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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谭意哥道:“玉朗!世界上不能没有官,否则天下将会更乱,这一点你是必须承认的。再者,是朝廷的俸禄太少了,论句良心话,任何一个官儿,如果他一清如水,半点不沾,完全靠朝廷的俸禄过日子的话,四品以下的官儿,五口之家,每年至少有两个月就要饿肚子,可见官吏俸禄,已不足以养廉,那是必须要蒙混一下才能过日子了,而且也等于是势所必然的。”

  张玉朗道:“没有这么糟吧,要是如此的话,还有那么多的读书人,拼了命去博求个出身吗?”

  谭意哥道:“我说的是真话,一位七品县太爷,年俸才一百四十两。”

  张玉朗道:“那会这么少?”

  谭意哥笑道:“这是明文所载,我可比你清楚。”

  张玉朗道:“好吧,就算是如此,每个月平均过日子,也有十一两多银子,五口之家,尚可温饱。”

  谭意哥笑道:“一年下来的人情应酬,三班衙役的节赏,幕内师爷三节的炭敬,统应支付起来已经不够了;何况家里多少还得用一两个人……”

  张玉朗笑道:“这些开销那能也算进去,那是衙门中公帑上开销的,连县太爷家中的油监柴米,都有公支,那一百四十两的年俸是他的净廉,如果公帑用得省一点,还不止此数呢。”

  谭意哥叹道:“玉朗!你这个账就算得糊涂含混了,县太爷养家活口,是他自己的私事,真要一清如水,就不能动支公帑,一切凡属私人的事项,都得自己掏腰包,那只有一种人能做,就是未仕之前,家中带着万贯家财来贴补的,否则很难做到一清似水,绝对清廉。”

  张玉朗道:“你这是抬,我说的清,不是这样子算账的,只要居官存心不在为财,能够为老百姓身上着想,无偏无私,就是好官。”

  谭意哥道:“这种官就太多了,至少大部份看来都是这个样子的,因为多少总有点不干不净,就没有一定的标准了,你总不能定下个尺度,说是年长公帑多少两以上的是贪官,多少两以下就是清官吧。”

  张玉朗笑了起来道:“意娘,你真能抬,我说过了,世事本来就不能执着不变的,只有以自己的良心为标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这虽然没有一定的尺度,但是清浊好坏,大家仍然一望而知。”

  谭意哥道:“我不是喜欢抬,我只是说明天下事,不能由表面去看的,必须推究到内里根本,有些事虽然道理上是对的,却不可为,有些事,虽然情有可原,却法无可追,就以你顶着你师兄的名义……”

  张玉朗一笑道:“我知道你的目的,就是要引到这个上面来。”

  谭意哥笑道:“你倒有先见之明。”

  张玉朗道:“那还用多说吗,你一张口,我多少已经能够揣摸到了,无非是劝告我,盗行之不可为。”

  谭意哥道:“不!盗行义举,非不可为,像你师兄、你师父,都绝对可为,只有你绝不可为。”

  “为什么,难道我跟他们不同?”

  “是的!做这种事的人,应该把是非看得非常分明,一丝不苟,一介莫取,像你师父及师兄,他们夜盗千户,得手何止万金,却没有落人私囊一文。”

  张玉朗佛然道:“意娘,莫非你还信不过我,认为我从中落了什么好处?”

  谭意哥笑道:“那绝不会,你也不至于,也不会那样,并且只有往里贴上几两银子,因为你也贴得起。”

  “那你说,为什么我不可为呢?”

  谭意哥道:“因为你的表里不一致,你口口声声厌恶贪官,可是,你自己却在助人以贪,贿人以财,诱人以酒色,破坏人的廉洁。”

  张玉朗莫名其妙道:“我什么时候做过那种事了?”

  谭意哥道:“你每年都要做一次,不久后上京里去,又要去干了。”

  张玉朗笑道:“你是说应酬那些相关的官员,那是做生意,这不可同日而语。”

  谭意哥道:“为什么?难道这些应酬是列入合同中,必须履行的,是生意上的一部份,而必须做的?”

  “虽无明又规定,却是做官茶的商家必须的。”

  谭意哥道:“我不明白这必须二字,难道说你不应酬他们,生意就会做不成了!”

  谭意哥道:“诚然如此,那些人有权决定是否继续采用我的货。”

  “你这个茶官不是世袭的吗?”

  张玉朗叹道:“只是如此说说而已,他们那些人个个都奸似鬼,随便找个理由,或是说我家的茶质日渐退步呀,或是说我家今年误时未去呀,一个理由就可以把我给换掉了,所谓世袭,只是我年年有优先去讨好他们的机会与权利而已。”

  轰意哥道:“如果换上去的人家茶叶品质口味都不如你呢?”

  张玉朗道:“那自然不行,宫里的人品茶多年,稍微差一点,就会知道的,所以我送给婉姨的那两罐宫茶才特别名贵,这也是我能够年年继续不断的主因,承应宫茶是茶商最好的一笔大生意,每个人都在拼命争取,特殊的品味固然是我能击倒同行的原因,但不是绝对的原因,应酬断不可少,那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捣起蛋来,还是很讨厌的。”

  他吁了口气道:“而且所谓极品上茶,只是个花费人力精神财力而已,当然有一点秘诀,但别人也不是绝对难以企及,只不过他们没有那种主顾,舍不得投下那种本钱去,如果明年能换他们承应宫茶,他们一样也能烘焙出色香味俱臻上品的极品茗茶了。”

  谭意哥点点头道:“如此说来,你这个茶官一半是靠人事,另一半才是靠本事了。”

  张玉朗笑笑道:“可以这么说。”

  谭意哥道:“你有没有想到这与你的风志有违呢?”

  张玉朗呆住了,这的确是他没想到的问题,他一向认为那是件很自然的事,做生意应酬招待客户也是很平常的事,但是应酬的对象是官中人,这就有差别了,严格地说来,这与行贿毫无差别。

  只不过不是要他们枉法以为助而已。

  谭意哥道:“人都是这个样子,找人家的过错很清楚,自己的过错就很自然地会忽略了。”

  张玉朗道:“好!这一次京里我不去了,叫家里的人送货去。”

  谭意哥一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该做的事还是照做,在茶叶这一行里,既是有这些陋规,你也不能一下子就改革掉,你如果放弃了宫茶的承应,于事情毫无补助,犯不着意气用事。”

  张玉朗道:“那你要我怎么样呢?”

  谭意哥道:“我要你想得更深远一点,世间不平事很多,与其见不平而拔剑,何如先着猛鞭,使人间无不平,这两者的功德绩效?相差太多了。”

  张玉朗道:“使人间无不平,那怎么可能!”

  谭意哥道:“为什么不可能,先从一身做起,能够影响到一地,就造福一地,一城一乡而及于邦国,这都是可以相待的,最主要的是你必须当其事,你身为一家之主,可以保证你这个家里的人不去欺负人与受人欺负!”

  张玉朗笑道:“说了半天,你的意思我终于懂了,你无非是要我晋身仕途而已。”

  谭意哥笑道:“我不是要你去做官,而是你自己想想应该怎么做,你既存济世救人之心愿,就应该找一条正路去走,而且仗剑行义,至多救得一二人而已,若你人身仕途,就可以济一城一市的大众了。”

  张玉朗一叹道:“我不善逢迎,不是做官的料子。”

  谭意哥道:“不会比你去应酬那些生意上的大客户更困难,以前你说不善逢迎,我还可以相信。”

  张玉朗道:“那不同,生意上的应酬只不过是投其所好,陪着他们犬马声色玩玩,我出钱就是,一旦做了官,就不是这么回事了,现在,我是个商人,多少还可以保存着一点自我,身入仕途,处处还要受拘束,那是我不能忍受的!”

  谭意哥道:“玉朗,人不是只为着自己活着的,你若是真要随着自己的性情而生活,就别提行侠济世那些话,因为你只是自己好动,性之所趋,为了你自己的高兴,而不是存心行侠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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