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十 回 皮老虎仗势娶玉梅 宋八仙诬陷雷与陈




  济公走出藏珍坞庙门,打了一个冷战,一按灵光,已经明白,口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这件事情,我和尚焉有不管之理?真是一事未了,又接一事。”说着话,连忙往前行走。罗汉爷有未到先知的本事,已经算出雷鸣、陈亮有难。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原来陈亮家中,有叔叔婶婶,还有一个妹子名叫玉梅。他叔父叫陈广泰,是一位忠厚人。陈亮总不在家的时候多,他家里有房屋,又有铺子,在陈家堡也算是个财主,并不指着陈亮在绿林的买卖度日。先前陈广泰只以为陈亮在江湖上绝不会干好事,后来才知道陈亮干的是行侠仗义、偷富济贫的勾当。虽然这样,心里总觉得他是在绿林做贼人,可是陈广泰也劝不动他。

  陈广泰整六十岁,家里做生日,在村口外高搭戏台、看台唱戏。这天,许多亲友都来给陈广泰祝寿,妇女都到看台上看戏。自然玉梅姑娘也得陪着张罗,应酬亲友,也在看台上坐着看戏。

  玉梅小姐今年二十二岁,长得花容月貌,天生来的聪明伶俐。她自幼父母双亡,跟着叔婶长大成人,也就叫叔叔婶婶为爹娘,陈广泰爱如掌上明珠一般,却养得最娇,直到如今,还未说定婆家,皆因高不成,低不就。做官为宦的人家攀配不起,小户人家,陈广泰又不肯给。素常姑娘无事,并不出大门,今天陪亲友听戏,不得不在看台上坐着。台下男男女女,本村外村的人都来瞧热闹,拥挤不动。

  本地有一个土财主,姓皮名绪昌,本是破落户出身。他有一个妹子,长得有几分姿色,时常勾引本处的风流少年、浪荡公子来家住宿,名为走动,实为暗娼。皮绪昌装作不知道,在外面还充好人,回家来有吃的就吃,有喝的就喝,有钱就使,也不问是哪里来的。

  本处有一位金公子,上辈做过一任知府,家里有钱,就把他妹子半买半娶地弄回家去,给了皮绪昌几千银子,皮绪昌居然就阔起来了。他置了房子,买了奴婢,他妻子公然就是大奶奶了。后来金公子的正夫人死了,就把他妹妹扶了正,当家过日子,居然都归她经手料理,他妹子就把娘家供用足了。皮绪昌得了倚靠,更有钱了,一富遮三丑,众人就以员外称呼。他也好交友,眼皮也宽,无论哪等人,他都认识,三教九流都跟他有来往。他也走动衙门,书办、皂隶都跟他交朋友。在本地时常倚仗势力欺压人。

  他有一个儿子叫皮老虎,众人都叫他大爷。皮老虎结交了一些本地的痞子,捧着他在外面寻花问柳,抢夺良家妇女,无所不为。

  有几个痞子跟皮老虎最有交情,一个姓游名手,一个姓郝名闲,一个姓车名丹,一个姓管名世宽。这些人都是无业的游民,在外面净讲究帮嫖凑赌,狐假虎威。每逢皮老虎出来,总有十个八个打手跟着他,在本地也没人敢惹。真有势力的人家,他也不敢招惹。

  今天,皮老虎带着这些痞子,也来看戏。人家看戏,眼睛都往戏台上瞧;这小子看戏,却目不转睛地只瞧着看台上的姑娘们。一瞧二瞧的,这小子就瞧见陈玉梅姑娘了。这小子本来长得就不够尺寸,拱肩缩背,兔头蛇眼,歪戴着帽子,闪披着大氅,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就说:“众位,我瞧着看台上这个女子,长得怪好的,我真爱她。你们给我把她抢来,无论她是谁家的,不答应,我跟他打官司。”旁边游手、郝闲、车丹、管世宽齐说:“大爷,这个姑娘,可惹不起。她是开白布铺陈广泰的女儿,听说她有一个哥哥在镖行里,会把式。再说,今天陈广泰做生日,亲友很多,如何能抢得了?论势力,也未必惹得起人家,大爷你死了心吧。”皮老虎说:“我怪爱她的。”众人说:“爱也不行,咱们走吧。”散戏以后,众人一同把皮老虎捧回了家。

  没想到皮老虎自从瞧见陈玉梅姑娘,仿佛失了魂一般,回到家中,茶思饭想,也不想吃东西,得了单思病了。一连三四天,越病越没精神。皮绪昌一见儿子病了,心中着急,就问游手等人:“你们跟我儿行坐不离,可知他为什么得病?”管世宽说:“老员外要问公子大爷,只因那天陈广泰家唱戏,公子爷瞧见陈广泰的女儿长得美貌,夸了她半天,回来就病了。”皮绪昌一听,说:“原来是这么一段事,那好办。我叫人去见见陈广泰,跟他提提,大概凭我家的财势,也配得过他,他也没什么不愿意的。只要他肯把女儿给我儿,我择日子就娶,要什么东西我都给。”管世宽说:“既然如是,我到陈广秦家去提亲,你听候我的回信。”皮绪昌说:“也好,你去吧。”

  管世宽来到陈广泰门口,一道辛苦,老管家陈福一瞧,认识他。管世宽说:“我要见你们员外有话说。”老管家进去回禀说:“管世宽要见员外。”陈广泰一听,说:“他来干什么?叫他进来。”管世管来到里面行礼,陈广泰说:“你来此何干?”管世宽说:“我来给令爱千金提亲。”陈广泰说:“提的是谁家?”管世宽说:“皮员外的公子,称得起门当户对,皮公子又是文武双全,论文是满腹经纶,论武是弓刀石马步箭均好,将来必成大器。”陈广泰当然知道皮老虎是个什么东西,就心直口快地说:“你满嘴里胡说,我们是本份人家,怎能把女儿给他?我嫌他的腥臭气沾染了我。你趁早去吧,叫皮绪昌不要贪心妄想!”

  陈广泰一句话把亲事拒绝了,没想到为这句话惹出一场大锅。

  管世宽碰了钉子回来,皮绪昌问:“你去提亲,怎么样了?”管世宽说:“别提了,我去提亲,陈广泰不但不允,还出口不逊,骂员外的那些话,我真不敢直说,怕你老人家生气。”

  这小子添枝添叶,蛊惑是非。皮绪昌一听,勃然大怒,说:“好陈广泰,竟敢这样无礼,背地里骂我,我怎能跟他善罢甘休。我非得把他女儿弄过来不可。我还得叫他跟我来说,认罪服输,心甘情愿把女儿给我。你等大家可有什么高明主意?”管世宽说:“老员外要打算跟他赌气,我倒有个主意。员外不是跟村外庙里当家的相好么?那庙里的和尚有能耐,你把他请来,跟他商量,径直去把陈广泰的女儿抢来,跟大爷一入洞房,生米煮成熟饭,他也没了法子。要打官司就跟他打官司。”皮绪昌一想,说:“就是这个主意,很好。你就去把通天和尚法雷请来。”

  通天和尚法雷,自从弥勒院逃走,这里的一座小庙本是他的下院,他就来到这庙里住着。皮绪昌正要打发人去请,偏巧有家人进来回禀,现有通天和尚前来禀见。皮绪昌赶紧吩咐:“有请。”把法雷让到客厅,彼此行礼,皮绪昌说:“我正要去请你,你来得真巧,现在我有一件为难事。”法雷说:“皮大哥,你有什么为难事,只管说,只要我能替你办得了,我万死不辞!”皮绪昌说:“你我兄弟知己,我也不能瞒你。因你侄男那一天瞧见陈广泰的女儿,长得十分美貌,你侄男得了单思病。我打发人去提亲,陈广泰不但不给,还把我骂得十分难听。我这口气不出,实难为人。我打算要把他女儿抢来,先跟我儿成亲,然后再跟他打官司。听说陈广泰有个侄儿叫陈亮在镖行里,很有能耐,可不一定在家不在家。我想求贤弟帮我抢亲,一来替我转转脸,二来搭救你侄儿。”

  通天和尚法雷一听,说:“要抢人容易,这是小事一段。我庙里住着两位西川路的朋友,一位叫赛云龙黄庆,一位叫小丧门谢广。这两个人都有能耐,武艺出众,本领高强。我把他们二人约来帮着。”皮绪昌说:“好,我立刻派人到庙里,就提法师父请谢爷、黄爷,到我家里来。”

  手下人答应去了,来到村外庙门口一叫门,小沙弥出来说:“找谁?”手下人说:“我是皮员外家的,法师父叫来请谢爷、黄爷,同我到我们员外家去,有要紧的事。”小沙弥进去回禀,赛云龙黄庆、小丧门谢广二人随同手下人来到皮绪昌家。往里一回禀,皮绪昌同法雷迎接出来,抬头一看,来的这两个人,头里这个,身高六尺以外,细腰?背,头戴粉绫缎软扎巾,勒着金抹额,身穿粉绫缎箭袖袍,周身绣三蓝花朵,腰系丝鸾带,单衬袄,薄底靴子,面似油粉,白中透青,一脸的斑点,两道细眉,一双三角眼,鹰鼻子,裂腮额,闪披一件粉绫缎英雄大氅,上绣牡丹花。这个就是赛云龙黄庆。后面跟着一人,穿青色褂,紫黑的脸膛,两道丧门眉,往下搭拉着,一双吊客眼,黑眼珠烁烁放光,白眼珠一睁,突出眶外,活像吊死鬼一般。这个就是小丧门谢广。

  皮绪昌一见,赶紧上前行礼。法雷说:“二位贤弟,我给你们引见引见,这位就是皮员外。”说时往里让,彼此行礼,来到屋中落座。黄庆、谢广说:“法兄呼唤我二人,有什么事?”法雷说:“特约二位贤弟来帮忙。”黄庆说:“什么事?”通天和尚就把要抢亲之故,细述一遍。谢广、黄庆说:“这是小事儿一段,我二人协力相帮。”法雷说:“皮大哥,你先叫人去给陈广泰家送一百银子、两匹彩缎,硬给他留下,就说今天晚上拿花轿抬人。”皮绪昌就问:“你们谁去?”车丹、管世宽说:“我们二人去。”皮绪昌立刻就给拿出一百银子、两匹彩缎来。

  管世宽、车丹二人,来到陈广泰家,叫管家进去一回禀,陈广泰说:“这两个东西又做什么来了?把他叫进来我问问。”管家出来把管世宽等二人带进书房,陈广泰说:“管世宽,你又来做什么?”管世宽说:“我来送定礼,一百银子、两匹彩缎,我们员外说的,今天晚上,就要发花轿来抬人。”陈广泰一听这话一愣,说:“谁答应你们的,就来送定礼?满嘴胡说,还不快拿回去!”管世宽说:“不是老员外你亲口说的吗?就要一百银子、两匹彩缎,现在如数拿来,你怎么又不认了,那可不行,今天晚上就要娶人,你听信儿吧。”说着话往外就跑,把两匹彩缎、一百银子,硬给放下了。

  陈广泰一听今天晚上就要娶人这话,气得颜色更变,说:“皮绪昌真要造反,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这样无礼,简直是要抢夺民女,我告他去!”立刻到里面告诉安人,叫从人外面备马。从人备了两匹坐骑,老家人陈福跟着,陈广泰气哼哼上马,直奔丹阳县衙门。

  没想到早有人给皮绪昌送信,说:“陈广泰骑马走了,大概是去丹阳县告你去。”皮绪昌一听说:“法师兄,你同他们二位在家里等我,我得到丹阳县先去托好了。”吩咐叫家人给法雷等预备酒。皮绪昌带了五百银子备了两匹快马带着一个恶奴抄小道先来到丹阳县。十二里地,马又快,陈广泰还没到,皮绪昌先来到衙门口翻身下马。一道“辛苦”,衙门的班头都认识他,说:“皮员外来此何干?”皮绪昌说:“我来找苟先生,烦劳众位给通报一声。”

  这衙门的一位刑名师爷姓苟,叫苟子贤,跟皮绪昌素有来往。今天值日班头进来一回禀,现有陈家堡皮绪昌皮员外前来求见。苟子贤赶紧吩咐有请。皮绪昌来到里面,见了苟先生,二人彼此行礼。苟先生说:“皮员外,今天为何这样闲在?”皮绪昌说:“我今天来托老兄一件事,回头有一个姓陈的,他是开白布店的,叫陈广泰,他要来告我。我求你把他给押起来三天,过三天之后,我到案跟他打官司。我这里有五百银子送给你买双鞋穿,这件事完了,我还有一份儿人情。”苟子贤说:“那容易,这是手里变的事。他来了,我把他押三天,不叫他见官,你回去吧,这件事交给我办了。”皮绪昌立刻告辞。

  苟子贤出来,见稿案门上值日的班头说:“方才有我一个朋友来见我,说有一个姓陈的来喊冤,叫我给押三天,送我一百银子。我也不能独吞,你我都在一个衙门当差找饭吃,我分给你们众位五十两。回头姓陈的来喊冤,可千万别叫他击鼓,就说他搅闹官署重地,妄告不实,立刻把他押起来。”稿案门上说:“是了,既然是先生的朋友所托,就是不给我们钱,说句话我们也得给办。”苟子贤说:“好好。”

  正说着话,外面陈广泰恰好来投到。老头子翻身下马,口中喊嚷:“冤枉哪,青天大老爷给小人明冤!”正打算要击鼓,值日班头过来把陈广泰揪住说:“你这老头子,无故前来搅闹官署,来人,把他押起来!”立刻有衙役过来,把陈广泰揪进班房里去了。

  陈广泰说:“我来告皮绪昌,他强要抢夺我女儿,他托人说媒,我不给他,硬下彩缎银两,说今天晚上就要用轿子抢人,故此我来告他,你们怎么拦我喊冤?”众官人说:“由不了你,不能放你走,要等我们老爷过了堂,才放你呢!”陈广泰急得暴跳如雷,说什么也不行,就是不放他出来。

  老家人吓得跑回家去,回禀安人,说:“可不得了,老员外到衙门一喊冤,不想衙门官人把老员外扣住不放,吓得我也不敢进去。大概是皮绪昌有人情买通了,先把老员外押住,今天晚上来抢姑娘,老安人快想主意吧。”安人、姑娘一听就哭了,玉梅说:“娘亲不必为难,孩儿我也不能落到恶霸手里,莫若我一死,万事皆休。”

  正说着话,外面有人打门。老管家开门出来一看,“呀”了一声。外面来的,正是雷鸣、陈亮。

  这两个人打哪儿来呢?前者济公在弥勒院赶走了通天和尚法雷、赤发灵官邵华风一干贼众,救了雷鸣、陈亮、秦元亮、马兆熊四个人,告诉秦元亮也不必上灵隐寺去道谢,叫雷鸣、陈亮二人急速回家。和尚带领何兰庆、陶万春走了之后,秦元亮同马兆熊二人单走,雷鸣、陈亮这才回家。

  老管家一瞧少主人回来了,心中喜悦,说:“大爷回来了,很好,家里正在盼想,恨不得你立刻回来,现在家里出了塌天大祸!”雷鸣、陈亮听这话一愣,说:“什么事?”管家说:“二位大爷进来再说。”

  陈亮同雷鸣来到厅房,老管家先给倒过茶来,陈亮说:“有什么事,你说说。”老管家说:“只因那一天老员外生日做寿,在村外搭戏台唱戏,有本村的痞子皮老虎,瞧见玉梅姑娘长得好,皮绪昌叫管世宽来提亲。老员外心直口快,说皮绪昌根底不清,不能把姑娘给他。没想到管世宽回去,今天又拿着一百银子、两匹彩缎,硬来下花红彩礼。不管答应不答应,说是今天晚上就要发轿子来抢亲。老员外同小人备了两匹马,到丹阳县去告他,不想皮绪昌有人情,衙门的官人不问青红皂白,就把老员外押起来了。我跑回来跟安人说,安人直哭,姑娘要寻死,大家正在束手无策,正好你回来了。”

  陈亮一听这话,气得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尚未答言,雷鸣把眼一瞪,说:“好?攮的!”用手往桌上一拍,茶碗也碎了,吓得老管家一哆嗦。雷鸣说:“好小辈,竟敢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嘴边拔须,找到你我兄弟的头上来了。好好好,老三,你我去找他去,先把这小子的狗头揪下来,你我出出气!”陈亮说:“陈福,你到里面告诉安人、姑娘,不必害怕,就提我回来了,我同雷二哥去找他说话去。”

  说着话,雷鸣、陈亮二人从家中出来,一直来到皮绪昌的门口。雷鸣一声喊嚷:“呔!皮绪昌,你趁早滚出来!我弟兄不在家,你竟敢欺负到我们头上,你真是吃了熊心豹胆,竟敢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嘴边拔须,你错翻了眼睛了!你也不打听打听大太爷,我等是何许人也。”陈亮也指着门口破口大骂。早有人报进去,皮绪昌刚从丹阳县回来,正在书房同法雷、黄庆、谢广在一处商量。外面有手下人进来说:“员外可了不得了,门口有陈广泰的侄儿陈亮,同着一个雷鸣,堵着门口大骂,点名叫你老人家出去。”旁边管世宽说:“员外,这可糟了!这两个人,可惹不起,听说杀人不眨眼的,这可如何是好?”皮绪昌一听,吓得颜色更变。法雷说:“这两个人是不好惹,员外你别出去,我有主意。管世宽你附耳过来,如此如此,你快出去。”

  管世宽点头答应,来到外面一看,雷鸣、陈亮正在骂不绝声。管世宽笑嘻嘻地说:“二位大太爷先别骂。”雷鸣、陈亮说:“你快叫姓皮的出来见我们。”管世宽说:“我家员外没在家,二位大叔先别生气,听我把话说明白了。”雷鸣、陈亮说:“你姓什么?”管世宽说:“我姓管。咱们都是老街坊,论起来都不远。陈大叔,你老人家别骂,这件事你别听一面之词,我们皮员外并没叫人去提亲,方才我们员外也听见这件事了,这是有小人蛊惑是非,硬说我们员外要抢亲。我们员外还要找到这个人,看是谁到你家里去下花红彩礼,找着这个人,不说你老人家不答应,我们员外也不能答应。这必定是跟陈家皮家两家有仇的人,给咱们两家拢对儿。叫咱们两家打起来他瞧热闹。二位大叔先请回去,我们员外的确没在家。听说陈老员外在丹阳县没回来,我们员外是去托人,想把陈老员外请回来,要见陈老员外细细盘间盘问,这是谁做的事。二位大爷先请回去听信儿吧。我们员外回来,一定过去。”

  陈亮一听这话,说:“二哥,他这里既然不敢承认,你我可先回去,看我叔叔回来不回来再说。”雷鸣、陈亮这才回到家中。

  陈亮到里面见了婶母,把这话一学说,老太太见陈亮回来,心中也畅快些。当日晚间也并没有轿子来抬人,陈广泰也没回来。陈亮同雷鸣在前面安歇,夜间小心防范,也并没有动作。

  第二天早晨起来净面吃茶,陈亮正要打发人到丹阳县打听打听,忽听外面打门,陈亮同雷鸣开门出来一看,门口站着丹阳县的两位班头,一位姓刘,一位姓杜,带着八个伙计,一辆坐车。陈亮一看认识,说:“二位头儿什么事?”刘头、杜头说:“二位在家里,很好,你们二位的事儿犯了,跟我们去打官司去吧。咱们彼此都有个认识,在家门口给你们二位带家伙,算我们不懂交情。给你们二位留面子,你们二位上车吧。”

  雷鸣、陈亮听这话一愣,说:“什么事儿犯了?”刘头说:“你们二位的事,还用问我们?纸里还包得了火?你们二位有什么话,上车到衙门说去吧。”雷鸣、陈亮也不知道什么事,又不能不去。当时叫管家给里面安人送信,这两个人就上车,一同来到丹阳县衙门下车。

  来到班房,刘头、杜头说:“二位屈尊点儿吧。”说着话,哗啦一抖铁链,把雷鸣、陈亮锁上。有伙计看着两个人,官人进去一回话,把雷鸣、陈亮带到知县署内,传皂壮快三班伺候升堂。知县吩咐带差事,原办出来拉着铁链带雷鸣、陈亮上堂。“威武”二字堂威喊过,原办说:“七里铺打劫卸任官长,刀伤三条人命,劫衣物首饰银两,贼首雷鸣、陈亮告进!”

  这二人一听这话,吓得惊魂千里。来到公堂一跪,二人报名说:“小的雷鸣,小的陈亮,给老爷磕头。”知县在上面一拍惊堂木说:“雷鸣、陈亮,你们两人在我地面上,西门外七里铺打劫去任官长,刀伤三条人命,劫去衣物首饰银两,同手办事共有几个人?讲!”雷鸣、陈亮跪爬半步,向上叩礼。陈亮说:“回老爷,我家住在陈家堡,世居有年,原系商贾传家。我二人是拜兄弟,在镖行生理。新近从外面回来,并没做过犯法之事。老爷地面有这样案子,明火执仗,路劫伤人,我二人一概不知。求老爷格外施惠!”知县一听说:“你们两人,已经来到本县公堂上,还敢狡赖不承认?等本县三推六问,用了刑具,你们皮肉受苦,那时再承招,悔之晚矣。同手做案倒是几个人?趁早实说!”雷鸣、陈亮说:“小人实在冤屈,求大老爷明镜高悬。”知县勃然大怒,说:“你们这两人分明是惯贼,竟敢在本县跟前这样狡赖。大概抄手问事,万不肯应。来,拉下去给我每人重打四十大板再问!”陈亮说:“老爷暂息雷霆之怒,且慢动刑,小人有下情上禀。”

  本县的官人马快,素常都认识陈亮,知道陈亮是绿林中人,在本地住居好几辈了,也知道陈亮在本地没案。现在奉老爷签票,急拘锁带雷鸣、陈亮,马快在旁边就说:“你们两个人实说吧,省得老爷动刑。”陈亮说:“老爷明鉴,小人等在这丹阳县陈家堡居住好几辈儿了,家里有我叔叔在本地开的白布店,素常老爷台下的官人也有个耳闻。雷鸣他是龙泉雾的人,我二人自幼结拜,我们两个人现在镖行保镖,昨天才回来。今天老爷派官人将我们二人传来,说我们二人在七里铺明火执仗,我们二人实在不知。老爷要用严刑苦拷,我二人受刑不过,老爷就叫我们二人承认谋反大逆,我们也得承认。何为凭据?哪为考证?老爷这辈为官,要辈辈为官。”知县一听,说:“你们两人,还说本县断屈了你们。不给你见证,你还要狡赖。”立刻标监牌提差事。

  没过多久,就听铁链声响,带上一个犯人来。陈亮睁眼一看,激灵灵打一寒战,就知道这场官司难逃性命。真是“贼咬一口,入骨三分”。

  这个贼人陈亮认识,他叫宋八仙。当初雷鸣、陈亮、杨明奉济公禅师之命,到马家湖去送信,陈亮蹲着出恭,宋八仙冒充陈亮,打劫行人,被陈亮将他拿住。依着雷鸣、陈亮,当时就要杀他,镇威八方杨明是个诚笃仁厚的人,大有君子之风,不但劝着陈亮没杀他,还周济他五两银子,叫他改行做小本经营。没想到这小子恶习不改,在本地七里铺明火路幼,杀死家丁,抢劫衣服、首饰、银两。同手路劫共有五六个人,别人分了赃都走了,这小子没走,犯了案被丹阳县马快将他拿获。到衙门一过堂,宋八仙全招了,知县问他,同手办事共有几个人?宋八仙说:“有通天和尚法雷、小丧门谢广、赛云龙黄庆,还有几个人,都是西川路上的人。在七里铺抢劫卸任职官,杀死三个家丁,得赃均分,他等都远走了,也不知去向。我分了几十两银子,连嫖带赌也都花了。”知县一听,先把他钉镣入狱。

  宋八仙本没打算拉雷鸣、陈亮。只因雷鸣、陈亮堵着皮绪昌门口一骂,法雷先叫管世宽出来,用好言安慰,用计把雷鸣、陈亮支走了。法雷说:“皮员外,这两个人可不好惹,他们素常在外面尽讲究杀人。你跟他家结了仇,这两个人更不能善罢甘休了。”皮绪昌说:“贤弟,你有什么高明主意?”法雷说:“不要紧,我有一个绝妙的主意,非得把他两个人治死,给他来个一狠二毒三绝计,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你要不治他,他绝不能饶你,这个后患可就大了。不用多,你花几百银子,就可以要他两个人的命。”皮绪昌说:“几百银子倒是现成,怎样治他呢?”法雷说:“现在丹阳县狱里收着一个宋八仙,是本地七里铺明火执仗杀死三条人命的犯人。这案子是我们一同做的,可他不知道我在本地有庙。你到狱里花钱买通了他,叫他当堂将雷鸣、陈亮一口咬定,县里就会把他两个人拿了去,用刑具一拷,他两个受刑不过,就得招认。他二人身受国法,一来也除了后患,再说要抢陈广泰的女儿,也非这样办不可。你见了宋八仙,可别提见着我们三个人。”皮绪昌说:“很好,我这就到丹阳县去。”

  皮绪昌到里面拿上五百两银子,叫家人备两匹马,带着一个从人,从家中起身,来到丹阳县,翻身下马。众官人一瞧认识,说:“皮员外来此何干?”皮绪昌说:“我到狱里瞧个朋友。”叫家人拉着马,皮绪昌拿着十封银子,来到狱门,一招呼,管狱的出来问:“找谁?”皮绪昌说:“尊驾姓什么?”管狱的说:“我姓钱。”皮绪昌说:“我这里有二百银子,送你买包茶叶喝,我要跟宋八仙说几句话,行不行?”管狱的听说有银子,连说:“行,行。”立刻把狱门开开,放皮绪昌进去。钱头把皮绪昌让到他住的屋子里坐着,这才叫宋八仙过来,管狱的躲出去了。

  宋八仙并不认识皮绪昌,来到屋中问:“尊驾找我么?”皮绪昌说:“不错。你就是宋八仙吗?”宋八仙说:“是。”皮绪昌说:“我姓皮,我来托你一件事。你的官司画了供没有?”宋八仙说:“没有,刚过了一堂,还没定案。我们五六个人做的案子,现在就是我一个人犯了案。”皮绪昌说:“既然如此,我有两个仇人,你过堂的时候给牵出来,一口咬定,说是他为首。我先给你留下二百银子,再给你立个折子,饭馆子爱吃什么要什么,然后我花一千银子,给你打点官司。”宋八仙本来是个穷人,手里没钱,又没朋友,来到狱里,也没人照应,牢饭也吃不饱。一听这话,既有银子,又有吃的,反正官司大概是活不了的了,乐一时算一时,先不用受罪,心中很愿意,就说:“皮大爷你说吧,叫我拉谁?”皮绪昌说:“在本地陈家堡,有个雷鸣、陈亮,家里开白布店,雷鸣在陈亮家住着。”宋八仙一听,说:“雷鸣、陈亮这两个人我认得,而且我们还有点儿仇,我被陈亮拿住过,这件事交给我办了,只要你照应我点儿。”

  皮绪昌立刻给宋八仙留下二百两现银子。从狱里出来,又去见大堂上值堂的班头,给他五十两银子,托他今天晚上开堂单,把宋八仙的案子开在头里。老爷问案,先问后问,全在值堂的身上。他开堂单,把谁开在头里就先问谁。皮绪昌在衙门里都打点好了,又到饭馆子给宋八仙立了个折子,送到狱里去。告诉饭铺掌柜的,县衙门狱里宋八仙吃多少钱,到我家去取。掌柜的答应,知道皮员外是财主,错不了。

  皮绪昌把事情办完了就回去了。知县晚上升堂看堂单,头一案就是宋八仙七里铺路劫。知县吩咐带人犯。原办把宋八仙带上堂来一跪,知县说:“宋八仙,你在七里铺抢劫,杀死三条人命,同手办事到底是几个人?”宋八仙说:“小人不敢招,怕老爷生气,一共是六个人。有三个人都回了西川,有两人为首的,倒在这本地陈家堡住家,一个叫圣手白狼陈亮,一个叫风里云烟雷鸣。当初是他们两个人起的意,我等听从。抢劫了八百两银子,给我八十两,他们使七百多两。这是真情实话,并无半句虚言。”知县一听,这才出票,急拘雷鸣、陈亮。

  今天一过堂,雷鸣、陈亮问知县何为凭据,谁为见证?知县这才把宋八仙提上来当堂对质。

  宋八仙上堂来在公堂一跪,向上磕头,知县说:“宋八仙,你可认识他二人?”来八仙一看,说:“雷大哥,陈大哥,这场官司你们认了吧。当初你们两个人起的意,在七里铺打劫卸任官长,杀死三个家丁,得了八百两银子,你们二位说我是小伙计,不能多给我。我使一成,你们使九成。现在我犯了案打了官司,你们两个人不管我了,假装不知道。现在我实在受刑不过,假使我要受得了,也不肯把你们二位拉出来。谁叫咱们有交情呢?总算一处吃过,一处花过,一处乐过。虽然犯了案,也不算短,咱们一同画供吧。”

  雷鸣、陈亮一听,气得颜色改变。知县在上面把惊堂木一拍说:“雷鸣、陈亮,你们两个人这还不招吗?再还狡赖,等本县三推六问,那时候你等皮肉受苦也得招。”陈亮说:“宋八仙,你这小辈满嘴胡说。当堂可有神,我姓陈的什么时候跟你一处路劫?谁认识你?你在外面做案,冒充我姓陈的名姓,前者我没肯杀你,我慈心倒生了祸害。”宋八仙说:“你们哥儿俩不必狡赖了,我已经把真情实话都招了,你再不招也不行了。”雷鸣气得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把眼一瞪说:“好?攮的,我二人跟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这小子血口喷人!”

  知县见雷鸣、陈亮发脾气,立刻把惊堂木一拍说:“呔!好大胆雷鸣、陈亮,这是本县的公堂,也是你等发威的地方么?大概你等是目无王法,才敢咆哮我的公堂。来,拉下去给我打!”陈亮说:“老爷暂且息怒,小人我有下情上禀。”知县说:“有什么下情?讲。”陈亮说:“我等跟宋八仙有仇。前者我二人同朋友上马家湖送信,我走在半路肚子痛,在树林子里出恭。宋八仙持刀从我身后过来要砍我,被我瞧见,将他拿住。一问他,他冒充我的名姓,我要将他送到当官治罪,他央求我把他放了。不想他记恨前仇,路劫犯案,牵拉我二人。”老爷一听说:“你满嘴胡说,拉下去给我打!”立刻把雷鸣、陈亮拉下去,每人打了四十大板。

  打完了,知县又问,雷鸣、陈亮口中叫冤。知县吩咐用夹棍夹起来再问。三根棒为五刑之祖,最是厉害,立刻将雷鸣、陈亮上了夹棍。刚要使刑,只听外面一声喊:“大老爷冤枉!”--来的正是济公,要搭救雷鸣、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