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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永州八记》看柳宗元的山水散文
作者:顾 盼
三
从以上对《永州八记》的简单分析,我们可以从中归纳出柳宗元山水散文的一些特征来:
1.满眼山川风物之外,绝非“空山不见人”,是真情真景的结合,是“心智”与“自然”的融合。
在《永州八记》中,有的地方似乎只有满眼的山川风物,而不见“人”在。其实,只要仔细读来,总必有“人”,这“人”就是作者自己。如《袁家渴记》中这样写道:
每风自四山而下,振动大木,掩苒众草,纷红骇绿,蓊葧香气,冲涛旋濑,退贮溪谷,摇扬葳蕤,与时推移……
前面已分析过这段文字的艺术特色是“以一风统众景”。但这又仅仅是写自然之风吗?那大风骤起的景象怎么不令人想到政治斗争中的惊涛骇浪呢!作者在《始得西山宴游记》中写道:“自予为僇人,居是州,恒惴栗。其隙也,则施施而行,漫漫而游。”那“恒惴栗”、“施施而行,漫漫而游”的心境遇上如此大风,不是更“惴栗”了吗?这就是游记中的“人”之所在。
又如《钴鉧潭西小丘记》中写道:
枕席而卧,则清冷之状与目谋,瀯瀯之声与耳谋,悠然而虚者与神谋,渊然而静者与心谋。
作者身心释然的姿态足以使耳目心神俱与小丘之清明渊静相谋接,游历中的感官享受自然地上升为一种精神体悟。情景交融是一种崇高的美学境界。联系上文,作者在这里写出了山的气派,水的精神,真可算写出了真景物真情性。歌德说:“艺术要通过一种完整体向世界说话,但这种完整体不是他(指艺术家)在自然中所能找到的,而是他自己的心智的果实,是一种丰产的、神智的精神灌注生气的结果。”(转引自徐冶平《散文美学论》120页)山水本来是没有灵性的,它之所以能使人产生美感,是因为欣赏者融入了自己的感情,致使本无灵性的山水在欣赏者眼里变得那么有灵性,那么“人”“景”相通。所以,我们说柳宗元的山水散文,是作者“心智”与“自然”的融合。
2.移步换形,精确交待,剪裁、布局讲究,在形式上体现出精悍美。
《永州八记》是八篇独立的文章,而又是相互连贯的一组文章,犹如中国的“通景画”,八幅山水屏条自成章法,各为一幅画;如果将八幅屏条并列挂起来,其间又章法联贯,合成为一幅画。作者在这里采用了古人描写山水景物的主要方法之一——移步换形手法,先写山,再写钴鉧潭,再潭西小丘,再小丘西小石潭,再袁家渴,再石渠,再石涧,最后小石城山,一一依次写来,才得以精细地刻划出永州山水的各种特色。
作者在《钴鉧潭西小丘记》开头这样写:
得西山后八日,寻山口西北道二百步又得钴鉧潭,西二十五步,当湍而浚者为鱼梁,梁之上又丘焉。
这段文字仿佛给我们画出了一幅精确的地图,让我们跟作者一路游来而不致不知身在何处。像这样详尽交待时间、方位和距离的文字,几乎每“记”开头都有,真可谓交待精确。
柳宗元的《永州八记》大都讲究剪裁和谋篇布局,文字不多,在形式上体现出短小精悍的特点,如《钴鉧潭记》、《至小丘西小石潭记》、《石渠记》、《石涧记》、《小石城山记》即是。
3.寄情山水,“人化”山水,人景合一,移物就情,在风格上表现出意境的深邃美。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一切景语,皆情语也。”刘勰在《文心雕龙·神思》中也说:“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他们都强调了描绘山水自然景物的主观意识。山水游记散文家对自然景物的描写,不是纯客观的机械临摹,而是融入了自我的感情,寄寓着作者的美学理想,把一切“景语”变成“情语”。
柳宗元在《至小丘西小石潭记》中这样写:
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以其境过清,……
作者“结尾以‘其境过清’收尽全篇。……‘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不可久居’等句,借景抒情,含蓄地反映了他的寂寞的处境和凄怆、哀怨的心境。”(霍松林先生语)
柳宗元的《小石潭记》写自然,可以说谈不上有什么深刻的社会内容。竹树环合,水清鱼游的自然景色,也只是常见的石潭风光。但在“其境过清”的荒寂中,就已经侵进了“悄怆幽邃”的感受,气氛“凄神寒骨”,冷中孕情,可见作者贬居失意的凄清心境。这就是作者创设的意境。
柳宗元在《钴鉧潭西小丘记》中这样写:
嘉木立,美竹露,奇石显。由其中以望,则山之高,云之浮,溪之流,鸟兽之遨游,举熙熙然回巧献技,以效兹丘之下。枕席而卧,则清冷之状与目谋,渊然而静者与目谋,瀯瀯之声与耳谋,悠然而虚者与神谋,渊然而静者与心谋。
其中“举熙熙然回巧献技,以效兹丘之下”一句完全是“人化”了的山水自然,作家赋予山水自然丰富的感情,让其通晓人性,“知恩图报”。而“枕席而卧”以下四句更是体现了人景合一之特点。当然,像《小石城山记》中所说的“又怪其不为之中州,而列石夷狄,更千百年不得夷售其伎。是故劳而无用。”便是“移物就情”的典型例子了。小石城山是多么的不幸啊!难道柳宗元就有幸吗?
从这些分析可以看出:柳宗元的山水散文是何等深邃!
4.运用多种修辞手法,使语言生动形象,富于节奏。
作者在描绘山水的时候,运用比喻,形象生动,如形容小丘上的乱石“其嵚然相累而下者,若牛马之饮于溪;其冲然角列而上者,若罴之登于山。”(《钴鉧潭西小丘记》)连石头都有生命活力了!
“到则披草而坐,倾壶而醉,醉则更相枕以卧,卧而梦。意有所极,梦亦同趣。觉而起,起而归。……”(《始得西山宴游记》)这里使用的是所谓“顶真法”,概括了一个接一个的活动,语意连贯,一气呵成,用语铿锵,节奏鲜明。
“枕席而卧,则清冷之状与目谋,瀯瀯之声与耳谋,悠然而虚者与神谋,渊然而静者与心谋。”(《钴鉧潭西小丘记》)作者运用排比,将各种感官享受均上升为一种精神体悟,几乎达到了“与万化冥合”的境界。
“交络之流,触激之音,皆在床下。翠羽之木,龙鳞之石,均荫其上。”(《石涧记》)作者用对偶的手法,写出了清流激湍,翠羽成荫的美丽景色。语言的节奏感亦十分鲜明。
归结起来,作者在这里运用了比喻、顶真、排比、对偶等修辞手法,使作品的语言简洁和谐,自然凝练、生动形象、富有节奏,是我们学习语言的典范。
四
《永州八记》是柳宗元散文创作中最富有艺术独创性的组成部分,这些作品既反映了作者对生活的热爱,也反映了作者在对奇丽秀美的水光山色的描绘中,所寄托的自己被贬荒远、怀才不遇的孤独幽愤之情。这是柳宗元《永州八记》不同于一般山水游记的仅以追求闲适为目的的地方。《永州八记》中,柳宗元在描绘自然景物时,观察入微,用笔简洁概括。语言鲜明生动,描写精细准确,一水一石,一草一木,鸟兽鱼虫,在他笔下无不意趣横生,妙不可言。读之,使人产生一种身临其境,不胜览赏的感觉。《永州八记》的这种创作实践,使游记这一体裁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开拓了游记散文表现生活、表现思想的崭新领域。“柳宗元的山水记就这样是画,是诗,有色彩,有声音,有浓厚深沉的感情,构成高度的艺术魅力。”(振甫《谈柳宗元的山水记》)
综上所述,柳宗元的山水散文以其个人的全部感情观照山水,又借山水的描摹以传达心境,从而达到了“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的妙境。“柳宗元的山水游记不仅饱含着自己的抑郁幽愤,而且他的表现方式也是多种多样的。在作品中,他既兼用写景、抒情、叙事、议论等各种艺术手段,而又调动它们来为自己的抒怀写愤服务。同时一般地说,都写得比较深隐含蓄,这就使他的这类作品意味深厚隽永,耐人咀嚼玩味。”(高海夫《柳宗元散论》158页)柳宗元从山水游记散文的各个角度都为我们提供了可资借鉴的方面(如游记散文表现生活、表现思想的方法与技巧)。纵观中国散文史,柳宗元的山水游记散文的地位是极高的。柳宗元的山水散文,确是我国散文百花园中的瑰宝,不愧为我国珍贵的文学遗产。
顾盼,西南大学文学院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