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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马车行于泥砖道上,一簸一簸颠着,铜像自也铿铿轻响,但传至内部则如闪雷轰得洪金宝好生不舒服,然而已上贼船不忍也得忍,只好咬着牙硬撑下来。他直念阿弥陀佛,殊不知让他受苦的正是那尊阿弥陀佛。

  街道虽是乱兵四处,但刘伯温一脸安祥驱车,并未引来多大困扰,得以安然行向西城门。然而要出城门,麻烦自然来了。

  一大排人群中,他目标特别显眼,顿时引来两名守卫特别侍候,连人带车叫至一边检查。

  “你是谁?干什么的?这佛像从何处取得,要载往何处?”

  较高守卫冷森地说。

  刘伯温早想妥应对之词,为求逼真他仍装出几许惧意:“小的姓何,雕佛的,在城南巧手轩工作,这佛像是为西山千佛寺所铸,正要载往千佛寺。”

  “什么佛?我看是邪佛!”

  较高守卫自认喇嘛方是正教,对此佛像实是不屑,一把砸来长枪敲下,震得洪金宝眼花缘乱,却不敢多吭一声。

  那守卫敲一次还不够,又想敲第二次,甚至想把佛像推倒。

  刘伯温见状急急请求:“大人行行好,神佛无罪。”

  “他没罪,你就有罪,敢塑邪像,杀你千刀不为过。”

  守卫猛踢佛像,却因过重,丝毫动弹不得,他气怒,猝而喝来兄弟:“把它推倒,有何好神气。”

  几名守卫立即行来,伸手即推,佛像一晃,吓得洪金宝屏气凝神,运足功力,准备随时突袭。

  刘伯温见状更是苦苦哀求:“大爷饶了我佛吧,人有罪,佛却无罪。”

  他故意把声音提高、引来路人观望,本来蒙汉两族即有嫌隙,如今见着蒙人欺侮汉人所信仰神佛,那股受辱情绪随即升起,不少汉人已是面色冷森,青筋暴胀,大有一拚护佛之势。

  那守卫照及眼神,更是狂妄斥喝:“瞧什么,再瞧,通通抓起来。”仍喝着兄弟猛推佛像。

  忽见守卫头领斥道:“安达奴你在干嘛?放着人不检查推什么佛像,还不过来。”

  他经验老道,犯不着在这节骨里节外生枝,始出言喝止。

  那较高守卫突被喝止,心生不满,冷道:“我怀疑铜像内藏着人,否则它不会那么重。”

  此语一出可说歪打正着,吓得洪金宝直叫完了,双手赶忙往下裆封去,要是有个什么长枪突然穿刺进来,也好有个防范。

  刘伯温心中仍是气定神闲,表情则是一脸无辜祈求着。

  果然那护卫头领又斥来:“有人躲在里头,想办法敲开就是,干嘛推三倒四,看看它是不是实底。”

  “是……”

  那较高守卫但见领班不买帐,自也不敢再胡乱推佛像,只好装模作样敲敲打打。眼看已无戏好唱,只好再狠敲一记,瞪向刘伯温:“算你走运,碰上今日,否则准有你好看。滚吧!”

  猛跳下马车,长枪猝而打向马背,马儿生疼,嘶声尖叫,猛往前冲,差点将刘伯温甩下马车,吓得他急扣佛腿,方始安然。

  守卫们见状,个个大笑,眼巴巴地瞧着通缉钦犯扬长而去,还那么得意非常。

  待马车通过关卡,刘伯温方嘘口气,终于过关,遂敲向铜像:“老兄,没事了,接下来看你如何报答我。”

  洪金宝两耳已失灵,勉强只能听及敲击声。在感觉马车又再行走,自知已过险境,也就安心反敲以传达讯息。

  官道不断有官兵来回奔寻,却无人再过问铜像,顶多也只是凌空敲来一记长枪以判断实心亦或空心。

  幸而内洞颇大,佛像脑袋以上全是中空,敲起声来照样响亮,他们始终未发现异样。

  刘伯温则照原计划行走,直奔西山千佛寺。那寺离京城数十里,车行速度又慢,待将抵达,已是近黄昏。

  洪金宝足足憋了一天,肚子胀得再也受不了,猛敲猛叫:“到了没有? 我快忍不住啦!”

  “谁叫你忍,不是有小洞。”

  “那……太不卫生了。”

  “随你怎么样,看要憋死,还是放水救小命。”

  “你真是无情。”

  洪金宝实在忍不了,只好顺着小洞放水,待声音传出之际,他反而觉得好笑;“一辈子都没碰过会撒尿的菩萨、今天实也是人生一大奇事啦!”

  水已放光,人亦轻松许多,开始说此风凉话以自我解嘲。然而再过半晌,闷热压迫感又逼得他叫嚣。

  刘伯温轻轻斥了一句:“外边官兵一大堆。”轻而易举让他闭口,直到西山脚下,刘伯温始唤他出来。

  洪金宝有若再世为人,急急旋开铜像,全身已是汗湿如雨淋,他急着找小溪洗身。

  刘伯温却喝住他,得把佛像送上千佛寺才行,以免被识破。

  洪金宝只好一股作气,将底盘给锁上,但觉马匹行来太慢。干脆扛举空中,尽出力道爬往千层梯,方始把铜像推置佛寺门口,不等里头谁来接洽,已先行寻往小溪去了。

  待他洗净全身,扭干衣衫走回山脚下,刘伯温早将佛像置妥,含笑而立等在那里。

  “还穿那将军袍?”刘伯温拿出一件青布衣;“套上它,虽然是件和尚便装,穿在你身上也没什么差别。”

  洪金宝将一身官袍当下甩脱下来,埋于地下,接过布衣。穿于身上轻轻笑起:“上头也有胖和尚,能容下我身?”

  其实和尚袍皆较为宽大,刘伯温还特地要求,倒也应付过去。他淡笑说道:“是有个胖和尚,如你所愿了吧。”

  一句话塞去,省得问个没完。

  “其实,我的运气也不太坏啦,到处都有贵人相助。”洪金宝自我解嘲地说。

  刘伯温道:“先别得意,救你一命,是要你还债的。”

  “这么现实?”洪金宝瞄眼:“这就是救命?我一个人照样可以杀出重围。”

  “怎么说都没关系,只要你心头感恩就行。”

  “你敲诈,我才不感恩。”

  “口是,往往心非!”刘伯温轻轻一笑:“等你真的想感思再说吧。我不想勉强人家。”

  洪金宝一时不知如何应对,直露不在乎神情。终究还是问道:“如果我感恩,我要我如何报答你?”

  “我也不清楚,得碰上了再说。”刘伯温问道:“你将来有何计划?”

  洪金宝脑袋一时空白,时已近晚,遥望京城火光点点,他感触良多,世局多变,实是让人难以预料:“你不是会算命,再替我算个命如何?”

  这次,他倒是千真万切希望先生能指他一条路。

  刘伯温轻轻一笑:“好啊,看相、测字,还是排八字?”

  “还是测字好了。”洪金宝心想,上次写个王字,侧出一连串问题,现在来个八字看看,再倒霉也不会比现在背吧,顺手在地上写了个八字。

  刘伯温眉头直皱:“别的字不写,你写王八的八字?”

  “对啊,反正都倒霉透顶,看何时能翻身?”

  “难啊、八字都没一撇还有得熬。”

  “要熬多久?”

  “短则八月,多则八年。”刘伯温越瞧越是凝重:“看来不妙,八字有若桥断,桥既断总是逆境,说明白点、将是大凶,八字又如火山口、火山暴发,天灾难防。”

  面色更为吃重:“小老弟、小心小心,遇火即闪、火劫将临你身。”

  瞧他说的绘影绘形,洪金宝不由心生不安;“什么火?我不是被慕容寒雪烧过了?”越想越是不安:“有办法破解么?”

  “天意不可违。”刘伯温一脸吃重;“或许多做善事,将可逢凶化吉。”

  “我时常在做善事,怎会遭劫?”

  “真的?能举例说明?”

  一时间,洪金宝却想之不出。

  “莫非你为善不为人知?”

  洪金宝稍窘,刘伯温这番话分明是在挖苦自己,然在这节骨眼里,他已无力反驳,下定决心说道:“以后我多行善事便是。”

  “不能说以后,得立即行动。”刘伯温道;“因为等待救助的苦命人太多了。不信,我带你去瞧瞧。”

  洪金宝已没主意,刘伯温则志在点化他,立即引他行往西南方,穿过山间小径,直抵一处小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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