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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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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岳四侠虽然偷鸡不着蚀把米,但觉做了一件豪侠义举,心头倒是说不出的舒畅。盖一鸣道:“这书生漫游四方,定能传扬咱们太岳四侠的名头……”话犹未了,忽听得鸾铃声响,蹄声得得,一乘马自南而来。逍遥子道:“各位兄弟,听这马儿奔跑甚速,倒是一匹骏马,不管怎么,将马儿扣下来再说,便是没什么其他宝物,这匹马也可作为进见之礼了。”盖一鸣道:“不错!”忙解下腰带,说道:“快解腰带,做个绊马索。”当下将四根腰带接了起来,正要在两棵大树之间拉开,那骑马已奔进林来。 马上乘客见四人蹲在地下拉扯绳索,一怔勒马,问道:“你们干什么?”盖一鸣道:“安绊马索儿……”他话一出口,知道不妥,回首一瞧,只见马上乘客却是一个美貌少女,这一瞧之下,先放下了一大半心。那少女道:“安绊马索干么?”盖一鸣站直身於,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说道:“绊你的马儿啊!好,你既已知道,这绊马索也不用了,你乖乖下马,将马儿留下,你好好去吧。咱们太岳四侠决不能欺负单身女子,自坏名头。”那少女嫣然一笑,说道:“你们要留我的马儿,还不是欺侮我吗?”盖一鸣语塞,道:“这个……这个……”逍遥子道:“咱们不欺侮你,只欺侮你的坐骑,一头畜牲,算得什么?”他见那匹马身躯高大,毛光如油,极是神骏,兼之金勒银铃,单是这副鞍具,所值便已不菲,不由得越看越爱。 盖一鸣道:“不错,咱们太岳四侠,决不能难为妇孺之辈,你只须留下坐骑,咱们不碰你一根毫毛。想我八步赶蟾、赛专诸、踏雪无痕……”那少女伸手掩住双耳,忙道:“别说,别说。你们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你们是谁,是不是?”盖一鸣奇道:“是啊!不知道那便如何?”那少女微笑道:“咱们既然互不相识,若有得罪,爹爹便不能怪我。呔!好大胆的毛贼,四个儿一齐上吧!” 四人眼前一亮,只见那少女手中已多了一对双刀,这一下兵刃出手,行动快极。她纵马向前一冲,俯身右手刀一刀割断了绊马索,左手一刀便往盖一鸣头顶砍落。盖一鸣叫道:“好男不与女斗!何必动手……”眼见白光闪动,长刀已砍向面门,急忙举起钢刺一挡,铮的一响,兵刃相交,但觉那少女的刀上有一股极大黏力,一推一送,手中兵刃拿捏不住,登时脱手飞出,一直射上数丈之高,钉入了一棵大树的树枝之中。 花剑影和常长风双双自旁抢上,那少女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左右双刀连砍,花常二人堪堪招架不住。逍遥子提起旱烟管上前夹攻,他这烟管是精铁所铸,使的是判官笔招数,居然出手点穴打穴,只是所认穴道不大准确,未兔失之毫厘,谬以千里。那少女瞧得暗暗好笑,故意卖个被绽,让他烟管点中自己左腿,只感微微生疼,喝道:”痨病鬼,你点的是什么穴?”逍遥子道:“这是‘中渎穴’,点之腿膝麻痹,四肢软瘫,还不给我束手待缚?”那少女笑道:“‘中渎穴’不在这里,偏左了两寸。”逍遥子一怔,道:“偏左了,不会吧!”伸出烟管,又侍来点。那少女一刀砍下,将他烟管打落,随即双刀交於右手,左手一把抓住他的衣领,足尖在马腹上轻轻一点,那马一声长嘶,直窜出林。逍遥子给她拿住了后颈,全身酸软,竟是半分也动弹不得。盖一鸣等三人大呼:“风紧,风紧!”自后追来。 那马四蹄放开,瞬息间奔出里许。逍遥子给她提着,双足在地下拖动,擦得鲜血淋漓,说道:“你抓住我的风池穴,那是足少穴和阳维脉之会,我自然是无法抵御。”那少女格格一笑,勒马止步,将他掷在地下,说道:“你自身的穴道倒说得对!”突然冷笑一声,伸刀架在他的颈中,喝道:“你对姑娘无礼,不能不杀!”逍遥子叹了口气道:“好吧!不过你最好从我天柱穴中下刀,一刀气绝,免得多受痛苦!”那少女忍不住好笑,心想这痨病鬼临死还在钻研穴道,我再吓他一吓,瞧是如何,於是将刀又抵在他头颈‘天柱’和‘风池’两穴之间,说道:“便是这里了。”逍遥子大叫:“不,不,姑娘错了,还要上去一寸二分……”只听得来路上三人气急败坏的赶来,叫道:“姑娘连咱们三个一起杀了……”正是常长风等三人。那少女道:“干什么自已来送死?”盖一鸣道:“我太岳四侠义结金兰,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姑娘杀我大哥,咱哥儿三个不愿独生,便请姑娘一齐杀了。有谁皱一皱眉头,不算是好汉!”说着走到逍遥子身旁,直挺挺的一站,竟是引颈待戮。 那少女举刀半空,作势砍落,盖一鸣裂嘴一笑,毫不闪避。那少女道:“好!你们四人武艺平常,义气却重,算得是好汉子,我饶了你们吧。”说着收刀入鞘。四人喜出望外,大是感激。盖一鸣道:“请问姑娘尊姓大名,咱们太岳四侠定当牢牢记在心中,日后以报不杀之恩。”那少女听他仍是口口声声自称“太岳四侠”,丝毫不以为愧,忍不住又是格的一笑,说道:“我的姓名你们不用问了。我倒要问你们干么要抢我的坐骑?” 盖一鸣道:“今年三月初十,是晋阳大侠萧半天五十诞辰……”那少女听到萧半天的名字,微微一怔,道:“你们识得萧半天萧老英雄么?”盖一鸣道:“咱哥儿们不识萧老英雄,只是素来仰慕他老人家的英名,要乘他五十诞辰前去拜寿。说来惭愧,咱四兄弟少了一份贺礼,上不得门,因此……便……所以……这个……”那少女笑道:“原来你们要劫我坐骑去送礼。嗯,这个容易。”说着从头上拔下一枚金钗,说道:“这只金钗给了你们,钗上这颗明珠很值钱,你们拿去作为贺礼,萧老英雄一定喜欢。”说着一提马缰,那骏马四蹄翻飞,远远去了。 盖一鸣持钗在手,但见钗上那颗明珠又大又圆,宝光莹然,便是不识货之人,也知是一件希世之珍。四个人呆呆望着这颗明珠,良久良久说不出话来。 x x x 那少女坐在甘亭镇汾安客店的一间小客房里,桌上放着一把小小的酒壶,壶里装的是天下驰名的汾酒。这甘亭镇在晋南临汾县与洪洞县之间,正是汾酒的产地,可是她只喝了两口,口中便辣辣的又麻又痛,这酒实在并不好喝。为什么爹爹却这么喜欢?爹爹常说:“女孩子不许喝酒。”在家中得听爹爹的话,这次一个人偷偷出来,这汾酒非得好好喝上一壶不可。但要喝干这一壶,可真不容易。她又喝了一大口,自觉脸上有些发热,伸手一摸,竟是有些烫手。 隔壁房里的镖客们却是你一杯、我一杯的不停干杯,难道他们不怕辣么?一个粗大的嗓子叫了起来:“伙计,再来三斤!”那少女听着摇了摇头。另一个声音说:“张大哥,这道上还是把细些的好,少喝几杯!待到了北京,咱们再痛痛快快的大醉一场。”先前那人笑道:“周总镖头,我瞧你也是把细太过了点啦。那四个点子胡吹一轮什么太岳四侠,就把你吓得……嘿,嘿……伙计,快打酒来。” 那少女想到“太岳四侠”,忍不住便要格格一下笑出声来,听来这批镖师们也跟太岳四侠交过手啦。只听那总镖头说道:“我怕什么了?你那知道我身上挑的千斤重担啊。这二十万两盐镖,也没放在我姓周的心上。哼,这时也不便跟你细说,到了北京,你自会知道。”那张镖师笑道:“不错,不错!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嘿嘿,鸳鸯刀啊鸳鸯刀。” 那少女一听到“鸳鸯刀”三字,心中怦的一跳,将耳朵凑到墙壁上去,想听得仔细些,但隔房刹时之间声息全无。那少女心里一动,轻轻从房门中溜了出去,悄步走到众镖师的窗下一站,只听得周总镖头说道:“你怎知道?是谁泄漏了风声?张兄弟,这件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压低了嗓门,但语调却极是郑重。那张镖师轻描淡写的道:“这里的兄弟们谁人不知,那个不晓?单就你自己,才当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秘密。”周总镖头声音发颤,急道:“是谁说的?”张镖师道:“哈哈,还能有谁?是你自己。”周总镖头更加急了,道:“我几时说过了?张兄弟,今日你不说个明明白白,咱哥儿们不能算完。姓周的平素待你不薄啊……”只听得另一人道:“周总镖头,你别急。张大哥的话没错,是你自已说的。”周总镖头道:“我?我……我怎么会?”那人道:“咱们镖队一离开西安,每天晚上你睡着了,便尽说梦话,翻来覆去的总是说:‘鸳鸯刀,鸳鸯刀!这一次送去北京,可不能出半点差池,鸳鸯刀……’” 周威信又惊又愧,那里还说得出话来?怎想得到自己牢牢守住的大秘密,只因为白天里尽是想着,脑子中除了“鸳鸯刀”之外没再转其他念头,这么过於专注,在梦中竟说了出来。他向众镖师团团一揖,低声道:“各位千万不可再提‘鸳鸯刀’三字。从今晚起,我用青布包着嘴巴睡觉。” 那少女在窗外听了这几句话,心中大乐,暗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一对鸳鸯刀,竟要着落在这镖师身上,我盗了回去,瞧爹爹怎么说?” 原来这少女姓萧名中慧,她爹爹便是晋阳大侠萧半天。萧半天威名远震,与江湖上各路好汉广通声气,上月间得到讯息,失落有年的一对鸳鸯刀竟已为川陕总督刘於义所得。萧半天素知这对宝刀之中藏着一个重大秘密,据称得之者可“无敌於天下”。满清暴虐,普世豪杰,无不想结义推翻清廷,还我汉家山河,倘若刀中秘密为清帝发见,从此无敌於天下,岂不是苦我百姓?萧半天隐然是秦晋一带的武林首领,何况这对刀和他大有渊源,因此是志在必得。他心下一计议,料想刘於义定会将这对宝刀护送进京,呈贡皇帝,与其到西安府重兵驻守之地抢夺,不如拦路邀劫。只是那刘於义狡猾多智,一得到宝刀,便故布疑阵,假差官、假贡队,派遣了一次又一次,使觊觎这对宝刀的江湖豪士接连上当。萧半天想起自己五十生辰将届,於是撒下英雄帖,广邀秦晋冀鲁四省好汉来喝一杯寿酒,但有些英雄帖中却另有附言,嘱咐各人竭尽全力,务须将这对宝刀劫夺下来。当然,若不是他素知其心的有志之士,请帖中自然无此附言,否则风声一泄漏,打草惊蛇,别说宝刀抢不到,接到请帖的人还有性命之忧。 萧中慧一听父亲说起这对宝刀,当即跃跃欲试。萧半天派出徒儿四处撒英雄帖,她便说要去,萧半天派人在陕西道上埋伏,她更加要去。但萧半天总是摇头说道:“不成!”她求得急了,萧半天便道:“你问你大妈去,问你妈妈去。”萧半天有两位夫人,大夫人姓袁,二夫人姓杨。中慧是杨夫人所生,可是袁夫人对她很疼爱,和自己亲生的女儿一般无异。杨夫人说不能去,中慧还可撒娇,还可整天说非去不可,但是袁夫人说不能去,中慧却不敢辩驳。这位袁夫人对她很慈和,但神色间自有一股威严,她从小便不敢对大妈的话有半点违拗了。 然而抢夺宝刀啊,又凶险,又奇妙,这是多么有趣的事。萧中慧一想到,无论如何按捺不住,终於在一天半夜里,留了个字条给爹爹、大妈、和妈妈,偷偷牵了一匹马,便离开了晋阳。她遇到了要去给爹爹拜寿的太岳四侠,又在客店中听到那两个镖师的说话。 萧中慧转过身来,要待回到自己房中,再慢慢盘算如何向镖队动手,她只跨出两步,突然之间,隔着天井的对面房中,传出当的一声响,这是她从小就听惯了的兵刃撞击声,萧中慧一惊:“啊哟,不好!人家瞧见我啦!”却听得一人骂道:“当真动手么?”一个女子声音叫道:“还跟你客气?”但听得乒乒乓乓之声不绝,打得甚为激烈。对面房中窗格上显出二个黑影,一男一女,每人各执一柄单刀,纵横挥舞,拼命砍杀。 这么一打,客店中登时大乱,但住店的客人胆小,谁也不敢出来瞧热闹。只听得周总镖头喝道:“大伙儿别出去,各人自行戒备,守住镖车,小心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萧中慧一听,心想:“这么不要性命的相斗,那里是调虎离山的假打?只可惜他不出来瞧瞧,否则倒真是盗刀的良机。”再瞧那两个黑影时,女的显是力乏,不住倒退,那男的却步步进逼,毫不放松,她侠义之心登起,心想:“这恶贼好生无礼,夤夜抢入女子房中,横施强暴,这抱不平岂可不打?”待要冲进去助那女子,但转念一想:“不好!我一出手,不免露了行藏,若是教那些镖师瞧见了,再下手盗刀便不容易。”当下强忍怒气,只听得兵刃相击之声渐缓,男女两人破口大骂起来,说的是鲁南土语,萧中慧倒有一半没能听懂。 她听了一会,烦躁起来,正要回房,忽听得呀的一声,东边一间客房的板门推开,出来一个少年书生,只听他朗声说道:“两位何事争吵?有话好好分辨道理,何以动刀动枪?”他一面说,一面走到男女两人的窗下,似要劝解。萧中慧心道:“那恶徒如此凶蛮,谁来跟你讲理?”只听得那房中兵刃相交之声又起,还夹杂着小儿啼哭之声,蓦地里一粒弹丸从窗格中飞出,拍的一声,正好将那书生的帽子打落在地,那书生叫道:“啊哟!不好!”接着喃喃自言自语:“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君子不立於危墙之下,这还是明哲保身要紧。”一面说一面退回房中。 萧中慧既觉好笑,又替那女子担心,心想那恶贼肆无忌惮,这女子非吃大亏不可。但这时那房中斗殴之声已息,客店中登时静了下来。萧中慧心下琢磨:“爹爹常说,行事当分轻重缓急,眼前是盗刀要紧,只好让那凶徒无法无天。”於是回到自己房中,关上了门,睡在炕上,寻思如何劫那宝刀:“这队的人可真不少,我一个人怎对付得了?应该连夜赶回晋阳,去跟爹爹说,让他来调兵遣将。但倘若我用计将刀盗来,双手捧给爹爹,那岂不是更妙?”想到得意之处,左脸颊上那个酒窝儿深陷了进去。可是用什么计呢?她自幼得爹爹调教,武功甚是不弱,但说到用计,咱们的萧姑娘可不大在行,肚中计策不算多,简直可以说不大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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