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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第二卷 第一章

  数年以后:威廉过业务生活——回顾疾病与绝望

  任何人只要本着生气勃勃的力量,在我们眼前努力追求一种意图,不管我们对他的目的是赞美还是谴责,他总可以指望得到我们的关心,但是一旦事情已成定局,我们的目光立即从他身上移开,凡是一切已经结束,已经解决而被搁置一旁的事情,就吸引不住我们的注意了,尤其是我们早就预言过导致恶劣结局的活动,更是如此。

  因此,我们的读者不必去斤斤计较我们不幸的朋友所陷入的悲伤和困苦,他眼看自己的希冀和愿望那样出乎意外地遭到毁灭,是势所难免的。我们宁肯跳过几年,在我们希望他重新得到某种方式的活动和享受的时候,才去寻找他。开头我们为了故事的联系,只简短他讲一点必不可少的东西。

  一个健康的、精力充沛的躯体受到瘟疫或恶性寒热病的侵袭,发作得更快更猛烈些;同样,可怜的威廉突然被一种不幸的命运压倒了,他整个身心都在一瞬间遭到了破产。这情形跟燃放烟火差不多;本来人工穿孔和填满火药的爆竹,要按一定的计划来排列和燃放,才在空中展示出绚丽多彩、变幻莫测的火花,可是在准备时不小心走了火,于是就混乱而危险地乱放一通,呼啸声时粗时细。与此相似,这时在威廉的胸中,幸福与希望,狂欢与极乐,真实与梦幻,也一下子分崩离析地浑成一团。这位朋友在这种混乱时刻思想麻木不仁了,想急于寻求拯救,便感到失去理智,而这对他恰恰是一种恩赐。

  接踵而来的是喧嚷的,永远重复而使痛苦不断更新的日子;不过这也得当作大自然的一种恩赐而受重视。威廉这时候还没有完全失去他的恋人,他的痛苦在于不知疲劳地一再试图抓住那从他心灵上消逝掉的幸福,他还要在想象中再捕捉这种幸福的影子,让他一去不复返的欢乐留下短暂的余波。正如我们不可以把一具正在腐烂的躯体说成是完全死了一样,因为这时还有力量徒劳地根据旧的规定试图发生作用,就是干完它平常赋予生机的部分躯体以摧毁性工作。只有当所有的部分都彼此消耗干净,而我们目睹整体化作微不足道的尘土,这时我们心中才产生死亡这种可怜的空虚感觉,而让永生者的呼吸来恢复它的精神。

  在这样一种全新的迷人情绪中,有许多东西要撕碎,要摧毁,要消灭,而青春的迅速康复力量甚而赋给痛苦的威力以新的食粮和刺激。这次打击从根子上打中了他的整个生存。维尔纳,他困难中的知己,满怀热情地抓住火与剑,以便刺穿讨厌的狂热这个怪物的内部脏腑。机会是这么凑巧,证据就在手头,他不去利用那么多的故事和小说了。他无比激烈和残酷地逐步进逼,不让朋友尝一下至少暂时自欺的清凉剂,他堵塞对方面临绝望时可能用以隐藏的任何角落,可是大自然不让它的宠儿毁灭,宁让他受疾病侵袭,以便从另一方面使他缓过气来。

  一场剧烈的寒热病带来种种后果:药物治疗,过度紧张和疲乏,同时家庭的关心,亲人的怜爱,在威廉精神上正感缺乏和需要这些东西的时候,才使他特别觉得亲切。处境改变了,有这么多人为他排忧解闷,只得聊以自慰。

  当他的病状好转,也就是说气力耗尽的时候,他才吃惊地在下看到一个干涸乏水的愁苦深渊,好比是熄灭的火山的空洞盆口。

  这时他对自己作出最辛辣的谴责,说他经过如此巨大的损失以后,居然还有感觉不到痛苦、安然冷漠的时刻。他鄙视自己的良心,反而渴望痛苦和眼泪来提起精神。为了在自己身上再度唤起这两样东西,他回忆过去一切幸福的场面。他绘声绘影地把它描绘出来,竭力回到过去的幸福中去。当他的情绪达到最高峰的时候,当往日的阳光又在复苏他的肢体,提高他的心情,于是他回头看那可怕的深渊,让他的目光坠到炫目的深处,他要奋身跳下去,向大自然力争最钻心的痛苦。他以这样不断重复的残酷自责来折磨自己,因为富有潜力的青春,不知道它在浪费什么东西,他在一种损失所引起的痛苦之上,再加上强迫自己制造出来的苦痛,似乎想以此赋予失去的东西一种真正的价值。他也深信,这种损失是唯一的,是他在自己生活中能够感觉出来的最初的也是最后的。他讨厌别人对他的任何安慰,因为他们把这些苦痛想象成为是有尽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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