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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凝目回想早先的经过和此地主人是谁之时,身躯微动,登时发觉上半身衣服已脱去,双肩都有布包扎住,面颊上好像也上了药。

  门外突然传来细微的说话,只听齐茵的声音道:“师父你这一回可说错啦!”

  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应道:“胡说,为师活了足足一百岁有多,还会错的么?你抱住那孩子进来之时,神情和姿态一望而知你心中对他关心万分,这还不说,以他头面和双肩的伤势,敷点药就行啦,但你还是替他包扎起来,最后,你把自家的卧床让给他占用,嘿!嘿!若不早深爱上了他,怎会如此?”

  齐茵没有答话,不一会便听到那苍老的男人口音又道:“别这样,你把为师这套旧衣服都滚破啦……”由此可知齐茵是倒在她师父的怀中揉滚撒娇,此举不啻向师父承认了她心中是爱上了薛陵,薛陵却感到大不是滋味,心想她师父年纪虽老,但她一个女孩子也不该如此随便,另一方面,他又因得知齐茵的心事而升起无限甜蜜和感慨。

  只听那男人的口音又道:“孩子,你去瞧瞧那男孩子醒转来了没有。若是醒了,带他来见我。”

  薛陵连忙闭起双眼,正在此时,他才再次勾起心中的疑团,那就是齐茵为何带他到此地来?她师父是什么人?何故接见自己?

  步声起处,齐茵走入房中,轻轻道:“哎,还未醒么?”

  薛陵装做被她声音惊动,睁眼一瞧,只见齐茵仍然是那拨装束,黑得发亮的软皮紧紧的裹住她全身,曲线玲珑浮突,极是惹火,她面上含着笑容,使薛陵觉得她更为美丽。

  薛陵道:“在下竟不曾死在寒关之中么?”

  齐茵道:“若是死了,岂能说话?”

  薛陵打量四周一眼,道:“这是什庆地方?”

  齐茵道:“这儿是地心宫,我的房间,有时我不回家,就在这儿歇宿。”

  薛陵心中涌起妒意,觉得十分难受,心想原来她有时几日几夜的陪着她师父。

  齐茵讶道:“你想起了什么,面色变得如此难看?”

  薛陵道:“没有什么?”心想我本无资格管她,何必难受?可是想是这么想,心中的妒意仍然不能消除。

  齐茵道:“起来吧,我师父要见你。”

  薛陵懒懒的起床,才知道身上的衣服已破烂多处,可以瞧见里面包扎的布条。

  只听齐茵带笑说道:“你见到我师父之时,可要恭敬一些,他老人家平常绝不见一个生人,这回如此给你面子,若是有一点点失礼,我可担当不起。”说时,当先出房。

  薛陵凝望着她那动人的背影,鼻子中只哼一声,心想你师父能不能使我尊敬,那得瞧他是何等样之人,若是坏蛋一个,就是杀了我也不能使我做出恭敬的态度。

  出得房外,却是一条宽大整洁的甬道,四面俱是白色的石壁,顺着甬道向前走,发觉门户很多,但都紧紧的关闭着,令人感到甚是神秘。这条甬道回环曲折,微微向下斜倾,因此走了这么一大段路,薛陵估量可能转回原处,只不过是在齐茵卧室的底楼。

  不久,这层甬道终于走完,尽头处一道石门,半掩半闭,齐茵在门外尖叫了一声:“师父!”

  房内随即传出早先那个男人口音,道:“姓薛的孩子醒了没有?”

  齐茵道:“他醒了,已经带来啦!”

  房内的人说道:“很好,你们都进来。”

  齐茵应一声:“是!”反手拉住薛陵,推门而入。只见这个房间甚是黯淡,四周景象可瞧不大清楚,但两人入屋之后,突然眼前大亮,原来四壁都点得有灯,只不过先是用黑色的罩子套住,这刻突然撤去,是以全室皆亮,墙上悬挂得有不少字画,皆是名家手笔,几桌等物一应俱全,墙角一具大书橱之内放满了书籍,布置得十分雅淡古朴。

  对正房门的墙前有座石屏风,屏后似是摆放床榻,齐茵道:“师父,让他在屏风外面说话么?”

  她师父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道:“不错,搬张椅子给他坐。”

  齐茵端了一张椅子,放在屏外。

  薛陵道谢一声,这才坐下,屏后传出她师父的声音,道:“朱公明乃是名满武林的大侠,但门下居然出了像你这种弟子,真是令人不解。”

  薛陵望了齐茵一眼,见她微含笑容,不觉微讶,登时打消了反驳之心。她师父又道:“我只问你一句,你的罪行是真是假?”

  薛陵道:“在下实在含冤受屈。”

  在他想来,齐茵师父定难相信,谁知屏后的人说道:“很好,茵儿可把屏风推到一边。他既是无罪之人,为师不妨与他见面。”

  薛陵惊愕之际,齐茵已把石屏门推到一边,屏后果然有张石床,上面坐着一个人,却是妇人装束,灯光之下瞧得清楚,但见年约四旬左右,云环雾鬓,甚是端丽,只是肤色略嫌青白,毫无血色,大概是许久没有晒过太阳之故,他万万想不到齐茵的师父是个中年美妇,一时之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她的目光像闪电一般凝视着他,似是要瞧透他心中念头。薛陵定一定神,躬身道:“在下参见前辈。”

  那中年美妇面上毫无表情,道:“你可知道,你是五十年来第一个入宫见到我的男孩子。本来这地心宫不许男人进来,但我闭关在即,所以才破例让茵儿带你入宫来见我。”

  薛陵一听自己敢情走运方进得此地,好像应该很感激才对,然而事实上那一道寒关可把他整惨了,这等地方不来也罢,当下只好淡淡一笑。

  中年美妇又道:“朱公明此人年纪尚轻,我隐居此宫之时,他尚未成名,但我却知此人必是城府极深,阴险卑鄙之人,纵是世上之人同声赞美他是大仁大义之士,我也不信。”

  薛陵大感奇怪,欠身道:“敢问老前辈怎么有此独到之见?”

  齐茵也十分惊讶,接口道:“师父你未见过朱公明大侠,怎会知道他是阴险卑鄙的人?难道师父有未卜先知的神通?”

  中年美妇道:“此事分两点来说,第一点是眼前可得而见的,那就是这个孩子既是犯了贪淫好色,冒渎师门大罪的人,武林之士听见了这等恶行,都认为罪该万死。可是他通过寒关色界之时,却容容易易就闯过了,这个事实摆在眼前,可知朱公明有诬陷他的嫌疑。”

  齐茵接口道:“这真是确切不移的事实,茵儿若不是上次听师父说过朱公明不是好人这句话,便不会暗加庇护而又带他来谒见师父了。唉!其实我也是借这个借口来见见师父的。”这话大有诀别之意,薛陵先听那中年美妇说过“闭关在即”的话,又知道齐茵因行将远嫁他方,所以也不觉得奇怪。

  中年美妇道:“茵儿你能深信为师的话,总不会吃亏,这件事做得很对,不过,对你来说,是祸是福那就不是我所能够知道的了。且说第二点理由,朱公明的师父是昔年武林中一个大大有名的怪人,姓袁名怪叟,平生行事几乎没有一件是近人情的。”

  薛陵肃然道:“晚辈明白啦!”

  齐茵道:“我还是不明白。”

  中年美妇道:“试想以袁怪叟那种人,朱公明居然能够忍得住他种种怪癖,学得一身武功,这个人城府之深,那是不必提了,而朱公明不是阴险卑鄙的人,怎能服从袁怪叟许多令人不堪或是无耻的命令?”

  齐茵恍然道:“这叫做有其师必有其徒。”

  中年美妇道:“正是,我只是孤僻遗世的人而已,是非善恶之分还是十分严谨,此所以你不会是个背后遭骂的女孩子。那朱公明骨子坏得十分,但在外间还博得仁义美名,可见得他如何的深沉可怕,因此,我相信这孩子多半是被他阴谋陷害,不过这话说出来只怕世上没有几个人肯相信。”

  薛陵突然间感动得热泪盈眶,连连长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中年美妇安慰他几句,便说道:“你今日能够见到我,总算你颇有福缘,命该出头。我指一条明路,以你的根骨和毅力志气,定可有一番成就。”

  薛陵不觉跪下叩谢,中年美妇随手一摆,道:“不必多礼啦!”

  薛陵但觉一股无形潜力涌到,把他托起,力道极是柔和而又使人无法挣扎抗拒。薛陵恭容道:“前辈如此成全,恩深似海,晚辈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中年美妇道:“我已经是百龄之人,来日无多,不必你报答了,倒是我这唯一的爱徒,年轻识浅,又有小姐脾气,将来若有什么事故,还望你予以照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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