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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小伙子,量体温首先是为了知道是不是发烧。现在,您认为您不发烧吗?”

  “我不清楚,护士长太太;我自己不能肯定。自从上山以后,我就有点时冷时热。”

  “这样!那您的体温表呢?”

  “我没带体温表,护士长太太。带它干什么,我只是上这儿看表兄,又没有病。”

  “胡说八道!您把我叫来,就因为您没有病吗?”

  “不是的,”他有礼貌地笑了笑,“而是因为我有点儿——”

  “——感冒了!这样的感冒我们经常领教。在这儿!”说着,她又从腰间的皮包里掏出两支长长的小皮套来,一黑一红,全摆在桌子上。

  “这支三法郎,这支五法郎。自然您最好选五法郎的。只要您使用得当,对延年益寿会有些好处。”

  汉斯·卡斯托普笑嘻嘻地拿起红皮套,打开来。在红绒衬里不大不小的凹槽中,扎扎实实地躺着一根玻璃管,那讲究劲儿不亚于装着一颗宝石。玻璃管上的刻度线除去逢十为黑色外,其余全涂成了红色。数目字也是红色的。在下边较小的一端,装着镜子般发亮的水银。眼下水银柱很低,大大低于动物的正常体温。

  汉斯·卡斯托普知道怎样才不丢面子。

  “我要这支,”他说,对另外那支不屑一顾,“这支五法郎的。请允许我马上给您……”

  “没问题!”护士尖声怪叫,“只是重要的东西该买就买!别着急,会记到账上。拿过来,让我把它弄得低低的,弄到低得不能再低——这么样。”她从他手里接过温度表,在空中不断地甩,使水银柱渐渐下沉,直沉到三十五度以下。“会升起来的,会升起来的,这麦库琉斯!”她说。

  “这儿,把您的宝贝儿拿去!您大概已经知道,在我们院里怎么个量法?

  插在您高贵的舌头底下,七分钟,每日四次,并且好好用嘴唇包住。再见,小伙子!但愿结果不错!”话刚出口,人已离开房间。

  汉斯·卡斯托普鞠完躬直起腰来,站在桌旁望着她身影从中消失了的房门,然后把目光投到她留下来的体温表上。“噢,这就是米伦冬克护士长。”他想,“塞特姆布里尼不喜欢她,确实也是,她有她讨厌的地方。眼皮上那颗疣子是难看,大概也并非一直就有的吧。可她干吗老叫我‘小伙子’,而且加上一个不必要的咝音?真是荒唐而又奇怪。还有,这是她卖给我的体温表,她皮包里总是装着几支。这玩艺儿山上到处都有的是,所有的商店里,甚至在那些你根本想不到会看见它的地方,约阿希姆说过。可我用不着费任何力气,它自动掉到了我的怀里。”他从皮套中取出那纤细的棍儿来,拿着它在房间里不安地踱来踱去。他的心怦怦狂跳。他调头瞅了瞅开着的阳台门,身子却朝房门转了一下,想去找约阿希姆,但中途又改变了主意,仍然站在桌边,只是清了清喉咙,看嗓音还沙哑不沙哑。随后他咳嗽起来。“是啊,我得看看是否真的发烧。”说着,他迅速将体温表塞进口中,将装水银的一端压在舌头底下,使玻璃管从嘴里斜着向上翘起;他用嘴唇包紧了它,免得冷空气进入口中。随后,他看了看手表:九点三十六分。他开始等待着那七分钟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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