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0期
寻爱的一天
作者:邱华栋
“嗨,”她朝我打了一个招呼,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有一阵子没有见了,我感觉她怎么变得有些风尘女子的味道了,化妆过于浓重,口红、睫毛霜和修过的眉毛都显得夸张和浓烈,很让我不喜欢。几年前来到北京的那个清纯的小姑娘不见了,而一个狡猾和世故的女人,在我的面前出现了。她坐下来,她似乎明白我来做什么,但是,她有意地回避这个,她和我随便地东拉西扯,顾左右而言他。我觉得很好笑,你以为,我非要和你怎么样不可?我也可以什么都不干,我就要看你如何表演。她于是费尽心机地和我聊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我们要的红茶,已经续了N次水了。那茶水的味道越来越淡了,就像我和她之间的关系。我后来忍不住了,我说:“别在这里扯淡了。现在我要到你的住处去。我想和你做爱。”
她惊呆了,她还没有适应我说话的方式。她看着我,许久,说:“这这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我不能和你那样,因为,我没有爱上你呀。”
“可是,你上次差点把我给强奸了,你忘了吗?现在,我送上门来了。”
她摇摇头,“我已经不是那个时候的我了。”
我盯着她看。几年下来,也许,她懂得了更多的东西?也许,她知道自己值钱的是什么,不值钱的东西又是什么了?她知道最好不要和更多的男人上床?她觉得我在她的生活中将不扮演重要角色,就不给我这个机会了?她也许有了一个男朋友,正躺在她的床上,等待把我应付过去,回去后继续和他做爱?她也许觉得我是一头野兽,像狗一样找她交配,让她感到恶心?也许,她觉得我过于盛气凌人,强行从她这里索取安慰,纯粹是痴心妄想?也许她已经是一个城市小资产阶级,不能忍受我赤裸裸的、没有注意营造气氛的粗鲁?也许,她现在正在来例假,不能和任何人做爱?
我胡思乱想着,但是,我站了起来,“好吧,那我走了。再见。”
我走出门,没有再看她,而她也没有叫住我。
我知道,我们不会再联系了。
我开着车在北京的环路上飞奔,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可是,今天我的目的还没有达到。我很悲愤,我觉得我更加孤独了。我体会到了没有家、没有妻子的伤感。我那饱涨的阴原欲快要炸开了,我那些活跃的精子像灼热的子弹一样在我的阴囊里来回乱窜。我必须要把它们都射出去,这是我的本能,是超越死亡的本能冲动。我想起来了一个姑娘,黄美,是的,黄美,我完全可以给她打电话。上个月,她还约我一起吃饭呢。黄美是一个安徽姑娘,初中毕业,就一个人来到北京闯荡了。我是6年前认识她的,那个时候,她还是我们公司租住的一幢写字楼的总机值班员,负责接听电话。我是在一楼找厕所的时候,偶然闯入到了总机值班室,结果,我发现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一个是黄美,另外一个高大一些的是王梅,于是,我就和她们攀谈了起来。她们两个都是刚刚从安徽一个小县城来到北京的,在亲戚朋友的介绍下在写字楼里当总机接线员。
我们就是这么认识的。黄美的眼睛很美,只是颧骨稍微高了一点,这使得她看上去有些冷硬,实际上,她很温存。她还有一个特征,就是她一旦情绪紧张了,说话有一点点、只是那么一点点的结巴。当然,这不妨害我喜欢她。有那么半年的时间里,她是我交往密切的一个女孩子,我们上过床,但是,我们都知道,我们不会结婚,我不会娶了她,因为,具体来说,至少是因为文化差异。有一次,她和我在我租住的一间很狭小的屋子里做爱,大汗淋漓之后,我满意地抽烟,她忽然哭了,我问她怎么了,她说,“要是我上过大学,我一定要嫁给你,你不要我都不行!”听她这么说,我忽然觉得有一丝的感动。在那段时间,我的确像野狗一样穿梭在这座城市里,到处租房子,每租一个地方,一般也就住不到一年就要搬家,所以,冷酷的城市里惟一的温暖就是女孩子的怀抱,她的怀抱,就是我的温暖之所在。可是,我是大学生,她是一个初中生,即使她再喜欢我,她也知道无法嫁给我,因为我们的文化差异。也许这个差异是不存在的,只存在于她的心理感受。后来,每当我在暗夜中感到孤独,感到冷酷的城市在压迫我的时候,她的那句话就是使我的心脏起跳的动力之源头。再后来,我离开了打工的地方,自己做老板,开了一家小公司,她也早就和同乡王梅离开了那里。王梅此后一直在天坛公园做售票员,她和一个篮球运动员结婚了。黄美则自己开了一个小旅游公司,嫁给了一个家在北京的出租汽车司机。但是,结婚一年之后,他们就离婚了。还生下来了一个孩子,从此,就是她一个人带一个孩子生活。我们偶尔通一个电话,她总是心情不好,因为遇到了很多的生活难题,比如她的父亲去世了,妈妈重病,弟弟结婚要盖房子,都是一些烦心的事情。她问我借钱,我给了几次,每次都是几千块钱。后来,她要还给我,我也没有要。我要这钱干什么?
今天,我给她打电话,从电话里的声音我听得出来,她很高兴。是啊,也许我们这一次可以做爱了。距离和她上一次做爱的时间已经整整4年了。4年的时间里,城市和生活已经改变了我们很多,那么,我们还可以真正地互相面对吗?我有些兴奋了。我回想起来,4年前,我们做爱的细节,她在高潮时刻那潮红的脸和紧紧地抿起来的嘴唇,苍白的嘴唇像死人的嘴在哆嗦。我为这细节的被追忆,而兴奋起来了。在黄昏暮色降临的时刻,我开车向她所在的地方飞奔。我到达了约定好的一处餐馆,那是位于万寿路的一家川菜馆,是可以吃火锅的店面。我刚到门口,就看见她抱着一个3岁左右的孩子,也来到了门口,我们握手寒喧,彼此都很亲热。这个深秋似乎比以往任何的秋天都要寒冷,我们的见面,目的就是为了给对方以温暖。我们进了餐馆,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我这才看清楚她的孩子,那个3岁多的男孩,是一个调皮捣蛋的家伙。他就是要不停地动,到处跑,即使餐馆那么小,他也在到处跑,这使得黄美很着急,总是要把不听话的孩子给叫回来。“怪不得他的爸爸是出租车司机,”我开了一句玩笑,“你看,他也是到处乱跑。你不是在出租车上生下的他吧?”
黄美听到我的话,感到很尴尬,她看来不愿意我提到她的前夫。“他从来都不来看他,从来都不,每个月只给1000元生活费而已。后来,他出了一次车祸,身体落下了一点残疾,改行在一个农贸批发市场里搞批发了。”
我们点菜,我看到,一些时日没有见,黄美已经变得像是一个真正的妇人,一个饱满的、被岁月所催熟的女人。从身体上讲,她已经接近女人青春美好时期的最后的顶峰,30岁,正是一个女人的好年龄。她还有一种经历了一些事情的从容,这一定和她开办旅游公司有关,也和她的婚姻有关。想想吧,这么一个从安徽来的、只是上过初中的女孩子,一个人,举目无亲地来到了大城市,赤手打天下,是非常不容易的。但是,她竟然还买了房子和一辆汽车,还有了一个儿子,虽然,他的爸爸并不管他,可她经验了一个女人应该经验的很多。我点完了菜,看到孩子又跑远了。她看着我:“我看你有点变老了,你也有点发胖了,不再是几年前那个清瘦的人了。你知道吗,其实,多年以来,你都是我在这个城市的精神支柱。”于是,她向我倾诉了她对我的感念。我明白,我知道她一直喜欢我,仅仅是因为她没有受过好的大学教育,她就认为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也下意识地接受了这个原因。可是,我盯着她看,也许,还有更深的原因,这个原因,我还没有找到。是什么原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