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鸣、陈亮二人迷失路径,忽然听见有钟声响。二人顺着响亮的钟声,找到跟前一看,见山中有一座古庙,山门上写的是“松阴观”三个字。两个人来到门前叫门,只听里面一声“无量佛”,出来两个道童。这个说:“师弟你猜准来了?”那个说:“许是云霞观的紫霞真人李涵陵,再不然就是东方太悦老仙翁,也许是白云仙长。不是白云仙长,就是野鹤真人。除了这个人,别人不会上咱们观里来。”说着话开了门,道童一瞧,说:“哪里来的凡夫俗子?”雷鸣、陈亮赶紧说:“仙童请了,我们二人迷路了,误踏宝山,求仙童回禀观主一声,求观主方便方便,我二人借宿一宵。”小道童瞧了他们一瞧,说:“你们两个人姓什么叫什么呀?”陈亮说:“我姓陈名叫陈亮,他姓雷叫雷鸣。我二人原是镇江府保镖的,从绍兴府来,走迷了路了。”童子说:“你二人在此等候,我到里面回禀一声,我家祖爷不一定见你们不见。”陈亮说:“好,仙童多费心吧。”小道童进去,工夫不大,出来说:“我家祖爷叫你两个人进去呢。”雷鸣、陈亮这才往里走。
二人跟着小道童来到院内一看,院中栽松种竹,清风徐来。正当中大殿带月台,月台上有一个老道,正在那里打坐观月。东西各有配殿。果然是院中别有洞天。小道童用手一指说:“这就是我家祖师爷。”雷鸣、陈亮来到跟前一看,见这老道发如三冬雪,须赛九秋霜,穿着古铜色道袍,白袜云鞋,真是仙风道骨。雷鸣、陈亮就知道这位老道是道高德重之人,赶紧行礼,说:“仙长在上,弟子雷鸣、陈亮参见祖师爷。”老道口念“无量佛”,说:“二位远方来临,请至鹤轩一叙。”
说着话,站起身来,带领雷鸣、陈亮往东配房走。道童一打帘子,屋中掌着灯,雷鸣、陈亮一看屋中,不禁大吃一惊,心想:“这个老道非妖即怪,非鬼即狐,一定不是人。”为什么这样想呢?看他这屋中的摆设,全都是世上罕有之物,不但有各样的盆景古玩,还有珊瑚、玛瑙、碧犀、翡翠,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是他们从来没见过的。陈亮就问:“长老,这是天堂呢还是人间?”老道哈哈一笑说:“这是人间,哪里来的天堂?”
这个老道姓鲁,当初是宋朝一家国公,后来看破了红尘,出家当了老道,道号修真,人送外号叫坎离真人。这座山名叫八卦山,他看中了这座山的地理,由府里发来的帑(音tǎng躺)银盖成了这座庙。地形是半天然半人工修整的,平常人休打算进来,一绕就迷了。今天雷鸣、陈亮是误入八卦山,要是诚心来,反而来不了。鲁修真在庙中多年,把府里心爱的陈设,都搬到庙里来,素常也不与世俗人来往。所有跟他常在一处的,都是清高的人士。
老道让二人坐了,雷鸣、陈亮各通了名姓,说:“我二人原是保镖为生,未领教仙长贵上下怎样称呼?”老道说:“山人姓鲁,双名修真。二位今天与山人遇缘,大概二位还没吃饭吧?我这庙中有现成的素菜,二位倒不必客气。”陈亮见老道很实在,也不推辞,说:“祖师爷既然如此慈悲,我二人其实没用过饭。”老道立刻吩咐童子备酒。童子答应,当即擦抹桌案,摆上杯盘。雷鸣、陈亮一看,这庙中可真讲究,所有的瓷器都是九江出的上品细瓷,上面都有“松阴观”三个字,装着新鲜的果品,上等的素菜。二人落座,老道一旁主座相陪,开怀畅饮。雷鸣、陈亮跟老道素不相识,这样热情接待,甚为感激,心中想:“也不能白吃老道的,临走的时候,可以多送香资。”
三人正在喝酒谈心,忽听外面打门,老道吩咐童子出去看看。道童开门一看,原来是神童子褚道缘同鸳鸯道张道陵。这两个人在白水湖跟济公作对,济公施展五行挪移大搬运,张道陵跟褚道缘商量,要找坎离真人下山捉拿济颠和尚,报仇雪恨,所以今天才来到松阴观。小道童一看,说:“你们两个人到这里来干什么?”褚道缘说:“小师兄请了!我二人来给祖师爷送信,有紧要的事,求二位小道兄到里面回禀一声,我二人要求见祖师。”小道童说:“祖师爷会着客呢。”褚道缘说:“谁在这里?”小道童说:“一个姓雷,一个姓陈,他们说是镇江府保镖的。”
褚道缘一听,说:“了不得了,我告诉你说,我们两人到这里来,只因尘世上出了一个济颠僧,兴三宝,灭三清,无故跟三清教作对。现在这两个姓雷姓陈的,就是济颠和尚的徒弟。这两个人是江洋大盗,必没安着好心。他们就是济颠打发来的,知道祖师爷观中值钱东西多,必定是来偷东西,你快到里面去禀一声。”
道童转身进来,鲁修真就问:“什么人叫门?”小道童说:“张道陵、褚道缘来了。”雷鸣、陈亮一听,大吃一惊。鲁修真说:“二位慢慢喝着,来的这两个人,论起来还比我小两辈呢。我跟紫霞真人李涵龄相好,这是李涵龄的徒弟。”雷鸣、陈亮说:“我们二人见他们多有不便,莫若躲开。”鲁修真说:“也好,你们二位要是不愿见,就到里间屋中去坐着。”
雷鸣、陈亮赶紧到南里间去。鲁修真吩咐道童:“把他们两个人给我叫进来。”道童转身出去,少时同褚道缘二人进来,跪倒行礼说:“祖师爷在上,弟子褚道缘、张道陵参见祖师爷。”鲁修真说:“你们两个人来这里干什么?”褚道缘说:“我们二人来给祖师爷送信,尘世上出了一个济颠僧,兴三宝,灭三清,他说,咱们三清教没人,都是披毛带角,横骨插心,脊背朝天,不是日造所生,无故跟三清教作对。求祖师爷下山捉拿济颠僧,给咱们三清教转转脸。”
鲁修真一听,说:“我听说济颠僧是个得道的高僧,怎能无故说出这样的话来?这必是你这两个孽障来搬弄是非,胡言乱语,满嘴胡说!”褚道缘说:“弟子不敢在祖师爷跟前撒谎,实有其事,求祖师爷大发慈悲罢!”鲁修真说:“既然如此,你两个去把济颠给我找来,我问问他。”褚道缘道:“我两人我二人不是他的对手,找他不来。方才我们听小师兄说,祖师爷这里来了一个姓雷的,一个姓陈的,是镇江府的人。”鲁修真说:“不错。”张道陵、褚道缘说:“祖师爷,你老人家可千万别拿这两个人当好人。这两个人都是济颠的徒弟,必是济颠僧差来的。他知道祖师爷庙里有陈设古玩,前来做贼。这两个人原本是绿林中的江洋大盗,祖师爷可千万别放他们走了。”
坎离真人一听,说:“你们两人满口胡言乱道,我看这两个人,并非奸滑之辈。”褚道缘说:“祖师爷如果不信,现有凭据;这两个人身上准有刀和夜行衣包。要是没有夜行衣包、没有刀,那就算我们两个人妄言,任凭祖师爷拿我们二人治罪。”鲁修真一听,觉得也有道理,这才说:“既然你们这样说,我倒要看看,如果他们真有夜行衣,休想出我这松阴观。要是没有夜行衣,只有刀,那不算;他二人是保镖的,应该带兵刃防身。”
鲁修真这才站起身来,一同进里间屋子,再找雷鸣、陈亮,踪迹不见。一揪床帏,见床底下东墙脚挖了一个大窟窿,拿灯一照,窟窿旁边地下放着一锭黄金,有五两重。--宋朝年间,黄金白璧最贵,一两黄金能换五十两白银呢。
雷鸣、陈亮为什么要逃跑?他们在里间屋里坐着,知道这两个老道要搬弄是非,动手又不是他们的对手,前次在白水湖就差点儿被老道杀了,今天要是让他们见着,能善罢干休么?陈亮一想:“三十六着,走着为上策。”跟雷鸣一商量,挖了个窟窿钻了出去。陈亮说:“二哥,咱们不能就这样走了。这庙里老道待你我甚厚,咱们能白吃人家的?咱们给他留下黄金一锭,以表寸心。”故此搁在地下一锭金子。
鲁修真一瞧人没了,留下一锭黄金,心里就明白了,勃然大怒说:“你这两个孽障,分明是搬弄是非。我并非见财开眼,想必人家是好人,临走不但我屋中的东西分毫不短,反儿给留下这一锭黄金,意思是不白吃我的饭。你这两个孽障,实在可恼,我要不看在李涵龄的面上,你们两个无故来搅我,岂能容你?便宜你两个东西,来人!把他们两个人给我赶出庙去!”
这两个人不敢不走,只好转身往外奔,道童跟着出来关门。来到外面,褚道缘说:“小师兄,我们二人今天求你方便方便,天色太晚了,我们二人在你屋里藏一藏,别叫祖师爷知道,天亮了我们就走,行不行?”小道童说:“也罢,你们就在我这屋里蹲半夜罢。可别说话,叫祖师爷知道了,我们可担当不起。”张道陵、褚道缘点头,就在道童屋里坐了半夜。
天色大亮,两个人告辞出了松阴观。正往前走,猛一抬头,见雷鸣、陈亮在观前的南山坡上坐着。他们半夜里出了观,走来走去,又绕回来了,本来这八卦山的路曲曲弯弯,很是难走,走了半夜,也没离开松阴观。见天色亮了,陈亮说:“怎么绕出不去呢?二哥,咱们歇歇吧。”
二人正歇着,见角门一开,褚道缘、张道陵出来了,雷鸣说:“了不得了,这两个杂毛来了。”褚道缘一瞧,哈哈大笑说:“道兄,你瞧这两个小辈儿还没走,这回可活不了了。”张道陵说:“让我来拿他们。”伸手把乾坤颠倒迷路旗拿了出来,向前说:“两个小辈儿,往哪里走?”雷鸣气往上撞,说:“老三,咱们跟他拼了,把两个杂毛宰了。”陈亮说:“好,老道,我们二人跟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什么要跟我们苦苦作对?我这命不要了。”老道哈哈一笑,把旗子一晃,口中念念有词,雷鸣、陈亮正打算摆刀过去动手,二人只觉得天旋地转,头昏眼眩,身不由己地翻身栽倒。张道陵把旗子卷上,仍插在背后,伸手拉出宝剑,褚道缘说:“道兄,交给我杀吧。”张道陵把宝剑递给褚道缘,褚道缘刚要过去,只见从西边石头后面有人探出身来,正是济公。和尚哈哈一笑说:“好杂毛,无故要杀我徒弟,咱爷们儿较量较量。”
济公打哪儿来呢?不但济公来了,连悟禅、悟真都来了。
和尚在绍兴府衙门同知府吃酒,悟禅救了雷鸣、陈亮、王全、李福,把贼船烧了,仍回到知府衙门。来到书房,见了济公,把救人的事一说,济公说:“好,喝酒吧!”悟禅同孙道全一桌去喝酒。吃喝完毕,知府顾国章说:“圣僧不用走了,你老人家在这里住几天吧。”和尚说:“不走就不走。”家人把残桌撤去,伺候喝茶,知府陪和尚谈心叙话。晚上又预备两桌席,吃完了晚饭,天到二鼓,知府告辞回后面去。济公给知府留了四个字,写的是“暂且告别”,然后说:“悟禅、悟真,明天天一微亮,你我就起来走,奔八卦山。你们师弟雷鸣、陈亮有难,咱们得去救他。”
天刚蒙蒙亮,济公说:“咱们该走了,谁有能耐,谁先到八卦山。”孙道全说:“我走得慢,笨鸟先飞,我头里走。”和尚说:“悟禅,看谁走得快,咱爷俩赛赛。”小悟禅一想:“我准比师父快。”一晃脑袋,滋溜就没了。赶到八卦山一瞧,济公在那儿坐着呢。悟禅说:“师父,你怎么先来了?”和尚说:“你的道行还差很多,孙道全还没到呢,他先走的。”孙道全拧着袍袖,架着趁脚风直跑,累了一身大汗,末后才赶到。
师徒三个先后来到松阴观前,见张道陵已经把雷鸣、陈亮放躺下,褚道缘刚要杀他们,和尚哈哈一笑,张道陵一瞧,说:“好颠僧,上次你施展五行挪移大搬运逃走了,今天还敢前来送死?”悟禅一晃脑袋,滋溜没了,把两个老道吓了一哆嗦。济公说:“好杂毛,今天咱们来一个强存弱死,真在假亡。”这句话没说完,一瞧悟禅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面旗子,说:“师父你瞧,我把杂毛的旗子偷来了。”张道陵回手一摸,背后插着的是一根木棍儿。老道气得哇呀呀直嚷。济公说:“把旗子给我,用他的旗子拿他。”老道心说:“我的旗子,他也不会使,没咒语不行。”没想到和尚拿着旗子一晃,口念:“?嘛呢叭咪?!?,敕令赫!”两个老道立刻就天旋地转,身不由己,翻身栽倒,不能转动了。
和尚过去把雷鸣、陈亮救起,说:“雷鸣、陈亮,这两个老道无故欺负你们,你们两个人去报应他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可不准你们要他的命!”陈亮说:“二哥,咱们把两个老道的衣裳剥下来,拿去当了吃酒,好吗?”雷鸣点头,立刻把老道连裤子都给脱了下来。陈亮说:“这个褚道缘最可恨,应该把张道陵搁在褚道缘身上。”结果两个老道都赤身露体,褚道缘在底下趴着,张道陵在上头压着。
雷鸣、陈亮把两个老道的衣裳用包袱包好,这才问:“师父,咱们上哪儿去?”和尚说:“悟真,你知道师父的出身来历么?”孙道全说:“不知道。”和尚说:“我本是台州府天台县永宁村的人,我这次出来,一则为白水湖捉妖,二则为探望娘舅。此番我表兄王全出来找我,正往回走。我舅舅王安士家中,正被阴人陷害,差不多就要没命了。我要带你小师兄去找坎离真人,有件要紧事,不能不去见他,将来我有一步大难临身,非用他不可。悟真你过来,”附耳如此这般,又说:“你带着雷鸣、陈亮急速去,你给我去办这件事,也不枉你我师徒一场。”孙道全说:“记住了,谨遵师父之命。”立刻带领雷鸣、陈亮起身奔永宁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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