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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她的脸泛起美丽的红潮,眼眸光泽闪烁,似蓝又紫,在那瞬间她看起来一如常人;我们恍若回到老家她的房间里,堆积的书,潮湿的墙,壁炉的火。她那时是有人性的吗?

  她低下头,帽沿把整张脸遮住了。不可思议地问:

  “你要去哪里呢?”

  “一间小房子,在纽奥良老法国城区的杜曼街——”我严谨而冷冷地回话:“不过,在他平安长眠之后,我的计划是什么,则还没打算。”

  “你真要这么做。”她说道。

  “我已经订好紧接亚历山大港后的下一条船——”我说:“我将去那不勒斯,转往巴塞隆纳;然后从里斯本航向新大陆。”

  她的脸似乎变窄,棱角更加分明;她的微微抖索,但是一言不发。我看到她星眸盈泪,感到她情绪激动已传到我身上。我转移视线,让自己在桌上忙碌着,然后又紧紧握住双手,免得手发抖起来。我想着,尼克双手复原跳进火里,实是不幸中的大幸,否则,我只好先回巴黎索取他的手,能蹋上新的路程。

  “可是你不能去他那里呀!”她低低说着。

  他?哦!我的父亲!

  “那又如何呢?我反正是得去的。”我回答说。

  她轻轻摇头,走近书桌,脚步比之阿曼德之轻灵更有过之。

  “我们的同类,曾有谁这么横跨大西洋吗?”她屏息问着。

  “我不知道有没有。在罗马时,他们都说没有。”

  “也许横越大西洋是办不到的。”

  “办得到,你知道可以的。”我们就曾经在棺木包上软木塞,航过海了。倒是想巨船如海怪,令我颇为忐忑。

  她走得更近——低头看我,脸上再也难掩悲伤之色。她可真是勾魂摄魄,为什么我不曾让她穿上华丽舞会之装,戴上缀饰羽毛或珍珠的精致帽子?

  “你知道在哪里可以联络上我。”我说道,苦涩的语调并无说服力。“知道伦敦和罗马银行的地址,这些银行都古老一如吸血鬼的不死,它们一迳会在的。这些你都很清楚,你总是很清楚……”

  “别说了——”她屏息说:“别跟我说这些。”

  多么滑稽,多么装模作样!这是她最讨厌的谈话方式,这样的谈话是她绝对说不出口的。纵然在天马行空的想象中,我也从不预期事态会演变如此,她竟泫然落泪,我竟冷言冷语。我以为当她说她要走了时,我会号啕大哭,我会扑倒在她脚下哀哀恳求!

  我们彼此对望良久,她的美目通红,她的樱哆嗦。

  我再也把持不住了。

  站起身迎向她,我抱住了她细小的肢体,不管她怎么挣脱,我决心不让她离开我怀里。然而她没有挣脱,我们相拥着双双无声的饮泣。不过她并没有让步,她也没因为我的拥抱而心软下来。

  她身子退后,双手抚摸我的头发,小嘴在我的上轻轻一吻,然后轻俏轻灵无声无息的走开。

  “好吧,就这样,亲爱的。”她说。

  我摇摇头。一大堆的话全都没说,她不善于讲应酬话,她一向不会。

  缓慢的,慵懒的,优雅的,她走到通往花园的门前,仰望夜晚的天空,然后回头看我。

  “你一定要答应我一些事。”她终于开了口。

  这位年轻大胆的法国粉郎君,行动优雅飘忽不输阿拉伯人,她穿越上百城市,唯有野猫能安全飞窜!她要我答应什么?

  “当然没问题。”我回答着,只是精神困顿怆痛,已不想再多说话。屋内颜色渐褪,夜晚即不热也不冷。我愿她就此离开,然而真到唤不回她的分手时刻,我一定又会惊慌失措。

  “答应我,你绝不会自己设法了断——”她说:“在没有再见到我,没有再于我相聚之前,你绝不能轻易一走了之。”

  猛然间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半响回答说:

  “我绝不会轻易自寻了断。”我的语气不无责备之意:“你已有了我的承诺,对我,这并不难。那么你呢?你是不是也可以给我某些承诺?你要告诉我行踪何处;哪里可以于你联络;你不可以说消失就消失,好像你只是我的想象——”

  话顿住了。声音里含有紧急迫切之意,我快歇斯底里了。我不能想象她会写信、寄信,或做任何凡人习惯做的事。我们之间无自然联系,从来也没有。

  “我希望你对自己的评估是正确的。”她说道。

  “我已不相信什么事了,母亲——”我说道:“你很久以前曾跟阿曼德提过,你相信将能在大丛林里找到答案;相信星星最后一定会泄露真相。不过我什么也不相信了。正因此,我绝不像你心目中所想的那么脆弱。”

  “那为什么我会为你担惊受怕?”她问道。她的声音低微几近喘息,我觉得自己必须看她的嘴,能真正了解她在说什么。

  “我的孤单寂寞,我被阻绝在人生以外的怨恨,我因身为邪恶而愤怒;不值得被爱又饥渴于被爱的不甘,不都深深感受到了。此外,我不能在凡人面前揭露自己的惶惑惊恐,你也深能体会。因此你不放心我。但是以上的种种不会让我趑趄不前,母亲,我太强壮了,没有谁能对我叫停。你也曾经说过,我一向善尽本分善于做好自己的。只不过,偶尔我难免会多愁善感,怨天尤人,如此而已。”

  “我爱你,儿子。”她说道。

  “信守承诺,别忘了。”她说——

  我想说关于她应承诺的事,想说罗马的代理人,想说她应该写信,想说……

  猛然之间,我知道最后的时刻业已来临,我知道,却无法改变。

  “卡布瑞。”我轻唤着。

  然而,她已经杳无踪影。

  房间,花园外面,夜晚的大地,只馀一片寂静。

  曙光将露未露之际,我张开眼睛。我躺在房间里地板上,啜泣竟夜倦极为眠。

  我知道该动身往亚历山大港口去,应该尽快并尽量走远,好在日出之前将身子埋进沙里;在沙滩入睡一定会舒服无比。我也知道花园的门开着,所有的门全未上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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