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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正是这样,所以准许我们孩子们常常在那儿玩,而这幅画给了我一种难以磨灭的印象,我在其他方面都尊重您的批评,不过要是我们现在还站在那幅画前,您的批评仍然打消不掉我的印象。我多么可怜,多么同情一个小伙子,他不得不把大自然赋给我们的甜蜜本能,最美好的遗传素质封闭在心里,不得不把那使他和别人都同样温暖和活跃的热情埋藏在胸中,以致于他的内心感到无比痛苦而忧伤憔悴!我多么同情那个不幸的女子,她的心虽然已经找到了一个具有真实和纯洁要求的高尚对象,但她得献身给另一个人!”

  “一位艺术爱好者惯于在观察中鉴别大师们作品的好坏,上述感情自然与这种观察相隔甚远。不过如果陈列室始终是您府上的财产,也许作品本身的意义会逐渐使您明白过来,这样您就不会在艺术作品中始终只看到您本身及您的爱好了。”

  “陈列室的出售固然立即使我非常难过,就是我在较成熟的年龄也常常对它怀念不已;然而我一旦想到,为了在我身上发展一种爱好和才能,只好听其自然,这会比那些没有生命的图画对我的一生给与远大得多的影响,这样一来,我就安于现状,听从命运的安排,它将把我和别人导人至善的境地。”

  “可惜我从一个青年男子的口中又听到命运这个词儿,一个人在这种年龄通常总是爱把神的意志强加给他的热烈爱好之中。”

  “难道您不相信命运?不相信有种主宰我们、把一切都引导至尽善尽美境地的力量吗?”

  “这儿不是谈我的信仰,要对于我们大家都不可理解的事物,试图作几分可能的解释,这儿也不是地点;这儿只是问:哪种想象方式使我们达到尽善尽美?这个世界组织是由必然与偶然构成的,人类的理性介人两者之间,而懂得如何控制它们;人类理性把必然的东西当作人类生存的基础,它懂得驾驶、指导和利用偶然的东西,不过只有在它自己坚定而不动摇地站立着的时候,人才配称为世上之神。倒霉的是:一个人从年轻时代起,就习惯于在必然事物中去找一些专断任性的东西,而想把一种理性方式纳入偶然之中,甚而去追随这种理性就象信仰一种宗教。难道这还不算是舍弃自身的理智,而给他的爱好以无限的活动范围吗?我们幻想保持虔诚,同时却不假思索地逍遥放荡,听凭适意的偶然摆布,最后把这种动摇不定的生活结局称作神的引导。”

  “难道说,您从没有遇到过如下的情形吗?一个小小的事态促使你走上某一条道路,不久令人高兴的机会在路上向您迎来,一连串出乎意外的事件终于把您带到您自己尚未看清的目标。难道这还不促成对命运的屈从,对这样一种指导的信赖吗?”

  “没有一个女孩可用这种思想来保持她的贞操,也没有人可用这种思想来保存他口袋里的钱;因为有足够理由摆脱两者。我只能对这种人表示高兴,他知道什么是对己和对人有益的东西,从而限制自己胡作非为。每人手里都掌握着自身的命运,好比艺术家掌握着用以造型的原料。然而对这种艺术也如同对一切别的东西一样;我们会艺术的能力是与生俱来的,但要学习而且要细心从事练习才行。”他们讨论了这个问题及其他好些问题;最后彼此分手了,似乎谁对谁都没有特别说服力,可是他们还是确定了第二天会面的地点。

  威廉还在几条街上漫步;他听见单簧管、圆号、巴松管的声音,他的心胸顿时激荡起来了。原来是过路的流浪艺人在演奏一首悦耳的夜曲,他和他们交谈,付了一点钱,他们跟随他到了玛丽安妮的寓所前。高大的树木点缀着她家门前的场地,他把唱歌的人安排在树下;他自己则休息在离此不远的长凳上,完全听凭这凉夜的悠扬乐声在他周围飘荡。躺在这些迷人的星星下,他的生活对于他好比是一场金色的梦。

  “她也听见这些笛声,”他在心里说,“她感觉得出谁的怀念,谁的爱情使夜变得这么悦耳动听二我们即使在远方也会被这种旋律结合在一起,就象爱情的最细致的情调把天涯海角的离人结合起来一样。哦!两颗相爱的心,它们就象是两个罗盘:这个盘上的针一动,那个盘上的针也必然一起动,因为它们只是一个东西,在两个盘中起作用的,是贯穿它们的一种力量。我能在她的怀抱里感觉出使我和她分开的可能吗?可是呀,我将离开她,将为我们的爱情寻找一片福地,然后永远把她留在身边。

  我有多次发生过这样的情形:当我离开了她,思想上失去了她时,摸到一本书,一件衣服或者某种别的东西,就以为触到了她的手,我就是这样完全被她个人所遮掩着了。回想起那些逃避白昼的阳光和路人的冷酷目光的时刻,而享受这千金一刻的春宵,简直可以让神灵离开纯粹幸福的遣遥自在之境!——要我回忆吗?——好象在回忆中可以重复那种倾杯痛饮的陶醉,它使我们同天上的联系纠结在一起的官能完全失去了一切自制!——而她的形态——他沉浸在对她的想念中,他的安宁转化为焦急,他抱着一株树,用火热的脸颊贴在树皮上取凉,夜风贪婪地吸去那从纯洁心胸中迸发出来的气息。他摸索从她那儿拿走的那条围巾,他忘了自己把它顺手塞在换下的衣服里。他急不可待,嘴唇焦渴,四肢发抖。

  音乐停止了,他似乎从云端里摔下来,他的感觉一直还飘浮在空中。他的烦躁不断增加,因为他的感觉不再受柔和声音的哺育和缓和了。他坐到她家门槛上去,已经安静些了。他吻门上的黄铜环,他吻她的脚进出跨过的门槛,用他那火热的胸脯去暖和它。随后他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想象她就在帷幕后,穿着白睡衣,头上束着红带,处在甜蜜的安静状态中,他以为自己离她很近,觉得她一定在梦想他。他的思想和黄昏时分的精灵一样可爱;他的心中安静与焦急轮流交替,爱情用战抖的手千百遍地拨动他所有的心弦,这时好象星际的歌声停顿在他头上,以便窃听他心中的轻微旋律。

  如果他身上带着玛丽安妮平常给他开大门的钥匙,他就不会停止下来,而是直接闯入爱情的圣地。可他还是慢慢地离开,半梦幻似地彳亍在树下,他打算回家,不断回头张望;最后下了决心,拔步走去,在街角再回头望了一次,仿佛玛丽安妮的门开了,一个黑色人影从里面走出来。他隔得太远,看不清楚,在他决定上前细看时,那个人影已经在夜色中消失了。他从远处认为它又一次从一幢白屋前匆匆掠过,他站着,眨眨眼睛,还来不及鼓足勇气追上前去,那个幻影就看不见了。他到哪儿去跟踪它呢?如果它是个人,那么,是哪条街接纳了他呢?

  就象闪电给一个人照明了角落中的地方,这人立即用发花的眼睛在黑暗中徒劳无益地寻找以前的形象及路径的联系,这正是威廉眼前和心里的情形,就象制造巨大恐怖的夜半鬼怪,在人们后来冷静的时刻被当作是恐怖的孩子,而这可怕的现象在心灵上留下无穷的怀疑,于是威廉也陷入极大的不安,他靠在墙角石边,不注意清晨的曙色和雄鸡的啼声,直到早市开始活跃起来,催他回家去。

  回家以后,他几乎有充分理由把那意外的幻影从心灵上赶走,可是那夜的美妙情调也已经消失了,他现在也只当一种现象来回味。他为了振奋心情,给重返的信心盖上印章,于是从换下的衣袋中取出围巾。有张字条落下,发出窸窣的声音,把围巾从他唇边拉开;他拾起字条,念道:

  “小傻瓜,我是这么爱你!你昨天又怎么样了?我今天夜里到你家来。

  我倒相信,从这儿离开你会使你难过;但是要有耐心,在每年举行的市集上,我会跟在你后面。听我说,别再穿黑绿棕三色的前克给我瞧,你穿上就象是隐多珥的女巫。我为此不是寄了白色晨服给你吗?我愿意我的怀里抱着一只白色羔羊。经常把你的字条交给老巫婆转我吧;她是魔鬼自己指定作伊莉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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