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0期

寻爱的一天

作者:邱华栋




  我们要的菜上来了,但是,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情,那就是,黄美就像导游一样,对服务员上来的每一个菜都大声挑剔和指责。也许是她开旅游公司,和餐馆打交道打惯了?但是现场的场面,却使我感到了十分尴尬。我忽然想起来,过去几年,我们每次吃饭,她都要找服务员的茬,每次都让我十分尴尬。也许,这就是我们之间的鸿沟?我总是希望一切都和谐,至少表面上没有矛盾,在公共场合,我是特别不愿意和别人发生冲突,从而成为别人眼睛中的焦点。此时,我很难过地看见周围的人的眼神,大家也都在看这个有些歇斯底里的妇人在冲服务员发火,而我,一定被看成是她的丈夫。我就立即开始安慰服务员,让他走开,然后,我对黄美说:“你看你,每次和我吃饭,你都要和服务员吵架,你从来都不清楚这已经成了你的一个坏习惯了,你知道吗?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能从内心里接受你吗?”
  她顿时安静了下来,感到很抱歉,“也许,是我开旅游公司的时间太久了,对不起。”接下来的饭,我觉得吃得很无趣,吃完饭,我沉默地抱起孩子,和她一起向不远处的一幢居民楼走去。天色完全黑了,走到路灯灯光惨淡的地方,我看见一个女人在卖水果,就买了一些苹果。我们进了楼道,在黑暗的楼道里一层层爬,孩子在我们之间走,非要自己爬。
  我们终于进了她的房间,啊,我松了一口气,感到自己的确是缺乏锻炼。这是一个一居室的房间,有点凌乱,看得出她无心经营自己的生活环境,很忙,心情也很不好。我要找机会和她拥抱,我们在客厅里坐下来,我对自己说,我要找到一种做爱的心情,但是,我能够找到吗?我不知道。我们聊天,喝茶,看孩子在大床上滚。然后,我看准了一个时机,将卧室的门关上了,我拥抱住她,说,“我们为什么不——”
  她胆怯地在我的怀里看了我一眼,然后,轻轻地挣脱了,“孩子会知道的,他没有看见,也会知道,我害怕他会——他什么都懂。”
  “他不过才3岁多——”
  “不不,再说,真的,我已经有很久都没有和任何男人做爱了,所以,我害怕,我其实已经干涸了,也许,我身体已经没有了那个缝隙,那个洞穴,你进不去,我干涸了。我很干燥,我害怕,我觉得我不行,真的不行,再说,还有他,他在那边,什么都知道,你放开我吧,你一放一开一我!”最后,是她奋力挣脱我的时候,使劲说出来的话。
  我有些发呆,我没有想到,她会奋力挣脱我,你都答应我来看你,可是后来,你照样拒绝我,那么这到底是怎么了?难道,做爱真的是我和她,和这些女人关系的核心吗?什么时候,我这么关心这个问题?我到底要什么?我忽然为自己感到有点难过了。我为我自己的鲁莽和下流,我为自己的粗暴和委琐,而难过。我不再孤独了,我发现她们都是孤独的,都在和我一样承受生活的馈赠,而这样的馈赠都是沉重的。比如黄美,她那么不容易,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城市的夹缝里寻找一种生活,我帮助过她多少?现在我却像一个强盗,要再次索取,进入她的灵魂和身体。而也许真的也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她干涸了,不愿意在身体上接受任何一个男的,包括我。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沮丧,但是,不是为她,而是因为我自己。
  她安慰我地抚摩着我的头发,但是,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好吧,那我走了。”
  我出门的时候她仍旧感到了一丝不安,“你别走,我爱你,我曾经很爱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在黑暗的楼道里回答她,“我知道——”
  我回到了郊区自己的家,那联体别墅的房子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四周的别墅死一片寂静,似乎没有人在灯下活动,那么,房屋的主人都到哪里去了?我回到了自己房间,走进了自己的卧室,觉得不想睡,又来到了客厅,打开影碟机,打算看张情色电影来解闷。我的家庭影院系统那巨大的平板电视屏幕上,一个金发女人和一个健壮的黑人正在奋力地忙活。我感到我的欲望沿着小腹爬了上来。这一天,我经历了很多事,是寻求做爱的一天,但是,我没有成功。我打开客厅的灯光,呆坐了一会儿,我下意识地从柜子里拿出来一个精巧的玩意儿,把它套上。但是这是让我感到很不舒服的机械活动,我呆坐在那里,忽然感到了无聊、无耻和空虚,感到了难过,我就拔掉了那个玩意儿,把它扔进了垃圾篓,坐在那里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真是一个啼笑皆非的时刻,一个痛楚和虚无相纠缠的时刻,在这样的时刻里,我感到自己正在变成一块石头,被丢弃在自己家的黑暗中。
  
  (选自《山花》2007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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