动心荡魄,可是臂上那一颗殷红的贞砂使他不敢在那玉体上施逞半点轻薄,这时,他心目中看的是一尊完美无缺的女神。

  然后是知道了她的姓氏,那一刻因为时机匆遽,无暇惊异,但是实难相信她会是个名满长沙的红歌妓。

  毋庸讳言,他那时心中不无失望之情的。

  只不过静思之后,他又释然了。

  谭意哥虽是在风尘而有贞名,而且她臂上的宫砂也可以证明她的冰清玉洁。

  如能结为闺中腻友,虽妓又何妨?

  他是怀着这么心情来认识谭意哥的,那时他倒准备不去谈山中的那一段,谁知谭意哥兰心蕙质,一眼就看出他就是山中的胡天广。

  于是……从那天之后,他就迷惑了,也无法说出谭意哥是怎么样一个人了。

  因为越跟谭意哥接近,他的自惭也越深。

  他自负倚马才华,在谭意哥面前却显不出来,谭意哥的捷才胜过他太多了。

  他有过目不忘之能,谭意哥却能过目成诵。

  他自傲博学广闻,谭意哥读过的书远比他多。

  这些是才华方面的,有时两个人谈谈天,抬抬,他发现论辩才、说道理,他也不如谭意哥。

  他的阅历广,但是他知人识事之明不如谭意哥。

  就是在干盗贼这一行上,他都不能跟谭意哥比,因为对付杨大年一案,就是谭意哥设计的。

  结果事情办得圆满而漂亮。

  这样一个美丽而充满了才华的女子,不能不说是最理想的终身对象了。

  但是张玉朗不知怎的,他忽然不像以前那么热切了,他变得有点怕她。

  因此,突然面对着谭意哥逼来的问题,他有不知所措的感觉,谭意哥道:“玉朗,你怎么了?”

  张玉朗叹了口气道:“意娘,你的问题可把我给难住了,昨天你若是问我我还能很快地回答,可是刚才你问我,我竟有莫测高深之感。”

  “我是那样地令你难以理解吗?”

  “这……我说不上,你在我面前好像越来越高,越来越大……”

  谭意哥神色一震,她没想到会使对方有这种感觉的。

  张玉朗苦笑道:“我在世上最爱的一个女人是我的母亲,可是,每在家里住不到几天,我就想出来,在母亲跟前,我老是感到不自在。”

  他无法说出那是爱的压力。

  谭意哥苦笑道:“我也给了你这种感觉?”

  张玉朗很诚恳地道:“不能完全说是,但至少有一点,因为一到你身边,我就感到紧张,不知道你又要挑我什么毛病。”

  谭意哥深自警惕,她这时才知道,要做一个成功的女性是多么的不易,以自己这样的一个女人,居然能使亲蜜的男人有望而却步的感觉,那是自己应该检讨的时候了。

  因此她笑了一下道:“幸好我不是你母亲,因此你不必躲我,只要你从此不来到我这儿,不就行了吗?”

  张玉朗道:“你在开玩笑!”

  谭意哥道:“这怎么是开玩笑呢,你家的老太太是你必须要奉养的,你无法拔腿一走,但是我这儿……”

  张玉朗叹道:“我在小的时候,就有如此的感觉了,在母亲的身边,总想能逃避她一下,后来终于有了机会,一个帐房先生要下乡去收茶,说要带我去看看,母亲也因为这是我练习接触事业的时候而答应了,我高高兴兴的上路,第一天很快乐,第二天我若有所失,开始思念母亲,到了第三天,我说什么也要回去了。”

  谭意哥道:“这本是人情之常,但对我不会有这种情形的,那是母子天性亲情的使然。”

  张玉朗正色道:“对你也是一样,我曾经有一天没上你这儿来,我推说是有事,其实什么事都没有,我只是想试试一天不见你,结果我发现全身上下都不对劲,一直熬到了晚上,终于还是来了。”

  谭意哥默然了,张玉朗对她的爱恋之深固然使她感动,但是她居然使张玉朗有压迫窒息的感觉,这是她还有欠缺之处,她必须要改变自己的。

  因为她很清楚,她不是张玉朗的母亲,没有任何的约束力使张玉朗必须回到她的身边。

  也许目前还有点吸引他的力量,但一旦距离远了,这种吸引力就会减弱,甚至于有另外一种吸引力代替了自己之后,就永远地失去这个男人了。

  假如他只是一个朋友,一个较为谈得来的顾客,倒也罢了,但是很不幸,她已经认定了这是她终身所事的对象,那就必须要用更多的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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