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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她们就放下心来了,很高兴能到这儿来,并且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这样她们便兴致勃勃起来,给新颖的场面迷住了。关键是要找到某种借口,好叫她们的良心平静下来,而现在她们的良心相当平静了,死一般平静了。她们贪婪地睁着大眼盯着那弯弯曲曲一长列走江湖的艺人。中间那个人开始表演了。他一会儿就引到我刚才说的那个笑话上去了。除了和我一起的新信徒以外,场子里每一个人都听过上百遍了。那一千六百个人都报之以一片意味着不满的冷冰冰的沉默,而那个可怜的“博恩斯”,就在这沉闷的气氛之中坐在那里,把那个笑话演完,可是对我的可敬的新信徒来说,这些全是新鲜的。最后他讲到“我们靠蛋活命”,接着加以解释,说每天风暴猛烈时船长“下两个”。这时,她们往后一仰,开怀咯咯大笑,全场既觉得诧异,又觉得好玩,甚至一下子都站了起来,看看究竟是谁竟然从没有听过这段笑话。我的新信徒们一直不停地笑,后来竟传给了别人,全体一千六百人都笑了起来!全场顿时一片哄笑声。

  贝特西姑姑和我妈妈那晚给基督教艺人团帮了一个大忙,因为所有这些笑话对全场观众都是陈旧的了,而对她们却是新的。她们看了尖声大笑,就把这欢乐的心情传播开去。观众们出场时笑得够累的,同时对这两位天真的人充满了感激的心情,因为正是她们把这种难得的珍贵的欢乐赐给了那些早已疲乏不堪的心灵。

  【第十三章】

  最近接到一位先生从英国寄来的一封信。这位先生极相信骨相学,他奇怪为什么我对骨相学显然从未发生过兴趣,以致没有为此写点什么(写于一九〇六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原编者注)。我作了如下的解释:

  亲爱的先生:

  我从没有深入研究过骨相学。因此我既没有资格发表意见,也没有权利这么做。三十三年或三十四年以前,在伦敦,我曾经为了增加一点知识,作了一次骨相学的小小试验。我用假名字去找福勒。他检查了一下我身上凸出来和凹下去的部位,然后给我一张图表。我将它带回了兰厄姆旅馆,怀着很大的兴致与乐趣对它作了研究——我的这种兴致与乐趣,就如同看一个冒名顶替者的图表,他假冒是我,可是一丁点儿都不像我。我过了三个月,又去找福勒先生,先递进去一张名片,上面既有我的真名,又有我的假名。我再一次带回一张精细的图表。上面写明了我性格中若干具体、细微的特点,但是和前一张图表没有任何吻合之处。这些经历使得我对骨相学产生了偏见,一直到今天。我也知道,偏见只应对着福勒,而不该针对这门学问。不过我毕竟是人,成见不可能反应得很准确。

  四、五十年前,在美国,福勒和韦尔斯是骨相学这一行里的头一块牌子,这家字号,大家耳朵里都很熟悉,他们出版的东西流行甚广,全国各地的真理寻求者和改变信仰者都曾阅读、研究和讨论过。在我们汉尼巴尔村,经常光临的是一位周游四方的骨相师,很受大家欢迎。他把人们招呼到一起,免费讲一回骨相学的神奇妙用,然后摸摸头盖骨隆起的部位,估量一下它的作用,每一个头要价两角五分。据我看,人们对骨相师就他们的性格所作的翻译,几乎总是满意的——如果“翻译”这个词还可以说是用得确切的话。事实上这个词是相当正确的,因为这些估量确实是翻译。原来这些估量只是从简单明了的事实当中找出一些似乎真实的东西,并将其转换成比较复杂的专门术语,虽然其真实的含义在演变的过程中通常已含糊不清了。依照骨相学,一个人的脑袋上有不少隆起来的地方。骨相学对每一处都起了个相当可怕而古怪的名字。骨相师喜欢大声讲述这些了不起的名字。这些名字很轻易、很流畅地从他嘴里汩汩流出,这种很有素养的表演使人们不得不又妒忌又羡慕。人们慢慢地熟悉了这些古怪的名词,热中于使用这些名词,谈起话来反复地运用,颇为得意——要是他们真知道这些名词的确切含义的话,恐怕就不会这么得意了。

  据我看,这些周游的专家根本不可能把村里每个人的性格都摸得很准。不过,大致不妨说,他总还有这份聪明,懂得给顾客一张性格图表,使之与乔治·华盛顿相比起来,也并无愧色。这已是久远的事了,不过我至今记得,骨相师并没有在我们镇上遇到过一个比华盛顿逊色得多的头盖骨。也许,这样普遍一律地接近于完美的程度,理应引起人们的怀疑吧,不过我可记不得有什么人怀疑过。我的印象是,人们都对骨相学非常倾倒,非常相信,在国内还没有听到过怀疑的声音。

  我就是在这种笃信无疑的气氛中成长起来的。很多年以后,当我在伦敦看到福勒的广告时,我身上恐怕还保留着当年受到过的影响。能看到他的名字,叫人高兴。能有一个机会亲自试试他的本领,也叫人很高兴。不过我是化了名去找他的,这个事实说明了我儿童时代的信仰并非一成不变地都保留了下来。这仿佛像一种旁证,证明当年的信仰在这么些年中不无遭到了损伤。我看到福勒正在当班,四周都放着象征他那个行当的给人深刻印象的醒目的东西。在灯架上,在桌子上,在架子上,在屋子里到处都站立着一个个大理石的胸像,头上光秃秃的,头盖骨上每一寸都有浅浅的隆起的部位,每一个隆起的部位上面都用黑体字标着堂而皇之的名词。

  福勒冷淡地接待了我,漠不关心地摸了摸我的头部,以一种感到厌烦的单调沉闷的调子讲了讲。估了估我的品性。他说,我具有惊人的勇气,敢作敢为,胆子大,意志坚强,什么都不怕。我听了很骇然,也很高兴。对这些,我过去从没有怀疑过。可是接着他就摸摸我头盖骨的另一边,在那里找到一处隆起的部位,他管它叫“谨慎”。这个隆起的部位那么高,那么像座大山,与之相比,那勇敢的部位就只是一个小山丘。虽说那个勇气的部位本来仿佛很突出——这是据他那个说法——仿佛能挂得住帽子,可是如今呢,在他所说的“谨慎”这个马特洪峰面前,那就算不上什么了。他解释道,要是这个马特洪峰不算在我性格图解之内的话,我将是最勇敢的人之一——可能是最勇敢的人——可是相比之下,我的谨慎心理要强烈得多,因而把我的勇气一股脑儿抵消掉了,把我变得出奇的胆小。他就这样把他的种种发现一个个说下去,结果是我终于平安无事地归来,据说具有上百种卓越的品性,只是这些品性丧失了原有的价值,都不算数了,因为这上百种品性,每一种都伴随着与之相反的缺点,把它原来的优点抵消得一乾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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