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论“新散文”文体变革的艺术得失
作者:黄雪敏
一
散文历来被视为“文类之母”,这既指散文在题材和表现领域的包容性,也暗含了散文作为一种独立的文体在艺术规范上的模糊性。因为缺乏了诗歌那种对意象和节奏的重视与对外部形式的美学要求,也不具备小说对“叙述”因素的倚重和强调,散文在获得自由精神的表达和广阔的写作领域的同时,似乎一直未能确认自己区别于其他文类的核心要素。过去人们普遍将“真实”原则作为散文艺术的核心,强调散文的非虚构性和技巧的单纯,因而那些自然流畅、短小精悍的抒情美文就占据了主流的位置。人们既欣赏它从容的姿态、老到的笔法,又抱怨散文渐渐变成了“老年人的文体”。虽然悠久的散文传统没有为后人留下多少面目清晰、坚固僵硬的文体成规,却也形成了一些不证自明的创作“雷区”,挤压了散文的创新领域。面对诗歌、小说、戏剧在观念和创作手法上频繁的出击带来的新的可能性,散文则显得过于从容和沉稳。对散文恢复活力的热切期盼促使“新散文”的写作者们喊出了变革的宣言:“散文急切地需要一场革命。在革命中,所有的陈规陋习都应当打破,所有的陈词滥调都应当排除,所有的陈年老账都应当重新审视。”言辞的激进表露出对散文现状的不满和除旧布新的信念,不禁让人联想起60年代台湾作家余光中变革散文的口号——“剪掉散文的辫子”!与余光中历数“学者的散文”、“花花公子的散文”、“浣衣妇的散文”的诸多毛病一样,祝勇则痛陈了“体制散文”对散文艺术原则的戕害,迫切的要求打破散文的沉闷局面,将创作从格式化的窠臼里解放出来。
在“新散文”的变革呼声中,打破文体界限为大多数写作者所认同。为了将“藏在了别的体裁后面”的散文文体的魅力凸显出来,他们大胆质疑传统散文规范的意义,倡导“无界限写作”、“综合写作”。写作者从其他艺术门类的变革中得到启发,力图借助一些崭新的艺术手法来拓展散文的表现空间,将诗歌、小说等的创作元素融入到散文的写作当中,探索散文文体新的可能性。在新的艺术思维的检阅下,一些传统的“清规戒律”开始出现松动,“真实”原则被重新界定为“真诚原则”(祝勇语),作家只对自己内心的真实做出承诺;“合理的想象和虚构”得到提倡,因为“有时候虚构反而更加反映生活的真实”(周晓枫语);作为小说核心元素的“叙述”被正式引入散文创作中,有些文本出现了多重的结构和审美空间。很显然,传统的“四分法”对各种文类艺术规定性的区分,成为了“新散文”写作者“背叛”传统的出发点:
将文学体裁一分为四的传统方法,在当今变
化多端的写作现实面前,早已显得丑陋不堪。很多
年中,这种机械的分割法已经成为戕害文学事业
的尚方宝剑,以其冷酷、偏执和自负把写作者的创
造力宰割得七零八落,它界定了写作者的职业分
工,使他们在各自的光荣岗位上难以产生超越身
份与环境的思考。它企图将写作标准化,并苦口婆
心地提供各自的美学范本,使文学变得易于分类、
编排和管理。诗歌和小说率先成为美学范本的背
叛者,而散文则向这种定员定岗的文学编制提出
抗议——文学是一片巨大而完整的精神领土。不
能仅凭外在特征而进行分治,符合化、标签化的分
类方法仅适用于科学而在文学的地域中必然失
效。作为一种综合写作,散文对于任何既定的模具
都怀有本能的反感,因而,探讨散文与小说的区
别,并无很大必要。
祝勇的这段“理论总结”,代表了大多数“新散文”写作者寻求突破的思想基点。拒绝分类、拒绝规范,求新、求异、求变,是他们对抗传统的精神指标。这种态度触及了散文的一些基本脉络,它将散文的边界、文体的特质、作者的身份等问题推到争论的前台,迫使我们重新思考。“新散文”的概念本身是模糊不清的,它并未定义任何内在的审美要求,更多的是代表了一种姿态、一种反叛的激情、一种艺术独立的信念和以形式纠正“意义中心主义”的愿望。排除媒体、网络、出版社等市场因素推波助澜的作用,我们仍能体会到“新散文”写作者面对散文界大量存在的平庸之作,力图超越对传统因素的过分倚重,为当下的散文写作敞开空间,争取历史合法性的迫切心情。在“新散文”写作中,我们很难找到多少共通的规则和特征,对“自由”和“创新”的强调使作品呈现出强烈的“个人化”色彩,甚至有某种自我迷恋、自我复制的倾向。但他们敢于借鉴、实验任何可能的表现手段,“把散文当作一种创造性的文本经营”,试图“使散文写作成为一个不逊色于诗歌、小说的富于挑战性的艺术活动”,这种努力就体现了散文文体意识的觉醒。
然而,如同当年的先锋小说一样,“新散文”带来了技巧的翻新,带来了某种新的艺术感受,也制造了一些新的问题和麻烦。匆匆发表宣言,表明立场,轻轻松松地把诸多散文简单粗暴地归类为“体制散文”,并打发到“丑陋不堪的传统”里面去,而实际上文学的历史并没有翻过新的一页。形式层面的更新、开放、多元选择似乎无力穿透“运动式”创作大潮的硝烟,沉淀到文本的意义世界里。接踵而来的是我们更深的困惑:是不是当散文容纳了所有的技巧因素,它就具备了与其他艺术门类比肩的条件?文体自觉的趋近过程中,会不会产生新的理论困惑和迷思?旗帜张扬的革新姿态,是否有意无意导致了对散文审美特质和思想深度的偏离,甚至导致文体的混乱和消亡?或许正是基于这些思考,散文界发出了质疑的声音——“新散文:是散文的革命还是散文的毒药?”作为当代散文理论界的领军人物之一,陈剑晖先生关注并反思“新散文”激烈的反传统倾向、个性的张扬和艺术形式上的标新立异,对其“先天的缺陷和后天的精神苍白”表示了深切的担忧。虽然这里面存在理论和创作的错位引起的一些误解,但陈先生的“毒药”一说无疑颇为尖锐也直指要害。它立刻引起了“新散文”写作者的回应和更广泛的讨论。借着“新散文”的争辩,我们可以更细致地讨论一些散文的关键问题,而对于“文体”的相关认识,也能够得到进一步的敞开。
二
文学体裁,即不同文学类型的体式规范,是“文体”内涵的第一个层面。“四分法”是新文学运动以来国内比较流行的文学体裁分类法,也是现代学科发展的需要。古代虽有“文”“笔”之分,但受“文史哲不分家”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