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0期
寻爱的一天
作者:邱华栋
实际上,从昨天开始,我就开始准备了。我给唐小红打了一个电话,她现在生活在天津,我叫她来北京,我们必须要见上一面,因为,我们已经有3年没有见过面了。9年前,我就认识她了,后来的几年中,我们有过几次幽会,那个时侯,我比现在腼腆,却比现在能够忍耐孤独。当时,我一个人在城市里东奔西走,就是找不到一个朋友。于是,我和几个哥们常悦、马凌云整天泡在一起。说起来,这些朋友不算是很坏的人。大家都是从学校毕业几年没有结婚、也没有女朋友的单身汉而已。我们几个单身汉,就经常打女人的主意。
我记得唐小红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的。她和从四川来的一个皮肤特别白皙的女孩子露露,在一所大学进修。具体是哪一所大学,我印象不深了,也许,是石油大学?但是,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们两个当时都是我们要钓的鱼,而且似乎她们两个都很容易上钩。马凌云和那个四川来的露露搞在一起了。而唐小红则成了常悦的女朋友。但是常悦那个时候的胃口很大,他是一个杂食动物,他很快就厌烦了唐小红。一天晚上,我们五个人在马凌云的屋子里玩麻将,这是一套三居室,我们几个人中,只有唐小红不喜欢打麻将,她有些百无聊赖地在一边观看,腻烦了,就到一边看自己的英语课本。过了一阵子,麻将局散摊了,马凌云和露露就钻进了一个房间,唐小红和常悦则钻进了另外一间卧室,不用说,就知道他们各自在忙些什么。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报纸。当然,那种时候,我的耳朵肯定是竖起来的,我一定在注意倾听屋子里面的声音。那天,有没有什么声音呢?事后想一想,我记得,声音还不小呢。只是我好像有些安之若素,不动声色。其实,内心里我已经很恼怒了,我恼怒自己没有女朋友,而他们两个都有,我恼怒这个时候我没有离开这里。忽然,常悦披着衣服出来了,他脸色潮红,拿着自己的大哥大就往外面走,我知道,他还有一个女朋友,新近交上的,她是安道尔石油公司的高级职员,一定是她给他打电话了,他要过去看她。
然后,他把我从沙发上拖起来,把我推进了唐小红还在里面的那个房间,笑着说:“看你的了。”
我就进去了,这个时候我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进去?也许,在他看来,我们几个人都是好朋友,而女人是我们友谊之外的东西,是可以拿来分享的?当然,假如我们中的谁有一个要拿来结婚的女人,那就不能交换的了。我关上门的时候,看见常悦快速走出大门的背影。然后,我进去了,站在了卧室内,用眼睛适应了一阵子屋内的黑暗,借助窗户外面朦胧的一点幽光,我看见了床上有一个裸女,她那起伏的曲线背对着我,像起伏不定的山峦一样,横陈在我的面前。而且,她身体的边缘,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微光。
我轻声说,“唐小红,是我。我进来了。我本来不想——可是——”但是,她没有动,也没有搭理我,仍旧躺在那里,似乎有些郁闷和冷漠,但她身体的幽光仍旧在微暗地闪烁。
我的心急促地跳了起来,我知道我想和她亲热,她也知道,可是,我能够得逞吗?她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她能接受这些吗?我不知道。我走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大约停了有5分钟,我才把手搭在了她的腰上。但是,她轻轻地把我的手拨了下来。我又把手放在了她那皮肤光洁的臀部,那里的隆起实在是令人神往,可是,她又拨了下来,只是她的身体一直没有动。我似乎有些一筹莫展了。因为,我不能强迫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我压抑住心跳,因为,眼前女人散发幽香的胴体,实在是太诱人了,然后,我决定再试一次,就把手放到了她的肩膀上。但是,我的手瞬间感觉到了她的肩膀部位向背部转移的地方,有一片奇怪的隆起,这使我的手哆嗦了一下,然后,我的大脑好奇地命令我那迟疑的手进行探询,探询那隆起到底是什么。于是,我开始轻轻地抚摸那片隆起。原来,是一片伤疤。这伤疤的大小和孩子的拳头差不多大,而且并不规则。可是我发现我的轻轻抚摸,产生了奇迹,虽然她没有动,一动不动,任由我抚摸那片伤疤,但是她发出了一点轻微的呻吟。我就那么坐在床边,轻轻地抚摸那片伤疤,那片她记忆中的痛楚地带,一直到她转过身来,把我拥抱,顺理成章地紧紧拥抱了,而她的脸上还有泪水,轻轻地沾湿了我的胸脯。
后来,急躁快速的城市生活,迅速地把我们每个人都推开了,我们几个人都很少来往了。他们有的在发财,有的在四处乱跑。生活总是被运动和乱象所主宰,我们都是大地上盲目的尘埃。可是,我和唐小红还偶尔有些联系。她后来回到了天津,是一家变压器公司的销售经理,似乎非常忙碌,看来,她非常的能干。而我仍旧是单身,于是,她每次来到北京,都要到我的住所呆上一个晚上,有时候,我似乎很急躁,总是在刚刚进入她体内就结束了,我很沮丧,这个时候,她总是拍拍我的脸蛋很宽慰我,“童男子,你呀,真是一个经验缺乏的童男子啊。”然后,她会从容地拥抱我,继续刺激我,直到我能够来一次正常而持久、漂亮而激情的做爱。我后来得知,她比我大两岁,离婚了,一直没有再婚,有一个孩子,一直在河北某个城市的父母那里接受照看。她对婚姻似乎很恐惧,说婚姻给她的精神和肉体都留下了伤疤——每次我们相见,我总要抚摸她肩膀后面的那片伤疤,然后,我照例要问她伤疤的由来,可是,她似乎很不愿意告诉我这伤疤的由来,只是说,“这是我的前夫留给我的,”就什么也不说了。我猜测她的前夫一定是热爱家庭暴力的男人。
这一天,我和她约好在一家咖啡馆见面,深秋时节,北京的天气在迅速地转凉。我先到了那家咖啡店,坐在一个靠里面的拐角处,一边喝着带奶油泡沫的咖啡,一边想象这3年都没有再见过的唐小红,会是一个什么样子?没有过多久,她就进来了。啊,是啊,她变化比较大了,披着一件貂皮大衣,似乎个子也变高大了,人也胖了一些。30多岁的女人,是容易变胖的。我们的目光相遇,感到很亲切。我觉得,也许她像是我的一个姐姐,也是我的早期性生活的辅导员,用她的耐心和经验,安慰了我一些孤独的日子,虽然这样的安慰之间的间隔,实在是太长了,一般都是以年来作为计算单位。我们坐下来聊天,我们都知道了对方干得很好,我自己的广告公司生意红火,在798工厂又开了一家设计室,而她,也成了一家变压器公司的总经理。两个总经理,两个孤独的男人和女人,从年轻到不再年轻,如今见面了,虽然感到亲切,可还有没有热火朝天地做一场爱的可能呢?我想,我们一边喝咖啡、聊天,一边都在内心里评估这个事情。但是,似乎有某种的距离和隔阂,在我们之间产生了。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我说不上来。9年的时间,我们彼此的变化都很大,我们见识的场面和人物也很多,我们自己的脸上和心灵里,也有了很多一眼就可以看见的皱褶。而实际上,除了是妓女和嫖客,要让一男一女在比较短的时间里上床,还是需要很多条件的,比如心情和情绪,比如环境因素,再比如身体状况等等。我们两个人在9年的时间里,都已经变得老于世故、老奸巨滑和老成持重了,何况,她还比我大两岁。岁月和社会似乎给我们两个穿上了很厚的铠甲,我们都变成了穿山甲!而我们一方面想要急切地挣脱这铠甲,脱身而出,成为美好而激情的裸体,彼此深深地嵌入,可是,另外一个方面,似乎又觉得藏在铠甲里还是比较安全,而且一种惯性也主导着我们的意识。就是在这样的彼此试探、揣测和消耗当中,我们不得不逼近一个终点,那就是,我们这次相见,要不要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