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张士芳贪财害姑夫 孙道全装神救员外




  王安士叫公子王全出去寻找李修缘,他家中虽有百万之富,家里却没有亲人了,只剩下夫妇两个。

  安人娘家有一个内侄,叫张士芳。当初张士芳家也是个财主,自从他父母一死,他吃喝嫖赌,无所不为,把一份家业全花完了,弄得如今连住处都没有。

  在永宁村外,有一座三清观,老道姓董叫太清,原先跟张家有些来往。张士芳没地方住了,就在观里暂居。

  张士芳无所事事,整天在外面坑蒙拐骗,眠花宿柳,还常找王员外家要钱。先前每次也给他三二百两,后来不时来要,也还给他十两八两,老安人偏疼内侄,还常常偷着给他银子。

  一天,张士芳跟董老道说:“我听说你们做老道的,能够害人。我跟你商量,你愿意发财不愿意?”董老道说:“害人我能行,你想害谁呀?”张士芳说:“我姑父王安士。家有百万之富,现在我表弟王全出去找我表弟李修缘去了,不一定几年才能回来。李修缘家里当初也有百万家资,如今也都归了王安士了。你要是能把我姑父给害了,家里没别人,我姑母准叫我总办丧议,准得剩几万,我准发财。”老道说:“你发财,我白害人么?多了我也不要你,给我五百银子,我能叫他七天之后准死。”张士芳说:“只要我姑父能死,我准给你五百银子。”老道说:“口说无凭,你得给我写一张借据。”张士芳立刻拿笔就写:

  立借字人张士芳,今因手乏,借到三清现老道董太清纹银五百两,每月按三分行息。恐后无凭,立字存照。并无中保。

  张士芳亲笔画押。

  写完了字,问老道怎么个害法,老道这才说:“只要把你姑父的生日八字问来,我就能把他的魂拘来,叫他七天之后准死。”张士芳说:“那容易。”立刻就奔王员外家来。众人看见他,都不耐烦,王福说:“王孝,你瞧这小子又来了,真不要脸,不是来借钱,就是来偷点儿什么。”

  他是老安人的内侄,众人当面又不敢得罪他。见张士芳来到切近,大家都喊:“张公子来了。”张士芳说:“来了。”迈步就往里走。他一过去,众家人又骂他:“这小子没做好事,早晚喂了狗。”

  张士芳来到里面,王安士正吃饭,一瞧见他,就皱眉头。张士芳说;“姑父才吃饭?”王安士说:“你这孩子又做什么来了?我瞧见你,又气又心疼。瞧着你父母都死了,是怪苦的,可又气你这孩子不务正,在外面无所不为。你要是本份,我的铺子都可以交给你管,让你成家立业。无奈你是条癞狗,扶不上墙去。”

  这话张士芳不爱听,就来到里间屋见安人。安人见是他,说:“你这孩子又来了,不用说,必是又没钱花了来要钱,对不对?我这里有二两碎银子,给你留着吃饭吧。我也不敢多给你,多给你,你也是胡花去。”张士芳把银子接过来,说:“姑母,我并不是要钱来了,我是来打听打听,我姑父多咱生日。”安人一听说:“罢了,你还惦念着你姑父的生日呢,总算没白疼你。你姑父的生日快到了,他是八月二十七日生的,今年是六十整寿。到了那一天,你也应该来给他磕头。”张士芳说:“什么时辰?”安人说:“午时。”老太太哪儿想到他生出这样狠毒之计?拿他不当外人,全都信口说了。

  张士芳听明白,赶紧回到三清规,一见董太清就说:“我问明白了,我姑父是八月二十七日午时生的。”老道说:“好,你有钱没有?我给你开个单子,你去买东西。”张士芳说:“有,我有二两银子。”老道说:“你去买东西,顺便找一枝桃枝来。”张士芳照单把东西全买齐了,又找了一枝桃枝,回来交给老道。老道把桃木做成一个人样,也有耳、目、口、鼻、手、足,把王安士的生辰八字写好,搁在桃木人里。等到三更之后,星斗出全了,老道在院中摆设香案,把道冠摘了,把扎头绳解开,披散着头发。手中拿着宝剑,预备一个摄魂瓶。老道把香烛照着,用黄毛边纸画了三道符,用宝剑尖把符贴上,香菜根蘸着无根水,一撒五谷粮食,口中念念有词,一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立刻把王安士的三魂拘来一魂,七魄拘来两魄,放在摄魂瓶内,用红绸子一蒙,五色线一系,画了一道符,贴在瓶口上。

  老道把魂瓶揣在怀内,这才说:“张士芳,明天你一早到王员外家去,别等王安士起来,你把这个挑木人拿着,他要是在床上睡,你偷着拿桃胶给粘在床底下,准保七天之后就叫他死。”张士芳说;“那行。”立刻把桃木人带好。

  次日一清早,他到王安士家来,两眼发直,就往里走,到了王安士卧室前,掀帘子就进去

  。他是晚辈,也没人拦他。老安人起来了,王安士尚未睡醒,张士芳到了屋中,说:“姑父还设起来呀?”安人说:“你别惊动他,你姑父晚上睡得晚,家务劳心,安歇很迟。你这孩子这么早又做什么来了?”张士芳说:“没事,我到这里来瞧瞧。”说着话,得便他就把桃木人给粘在床底下了。回到三清规,一连三天没出门。

  第四天,张士芳一早就到王安士家里来,一瞧老安人正在哭哭啼啼。张士芳明知故问:“姑母为什么哭哇?”老安人说:“孩子你来了,你瞧你姑父,由打你来的那一天起,就没起来过,人事不知,昏迷不醒,也不吃,也不喝。请了多少先生,都没给开药方,一瞧就推,都说瞧不出什么病来。你兄弟王全也没在家,这可怎么好哇!”

  张士芳一听,精神就来了,说:“老太太,你这还不赶紧张罗着给我姑父准备后事啊?咱们这样人家,还等着人死了才定规?我兄弟不在家,我就如同跟我兄弟一样,我就得张罗,给我姑父预备预备。姑母你别糊涂了,我姑父这么大的年纪,到了岁数了,快张罗后事吧!我兄弟在家,我不管,他既然不在家,只有我是最亲近的人。我姑父有棺材没有?”安人说:“棺材早有了,那年你姑父花三千银子买了两口阴沉木的寿材,在庙里寄存着呢。”张士芳说:“既然棺材有了,也得讲棚讲杠,别等人倒了头再办。一者忙不过来,二者也叫别人笑话,这样大财主没人办事。老太太你只管放心,我是你内侄,总比底下人给你办事强。底下人办什么事都要赚钱,我办事,将来我兄弟回来,我自对得起我兄弟。姑母你拿银子来,我先去讲棚讲杠要紧。”安人本没有主意,架不住三句好话,立刻开箱,就拿银子。

  正在这个时候,家人王得禄进来说:“太太,老员外这病,总得请人瞧。东村有一位张先生,听说是名医,可以把他请来瞧瞧,好不好?”安人尚未答言,张士芳答了话说:“你们这些东西混帐,老员外已经是要死的人了,你还要拿苦水来灌我姑父,你们安着什么心?还不是为了请先生抓药好赚钱?由不了你们,快出去。”

  王得禄一听,心里说:“这小子真可恨,他愿意老员外死,他好谋总办丧仪。”心里骂他,当面又不敢惹他,他是老安人的内亲,无奈,只好转身出去。

  王得禄刚出去,管家王孝由外面进来说:“安人,老员外许是受了邪了,是不是请个捉妖的来瞧瞧?”张士芳一听说:“你满嘴里胡说,我们最不信服妖言惑众,你快滚出去。姑母你别听他们胡出主意了,你给我拿银子,我办事去吧。”

  老太太拿出四百两银子来交给他,张士芳转身往外就走。王孝一想:“这小子没安好心,我要叫你赚了一个钱,算我白混了。”王孝就在后面远远跟着,见张士芳进了后街天和棚铺,李掌柜说:“张公子,什么事儿?”张士芳说:“我姑父快要死了,我来讲棚。前后搭过脊棚,要暖棚客座,两面包新细席,满带花活儿,四面玻璃窗户,要五色的。天井门口搭过街楼,起脊带花活儿,扎彩子,要鼓手。楼子里面搭天花座,满要五色彩绸。扎月亮门带栏杆,月台要铺地锦。灵前要玻璃圈门,扎彩绸带牌楼,周围月台,要玻璃栏杆,全要新材料,搭七七四十九天,连伙计酒钱都包在内,要多少银子?”

  掌柜的拿算盘一合,说:“别人来讲,得六百银子,你来,就给五百两吧。这是最克己的价钱了。”张士芳磨让了一番,让到四百两,讲停当了,叫掌柜的开单子,开八百两银子。掌柜的给开了单子,张士芳说:“明天送定银。”拿了单子出来。

  王孝见他走了,到棚铺里说:“掌柜的,方才张士芳来讲的什么棚?”掌柜的照样一说,王孝说:“多少银子?”掌柜的说:“八百两。”王孝说:“你别胡说,我们太太叫我出来讲,谁家便宜用谁的。你说实话,不然,你的买卖也做不成。”掌柜的无法,说:“原是四百两,他叫我开八百两的单子。”王孝说:“你照样给我开四百两的单子,管保用你的。”

  掌柜的开了单子,王孝拿着出来。一瞧张士芳进了德义杠房,也是一见掌柜的,提说王安士要死,要六十四人换杠班,要新绣白罩片,绣五福捧寿,抬杠的满穿甲衣靴子,用八对白牌,六十对红牌。现销官衔全份儿幡伞,要新绣的全份儿执事,要鞭牌锁棍,刽子手执刀。旨意亭子,全份儿銮驾,龙旗龙棍,令旗令箭,对子马影。亭子要香亭,彩亭,鹤鹿回春,用二十四对小伞,满堂孝,清音鼓手三堂,十番丧车鼓号,要满新软片,要旗锣伞扇,魂轿、魂椅、魂车,用七曲红罗伞,棺材头里要福禄寿,搁童子,前护后拥,由倒头满亮杠。四十九天,加赏钱在内,一并多少银子?掌柜的一合算,要一千两,说来说去,要了八百两。说妥了,张士芳叫开一千六百两的单子。他走了,王孝又到杠房盘问明白,也是照样开了八百两的单子。王孝出来,见张士芳回来,王孝也跟着回来。

  张士芳把棚杠讲妥,开了两张单子,都没留定钱,四百银子还在他怀里揣着。回来见安人,老太太就问:“孩子,你把棚杠都定妥了?”张士芳说:“姑母,不用你老人家分心,我办事准保鲜明。咱们家里搭棚,不能叫人家耻笑。我定的是搭过脊棚,都要起脊带瓦垄,最后搭暖棚客座,两面包细席,不漏木头,满带花儿活,四面玻璃窗户,要五色的,天井门口搭过街牌楼,起脊带花儿活,扎彩子,有鼓手楼子,里面焰口座,搭大花座,要五色绸子,扎月亮门,带栏杆、月台,有铺地锦。灵前圈门满月玻璃的,扎彩绸带牌楼。周围月台,玻璃栏杆。这个棚,要叫别人讲去,准得一千银,我只用八百两,先省二百银子,我办事不能叫我兄弟回来抱怨。”

  老安人一个女流之辈,哪里懂得,只说:“不多,不多。”旁边王孝站着,等他说完了,说:“张公子,你在谁家定的棚?”张士芳说:“天和棚铺。”王孝说:“我也在天和棚铺讲的。照你所说的东西一样不短,短一样你别答应,我可是四百两讲的。还告诉你说,你讲杠多少钱。”张士芳说:“一千六百两。”王孝说:“我讲的是八百两,也跟你所用的东西一个样。”

  张士芳一听一愣,这小子真是口巧舌能,当时就说:“姑母,你别听他们的,他们打算把我闹开,他们好赚钱。有这么便宜的么?”老太太一听,叹了一声说:“王孝,你们这是何必。我内侄他还能赚我的钱么?你们去吧。”王孝一听老安人说他不能赚钱,心说:“我一片好心全白费了。”赌气转身出来。

  众家人在大门堂里坐着,一个个都生气,这个说:“张士芳这小子,狼心狗肺。”那个说:“就盼着咱们公子爷一回来,这小子就得滚开,省得他这里充二号主人。”

  大家正在纷纷议论,只听外面一声:“无量佛!贫道闲游三山,闷踏五岳,访道学仙,贫道乃是梅花山梅花岭梅花道人。”众家人出来一看,来的是一位羽士黄冠,玄门道教。头戴青缎九梁道巾,身穿宝蓝缎道袍,青护领相衬,腰系杏黄丝绦,白袜云鞋,背一口宝剑,绿鲨鱼皮套,黄绒穗头,手执一把蝇刷,面似淡金,细眉朗目,鼻直口方,三绺黑胡须飘在胸前,根根见肉,真是仙风道骨,一表非俗。众家人就问:“道爷来干什么?”老道回答说:“贫道是梅花山梅花岭梅花道人,正在洞中打坐,心血来潮,掐指一算,知道王善人有难,贫道脚驾祥云,前来搭救。尔等到里面通禀,贫道并不要分文资财,只为功德。”家人一听,说:“道爷来救我们员外爷呀?”老道说:“正是。”

  王孝一听,赶紧往里飞跑。来到里面,说:“安人大喜!”老太太一听,说:“你这东西混帐,员外爷看看要死了,你还说大喜?喜从何来?”王孝说:“现在外面来了一位老道,说是梅花山的神仙,他说能救员外,岂不是大喜?”张士芳一听,赶紧就拦说:“你们哪儿弄来的老道?妖言惑众,还不是来蒙钱的?有银子也不给他,趁早叫他快去。”王孝说:“人家老道说了,他是积善行好,不要钱。”张士芳说:“你满嘴胡说,他不要钱,莫非自己带着锅走?”王孝说:“人家自己说的不要钱嘛。”

  旁边王全之妻董氏就说:“王孝,你把老道请进来,给员外瞧瞧也好,倘若瞧好了,真化一千两二千两还化呢。瞧不好,可不能给他。”王孝说:“是。”立到转身,来到外面,说:“道爷,我家夫人有请。”老道点头,大摇大摆,往里就走。

  这个老道,正是黄面真人孙道全,奉济公之命,前来搭救王安士。他同雷鸣、陈亮来到海棠桥,叫雷鸣、陈亮在酒馆等着,他这才来到王员外门口,假充神仙,同家人来到里面。张士芳一瞧,就说:“你这牛鼻子老道,哪儿来的?跑到这里来冤人。”孙道全口念“无量佛”说:“贫道我不能跟你一般见识,我要来搭救王善人。”张士芳说:“你不用妖言惑众,你知道老员外是什么病?”老道说:“山人自然知道,但是说了出来,恐怕有人难以在这里站着,怕他脸上挂不住。”张士芳说:“你倒说说,老员外是什么病?”老道说:“王老员外没病,是被阴人陷害的。”张士芳说:“你满嘴胡说,老员外素常待人十分厚道,是一位大善人,哪个家人能害老员外?”老道说:“倒不是家人陷害,我出家人以慈悲为门,善念为本,说话要留口德,不能明说。常言道:‘话到舌尖留半句,事从礼上让三分’。”张士芳说:“老道,你真会造谣言,倒是谁陷害老员外?”老道微微一笑说:“你真要问害老员外是谁么?他是男子之身,阴毒妇人之心,内宅之亲,外姓之人。”

  张士芳一听这几句话,脸上变颜变色。众家人一听,也都猜疑是他,内宅之亲,外姓之人,不是他是谁?大家明白,又不敢说,都拿眼瞧着他。张士芳恼羞变成怒说:“老道,你不用信口胡说,你说有阴人陷害,有什么凭据?”老道说:“当然有凭据,你把家人叫过一个来。”张士芳说:“叫家人干什么?王得禄过来。”老道说:“家人,你到老员外床底下床板上,摸着有个挑木人,给拿下来。”王得禄果然到床底下伸手一摸,说:“不错,有东西。”立刻把桃木人拿下来,一看,其形跟人一样,里面有老员外的生辰八字。

  张士芳心中有鬼,急忙溜了出来,直奔三情观。一见董太清,就说:“董道爷,你这个方儿真灵,我姑父自打那一天就没起来,昏迷不醒。我姑父一死,我就能张罗办白事了。”董太清说:总得七天,人才能够死,不到七天是不行的。”张士芳说:“灵可是灵,白费了。”董太清说:“什么?”张士芳说;“今天来了一个老道,是梅花山的梅花真人,他说能给王安士治病,叫家人把桃木人给拿出来了。他还说出害王员外的人,是男子之身,阴毒妇人之心,内宅之亲,外姓之人,这不是我是谁?他总算没说明我的名姓,我就跑出来了。”董太清说;“我告诉你,无论他是谁,也救不了。那天晚上,我已经作法把王安士的三魂拘来一魂,七魄拘来两魄,就在我这摄魂瓶里装着,他怎能好的了。”张士芳一听,说:“虽然你把王安士的魂拘来,在摄魂瓶里装着,据我想,这个梅花真人必来找你要这摄魂瓶。”董太清说:“他不来便罢,他如果敢来,我先将他结果了性命。”张士芳说;“怕你不行。我瞧人家那个老道,真是仙风道骨,穿着蓝缎子道袍,黄脸膛,三绺黑胡子,比你阔得多,大概能耐比你大。他找你来要,你不给他,也许会要了你的命。”董太清说:“真是气死我也。”

  正说着话,就听外面一声“无量佛”。张士芳说:“是不是来了?”董太清一听,气往上撞,心想:“好老道,竟敢坏我的事儿,还敢找到我门口来?我给他来一个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想罢,从墙上把宝剑摘下来,手中擎着剑,气哼哼地往外奔。

  一开门,举剑刚要剁,一瞧不是梅花真人,见门外站着一个老道,身高八尺,膀阔三停,头上挽着牛心发髻,身穿青布道袍,腰系丝绦,白袜云鞋,肋下佩着一口宝剑,绿鲨鱼皮鞘,黄绒穗头,肩上一根扁担,扁担上有两个包裹,面如刀铁,两道重眉,一双眼赛如铜铃,鼻直口方,掩耳两撮黑毫,短短一部钢髯,有如钢针,根根见肉。董太清刚要用宝剑剁,一瞧不是外人,正是他师兄张太素,赶紧把宝剑擎住,吓得亡魂皆冒,急忙上前行礼。

  张太素一瞧,气往上冲,说:“好师弟,我教会了你能耐,你会拿宝剑杀我了?这倒不错。”董太清说:“师兄莫生气,这内中有一段隐情。”张太素说:“什么隐情?”董太清说:“师兄进来说。”张太素来到里面,问:“怎么一段事?”董太清就说:“师兄,你教给我害人的那个方法真灵,现在我正在害一个人。”张太素问:“害谁?”董太清说:“害永宁村的王安士。”

  张太素一听,勃然大怒,说:“好,你害别人我不恼,你害王安士,我且问你,咱们观里的两顷香火地,是谁施舍的?”董太清说:王安士。”张太素问:“修盖大殿谁的银子?”董太清说:“王安士。”张太素又问:“化缘薄谁给写的?一年四季的灯油谁供给?庙中吃的粮米谁

  施舍的?”董太清说:“也是王安士。”张太素说:“既然你知道都是王安士,他是咱们观的头一家施主,你害他,你还有良心么?”董太清说:“倒不是我要害他,是张士芳叫我害他的,他许给我五百两银子。”

  张太素一听,“啊”了一声说:“既然是五百两银子,那还罢了。杀人倒落两把血呀!我只以为白害人呢,这还可以。”张士芳一听,要不好,一提五百银子,见张太素也是见财起意的强徒。张太素说:“你害人,为什么拿宝剑要砍我呢?”董太清说:“现在有一个梅花真人把桃木人拿去了,这个老道要坏我们的事,我以为是他来找我要摄魂瓶呢,所以我拿宝剑出去要杀他。”张太素说:“不要紧,我教给你害人的法子,七天准死。我还有个叫他当天就死的法子。张士芳,你去买点儿应用的东西,今天晚上我管保叫王安士咽气,明天张士芳你就办白事。”张士芳喜悦之极,立刻把应用的东西买来。

  等到天有二鼓以后,星斗出全了,张太素在院中摆设香案,把包头上扎头绳解开,披散头发,手中仗剑,烧上香,一祷告:“三清教主在上,保佑弟子张太素,把王安士害了。得张士芳五百两银子,我再给三清教主挂袍,还愿上供。”--其实三清教主也不能为了挂袍上供就保佑他害人,也没有这样不开眼的神仙。

  张太素祷告完了,画了三道符,用宝剑尖一挑,点着,口中念念有词。三道符烧完,老道一甩宝剑,说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刚把摄魂瓶打开,立刻就见山林失色,“咕噜噜”声如牛吼,“哗啦啦”刮进来一阵阴风,滴溜溜就地乱转,原来正是王安士的魂魄。被张太素收在摄魂瓶内,用红绸子一封,五色线一系,两个老道同张士芳来到西配房屋中。两个老道在椅子上一坐,把摄魂瓶放在条桌当中。张太素说:“张士芳,你如果不信,你去瞧瞧,你姑父这时候咽了气了。明天你办白事,可得给五百两银子,不给我照样收拾你。”张士芳说:“我那有不给之理?”

  正说着话,就听东配房后面有人喊:“我要上吊了。”张太素一听,说:“贤弟,你听东边有人喊要上吊,你我去瞧瞧,岂有不管之理?”董太清说:“瞧瞧去,我听声音像是在东后院。”说着话,两个老道同张士芳出来,将门倒带上,绕到东配房后面。一看,本来院里有一棵树,在树上搭着一件大氅,见这人头戴翠蓝色六瓣壮士帽,蓝翠薄底靴子,白脸膛俊品人物,正解下丝绦,搭在树上挂套,口中自言自语:“罢了,人是生有处,死有地,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死了死了,万事皆休。”老道一看,说:“朋友,你怎么跑到我们院子里上吊来了?我们跟你无冤无仇,素不相识,你这可不必。”这人抬头一看,说:“道爷不要见怪,我实不知道这庙里有人,我只以为是空庙呢。我要知道有观主,我天大胆也不敢来搅扰。”老道一听,这人说话很通情理,这才说:“朋友,你为什么要寻死呢?我看尊驾堂堂一表非俗,大概不致于不明白,为何寻此短见?”

  这人叹了一声说:“道爷要问,一言难尽。我本是镇江人,保镖为业。我保着二十万银子的镖,走在这东边漫洼里,不想出来一伙儿强盗,约有四五十人,把我截住,要抢镖车。我一提我们镖局子的字号,这些贼人也不懂场面,他们说:‘就是皇上从此路过,也要留买路金钱。’我一动手,他们人多势众,我一个人怎能敌挡得了?二十万银子,被他们劫了去,我越想越没路。有心回去,这场官司打不了,客人岂能答应?叫我赔,我哪有银子赔?我一想,不如一死,万事全休。”董太清说:“你家里有什么人呢?”这人说:“家中有白发的娘亲,绿鬓的妻子,未成丁的幼儿,母老妻单子幼。”老道说:“既是你家中有老母妻子,你要一死,家中一家子全完了。我劝你别想不开。你到本地衙门去报案,留下案底,你还是回去,总是实有其事。客人不信,叫他到本地衙门来细查此案,客人总不能要你的命吧。你想对不对?你赶快去吧,我也不让你进屋里坐了,今天我们观里有佛事。”这人点点头,说:“多亏道爷开导我,我谢谢道爷。”深施一礼,从树上把大氅拿下来,立刻跳墙出去。

  老道转身往回走,刚来到院中,只见西配房屋中有一个人,红胡子,蓝靛脸,正要盗摄魂瓶。老道一看,气往上撞,说:“孽障大胆!”立刻把门堵住。

  来的这两个人,正是雷鸣、陈亮。他们打哪儿来的呢?原来孙道全在王安士家中,把桃木人拿了下来,王员外还是不能起床。众家人就问说:“仙长,你老人家看我家员外是什么病?”孙道全说:“你家员外被人陷害,失了魂了,我得去给他找魂去。”众家人说:“好,道爷哪里找去?”老道说:“你们不用管我,今天晚上把你们员外的魂给找回来就好了。”众家人说:“员外的病,只要你老人家治得痊愈,准得好好谢你。”老道说:“我倒不要谢礼,只是为了积功德。我要去找魂,晚上再见。”

  说罢出了王宅,一直来到海棠桥酒馆内。雷鸣、陈亮两人正在喝酒等着他呢。见孙道全来了,陈亮说:“师兄喝酒吧。”三个人吃喝完了,孙道全把雷鸣、陈亮叫到酒馆外无人之处,说:“二位师弟,师父吩咐,叫你二人今天晚上奔西边那座三清观。师父说,那庙里西配房屋中,条案桌上有一个瓶,叫摄魂瓶,咱们施主王安士的魂,被那庙里的老道拘了去,搁在瓶里。你二人去把瓶盗来,就把王员外救了。可千万要小心,那两个老道都会妖术邪法,可不好惹,你二人可要留神。”

  雷鸣、陈亮点头,立刻往前走。雷鸣说:“三弟,咱们二人是你盗还是我盗?”陈亮说:“二弟,你有飞檐走壁之能,窃取灵妙之巧,比我强。要说口巧舌能,见什么说什么,机灵劲儿,眼力劲儿,我比你强。二哥,你盗瓶,我使调虎离山计,把老道调出来。”雷鸣说:“你怎样使调虎离山的妙计呢?”陈亮说:“我没准儿,瞧事做事,也许放火,也许装神弄鬼。”

  两人说着话,来到观外。陈亮说:“二哥,你在西边瞧着,我打东边使调虎离山计。”陈亮上墙一看,两个老道在西配房里,后院东首有一棵树,陈亮这才喊“上吊”。雷鸣瞧两个老道出去,从房上下来,刚要进西配房,又怕屋里还有人,方才也没问孙道全他这庙里有几个老道。雷鸣心中一犹豫,又怕两个老道回来撞上,他又到东边来探探,听两个老道正与陈亮说话,雷鸣返身回来,刚要推门,又怕屋中有人,听了一听,才推门进去。两个老道回来,见雷鸣正要伸手拿摄魂瓶,董太清一声喊:“好孽障大胆!”雷鸣一回头,见老道已经到门口,顾不得拿摄魂瓶,拉刀想要往外闯,没想这张太素用手一指,竟把雷鸣用定身法定住。

  这一来,老道心中就明白了。说:“贤弟,方才上吊的白脸,是跟他一路的。一个行调虎离山计,一个就来盗瓶,对不对?”董太清说:“有理。”立刻吩咐张士芳把雷鸣捆上。两个老道坐下说:“你这厮好大胆量,竟敢前来盗摄魂瓶!你姓什么?谁叫你来的?那个使调虎离山计的白脸是谁?趁早说实话。”雷鸣说:“我一个人来的,那个白脸我不认识。”张太素说:“谁叫你来偷摄魂瓶的?”雷鸣说:“我自己要来偷的。”张太素说:“你怎么不偷别的,单偷我这瓶子呢?”雷鸣说:“做贼的瞧见什么就偷什么,我爱这瓶子,我就要偷。”张太素说:“你这厮大概不肯说实话,张士芳,给我把绳棍拿来,我不打你你也不说。”

  张士芳把绳子拿来,张太素就把雷鸣的衣服解开,用绳子沾水一抽,雷鸣破口大骂,“叭叭叭”一连就是数十鞭,打得雷鸣身上尽是伤。陈亮在外面等候多时,不见雷鸣出来,暗中一探,见老道正打雷鸣。陈亮见二哥挨打,心中难受,有心下去,知道老道有妖术邪法,自己不是老道的对手;不下去,瞧着二哥受这样委屈,心中又不忍。陈亮真急了,一瞧大殿后面堆着许多干柴,立刻掏出火来,把柴草点着,少时连大殿都着了。张士芳看外面一亮,往外一瞧,大殿火起来了,张士芳说:“可了不得了,大殿着了火。”董太清一听,先把桌上的摄魂瓶揣起来,同张太素、张士芳出来,到后面打算救火。陈亮赶紧过去,把雷鸣背出来,一直够奔海棠桥。回头一看,三清观烈焰飞腾,火光大作。

  陈亮来到海棠桥,孙道全说:“二位师弟把摄魂瓶盗来没有?”陈亮说:“师兄你看,不但摄魂瓶没盗来,我二哥被老道打了一身伤,是我使调虎离山计,才救出来。咱们得找个地方,叫二哥歇歇,上点儿止痛的药方好。”孙道全说:“只好到王宅去吧。”这才带领陈亮,背着雷鸣,来到王宅。先叫陈亮在旁边等着,老道一叫门,管家王孝开门一看,说:“仙长来了甚好。”孙道全说:“我有两个采魂童受累了,要借你们书房歇歇。你等可别偷着瞧。”王孝说:“是,我们躲开,你同着进去吧。”老道这才同着陈亮,把雷鸣背到书房,搁到里间屋中,叫雷鸣定定神,敷上金疮止痛散,把帘子落下。老道在外间屋中一坐,少时有家人进来献茶,说:“祖师爷你把我们员外的魂找来没有?我们员外可咽了气了。”老道说:“你告诉里面安人,不要紧,可千万别哭,我管保他死不了。”

  正说着话,就听外面一乱,说:“三清观着了火,把房子都烧了。”孙道全见家人出去,说:“二位师弟,你们两个人这个乱子惹大了,三清观房子都烧了,那两个老道准要来找我拼命。”陈亮说:“那也无法,我怎能瞧着我二哥活活被打死呢?他不来便罢,他要是来了,咱们三个人跟他拼命。”孙道全说:“事已至此,二位师弟也不必管。那两个妖道都会邪术,你们两个人动手也是白送死,不如逃命去吧,我自有道理。他要找我,我跟他去就是了。”

  说着话已经东方发白,只听外面叫门,家人出去一看,是董太清、张太素。

  两个老道见大殿和东西配殿一点儿没剩,烧得片瓦无存,一跺脚说:“张士芳,因为你把我的观都烧了,我们两个非得找梅花真人拼命去,这两个人是准梅花真人主使来的。”张太素说:“我知道这个真人是灵猿化身,咱们去找他去。”立刻来到王安士门口叫门。

  家人开门一看,说:“董道爷、张道爷,二位这么早,到这里来干啥?”张太素说:“你们这里住着一个梅花真人么?”管家说:“不错呀。”张太素说:“你叫他出来,就提我二人找他有事儿。”家人立刻到里面说:“仙长爷,现在外面有三清观的董道爷、张道爷找你。”孙道全一听,说:“二位师弟,走你们的吧。”雷鸣、陈亮说:“师兄,是我们二人惹的祸,要是我们走了,岂不叫兄长受累?”老道说:“你二人去吧,我去见他。”

  孙道全来到外面,董太清一瞧认识,说:“原来是你呀。”孙道全说:“二位道友有什么话?咱们找清静地方说去。你我都是三清教的门人,咱们的事情,说出来叫人家耻笑。”张太素说:“跟我走。”三个老道就一直奔海棠桥而来。没想到雷鸣、陈亮早越房而出,在后面远远暗中跟随。

  三个老道来到海棠桥,天色大亮,张太素说:“孙道全,你说吧。”孙道全说:“咱们往北去,到天台山下,那里没人。”张太素说:“走。”三个人一直到天台山下。孙道全说:“二位道友找我为什么?”董太清说:“你无故坏我的事,你主使一个蓝脸,一个白脸,把我的观烧了,我怎能容你!”孙道全说:“二位道友不必动怒,咱们彼此都是三清教的人,你把摄魂瓶给我,好叫王员外活过来给你修庙。也别管蓝白脸那两个人了。往事咱们一概不提,你瞧好不好?”董太清说:“你那算白说,今天我非得把你宰了,方出我胸中之气。我拿着摄魂瓶,自己会叫王员外修庙,何必要你叫王员外给我修庙?”孙道全说:“二位别生气,慢慢说。”董太清哪里肯听,伸手拉出宝剑,照定孙道全就是一剑。孙道全并不还手,往旁边一闪,口中直央求说:“二位道友饶了我吧,我给你们赔罪磕头,还不行吗?”董太清一剑跟着一剑,张太素脸朝南站着瞧,口中直骂,说是:“非杀了你不出我二人之气。”

  这个时候,雷鸣、陈亮两人从东边绕到北边去,蹲在石头背后,雷鸣一瞧,说:“三弟,你瞧咱们师兄不还手,尽躲。这两个老道真可恨,我先把这两个老道冷不防宰了,以报打我之仇。”说着话,雷鸣拉出刀来,慢慢儿往前走。张太清脸朝南站着,雷鸣从北边打他身后往前走,心里说:“你要不回头,我就把你宰了。”这老道也是恶贯满盈,该当死了,只顾瞧董太清动手,果然并没回头。雷鸣凑到近前,冷不防手起刀落。“卡嚓”一下,红光崩现,鲜血直流,张太素的人头滚落在地,死尸栽倒。董太清一瞧,师兄被那蓝脸的杀了,说:“好孙道全,我说你们是一党不是?把我师兄杀了,我今天非要你们的命不可。”雷鸣、陈亮说:“咱们三个人,要他的命!”

  正说着话,只见张太素的人头忽然从地下飞起来有两丈多高,照定董太清的脑袋就砸下去。董太清说:“师兄,你死得屈,你别闹鬼呀!你找你的仇人去,我准给你报仇。”他这里正嚷着,那人头又飞起来照他打去,一连数次。大家留神一看,原来在西边石头后头,有个小和尚在那里吹呢。孙道全一看,原来是悟禅。

  悟禅打哪儿来的呢?原来济公带悟禅到松阴观拜访鲁修真。本来鲁修真是个修道的人,跟济公一谈,知道济公是得道的高僧,二人倒是道义相交。和尚把乾坤颠倒迷路旗送给鲁修真,说:“我将来到常山院慈云观,有一步大难,非道友救我不可。”鲁修真说:“圣僧有用我之处,给我信,我必到。”两人越谈越对路,就留和尚师徒住下。

  第二天天刚亮,和尚说:“悟禅,你到天台山下,救你三个师弟去。”悟禅点头,来到天台山下,在暗中藏着,见孙道全直央求,后来见雷鸣把张太素杀了,悟禅这才吹人头打董太清。孙道全一瞧见,说:“小师兄快来。”董太清也瞧见了,说:“好妖精,竟敢这样无礼!”悟惮一鼓肚子,一口气把董太清给吹了起来,离地有一丈多高,又“扑通”把老道摔下来。悟惮又吹,吹起来又摔下去。正摔董太清,忽听山坡下一声“无量佛”,来了一位老道。头戴旧布道巾,身穿破衲头,白绫高腰袜子,直搭护膝,厚底云履,面如古月,鹤发童颜,一部银髯,真是发如三冬雪,须赛九秋霜,手中提着一个花篮,背后背着乾坤奥妙大葫芦。--来的这个老道,是天台山上清宫东方太悦老仙翁昆仑子。

  董太清一看,赶紧跪倒,口称:“祖师爷在上,弟子给祖师爷叩头。”孙道全也跪下了,悟禅也吓得不敢吹了,雷鸣、陈亮不知这个老道的来历。这位老道在天台山上,道德深远。这座天台山,有四十五里地高,他的庙建在山顶上,叫接云岭。这座山上,豺狼虎豹、毒蛇怪蟒极多,凡夫俗子也到不了那里。老仙翁一看说:“你们为什么争斗?从实说来!这个妖精是谁?”孙道全说:“回禀祖师爷,这个小和尚是我师兄,我拜济颠和尚为师,我要跟济颠学点儿法术。”老仙翁一听说:“好,我山人正要找济颠呢。”

  老仙翁为什么要找济公呢?其中有一段缘故。只因上次褚道缘、张道陵两个老道被雷鸣、陈亮把衣裳都剥了去,两个老道醒过来以后,见自己赤身露体,褚道缘说:“这可怎么好?要是在街上一走,谁瞧见了不打咱们耳括子?”张道陵说:“咱们到天台山上清宫去找祖师爷去吧。”两个人白天不敢走,等天黑,还是从山里走,不敢走村庄。到了上清宫,一打门,小道童从里面出来,一见二人的样子,说:“二位怎么连裤子都没有了?必是赌输了吧?”褚道缘说:“不是,我们二人被济颠和尚欺负苦了。我们要见见祖师爷,求祖师爷替我们报仇。”说着话,来到里面。

  老仙翁一见,这个气就大了,说:“你们两个东西,怎么这样不要脸?连裤子都没了?”张道陵说:“祖师爷有所不知,尘世上出了个济颠和尚,兴三宝,灭三清,他说:‘三清教没有人,都是畜类,全都是披毛戴角,脊背朝天,横骨插心。’是他把我们二人的衣服全都剥去了。求祖师爷大发慈悲,给我们报仇,也给我们三清教转转脸。”老仙翁说:“我听说济颠和尚是个罗汉,怎么会说出这些话来?童儿,去拿两身衣服来,叫他们穿上。什么时候我见着了济颠,倒要问问他。”

  褚道缘和张道陵两人穿上了衣服,在庙里住了一天,走了。

  今天老仙翁早起在山上采药,见山下一股妖气,直冲斗牛之间,故此才下山来看看。一问孙道全,他提说拜济公为师,故此老仙翁说:“我正要找济颠僧。”又问:“你们为什么争斗?”孙道全说:“奉济公之命,搭救王安士。”接着把董太清、张太素怎么拘魂害人,从头至尾细述了一遍。董太清说:“祖师爷,你看孙道全无故使人把我的观烧了,方才那个蓝脸的又把我师兄杀了。”老仙翁说:“董太清,你这个孽障,不守本份,贪财害人,张太素死有余辜。你把摄魂瓶拿出来,不准你再动手,山人今天便宜你。”

  董太清不敢不拿出来,立刻把摄魂瓶拿出来递上。老仙翁说:“孙道全,你拿摄魂瓶去救王安士。这个小妖精既然是你的小师兄,我把他带上山去吊起来。你给你师父济颠送信,叫他前来见我,他一天不来,我把这妖精吊一天,他两天不来,我把他徒弟吊两天,哪天他来了,我才把这妖精放下。”孙道全不敢多说,悟禅也吓得不敢跑。他知道老仙翁身后背着的那个乾坤奥妙大葫芦,无论什么妖精装到里面,一时三刻就会化为脓血。老仙翁把悟禅搁在花篮内,竟自上山去了。

  雷鸣、陈亮这两个人可就急了,雷鸣说:“师兄,你瞧这个杂毛老道,把咱们小师兄捉了去,你怎么不管哪?”孙道全说:“二位师弟有所不知,这个老道可惹不起,他神通广大,法术无边,连咱们小师兄那么大道行都不敢跑,我更不敢惹了。”雷鸣、陈亮一听,气往上冲,说:“你惹他不起,我两个人可惹得起他!咱们小师兄被他弄了走,我二人怎能袖手旁观?”孙道全说:“二位师弟打算怎么办呢?”雷鸣说:“这个老道不是就在山上的观里住么?”孙道全说;“是啊。”雷鸣、陈亮说:“我们二人非得把老道宰了,给小师兄报仇不可。”孙道全说:“二位师弟千万不可任性,这个老道神通广大,你们岂不是白白去送死?依我说,趁早别碰钉子。”雷鸣、陈亮说:“你说了不算,我们拼着两条命不要了。”说着话,往山上就跑,孙道全再三拦也拦不住。这两个人随后就追老道,转眼再瞧,老道不见了。老道驾着趁脚风走了,这两个人怎能追得上?

  两个人追上山去,山路崎岖,坎坷不平。正往前走,见眼前一道山涧,南北有五丈余宽,深有万丈,当中只有一根独木桥,东西没有路,非得从这根独木上过不去。陈亮一看,这根木头年深日久,都朽了,用手一挖,木屑就往下掉。陈亮说:“二弟,你看这独木桥,要是走上去,在当中一断,摔下去落在山涧里,可就得摔成个肉泥烂酱。”雷鸣说:“咱们就是拼死,也得把老道杀了,把小师兄救回来。”陈亮说;“是。”两个人把心一横,立刻施展陆地飞腾法,居然打这根木头上走了过去。

  二人又往前走了数里,忽见眼前一只猛虎,两只眼灯笼相似,张着血盆大嘴,尾巴来回直摆,把地下的石头子儿扫得往上直飞。雷鸣、陈亮一看,吓得灵魂都飞了。雷鸣说:“老三,你看这回可要没命了。”有心回去吧,走在独木桥上也许会掉下去,老虎要是追来,也还是跑不了。两个人一想:“该死也活不了。”拉出刀来,直往前走,走到猛虎跟前,老虎拿鼻子闻闻,一摇尾巴,竟自走了。雷鸣、陈亮吓出了一身冷汗。陈亮说:“二哥,咱们两个也许没有人味儿了,老虎过来闻闻,都不吃。”雷鸣说:“咱们两个人走吧,不该是他嘴里的食。”

  说着话,二人又往前走,眼见日头西沉。正往前走,只见岭上有一条大蟒,足有三十余丈长,有水缸粗细,两只眼睛像两盏灯。雷鸣、陈亮刚才被老虎吓得一身冷汗,觉着毛骨悚然,汗水刚干了些,身上仿佛长了点儿力气,这回瞧见大蟒,把两个人又吓得惊魂千里。不往前走不行,又没有第二条路,陈亮说:“二哥,生有处,死有地,方才老虎没吃咱们,这大蟒也许不害人,咱们愣往前闯。”正说着,只见这条大蟒一阵怪风,竟飞去了。雷鸣、陈亮说:“好险,好险,你我两世为人也。”

  二人缓了口气,又往上走。到了上清宫,已经二更天了。一看满天星斗,月色朦胧,四野静悄悄,空落落。见这座观前后三进大殿,正山门坐北朝南,上面有块泥金匾,上写“敕建护国上清宫”。东西有角门,都关着,门口有两根旗杆,观里面还有两根旗杆。雷鸣、陈亮二人看罢,拧身蹿上墙去,往里一望,正当中大殿五间,带月台,东西各有配殿,院中栽松种竹,清风徐然。大殿东边,有四扇屏风门套着,是第二层院子。两个人蹿房越脊,施展飞檐走壁的本事,如履平地相仿,直往后奔。站在房上一看,东跨院里有灯光,这院中也是四合房。北上房五间,南倒座五间,东西配房各三间,只有北上房屋中射出灯光。

  雷鸣、陈亮来到北上房前披,施展珍珠倒卷帘,夜叉探海式,往屋中一看,见屋中靠北墙条案上面有些经卷,头前八仙桌上面有一盏灯,两边有椅子,老道正在上首椅子上坐着,在灯下看书。这屋中是明三暗五,再一看房柁上吊着悟禅,绳子拴着脚,头冲下吊着。雷鸣、陈亮一看,气往上撞,立刻伸手将刀拉出,由上面一翻身跳下来,往屋中就闯,一掀帘子,打算摆刀杀老道。没想到老道一抬头,说:“好孽障!大胆的狂徒!”用手一指,用定身法把雷鸣、陈亮定住。雷鸣、陈亮气往上撞,破口大骂。老道立即吩咐:“来人,把这两个小辈儿绑到后面去,结果他性命。”

  这个时候,旁边过来一人说:“师爷爷,求你老人家大发慈悲吧!这两个人是弟子的结拜兄弟,又是我的救命恩人。求祖师爷看在弟子面上,饶恕他二人吧!二位贤弟跟我到后面去。”

  雷鸣、陈亮一看,说话这人是夜行鬼小昆仑郭顺。雷鸣、陈亮正破口大骂,郭顺说:“二位贤弟别骂了。”立刻把雷鸣、陈亮带到后面去,老仙翁还怒气未息。

  天色刚亮,只听外面一声“无量佛”,小道童出来一看,来者是孙道全。

  孙道全自从山下见雷鸣、陈亮去追赶老仙翁,他也无可奈何,只好拿着摄魂瓶先奔永宁村。来到王安士家一打门,家人出来问:“道爷来了,可曾把我们员外爷的魂给找来了?”孙道全说:“找来了。”家人立刻同孙道全来到里面,一看王员外已经像死人一般。孙道全把摄魂瓶拿出来,打开了一念咒,王安士的魂归了窍,当即“啊呀”一声,睁眼说:“我好闷得慌。”众人见老员外说出话来,都喜欢了。安人说:“员外,你好了。”员外说:“我没有病,仿佛做了一场大梦。”众家人说:“员外爷,你躺了好几天了,昏迷不醒。要不是这位仙长把你老人家救了,可了不得了。”老员外说:“原来如此。”当即翻身起来,如同好人一般,要给老道磕头。孙道全说:“老员外千万别给我磕头,我要损阳寿的。”

  老员外也就不敢给老道行礼了。众人无不感念老道的好处,家人先给拿过桂圆茶来,王安士喝了,觉得心里发空,家里有现成的燕窝粥,先给员外喝了一碗。老员外请真人外面书房坐,自己穿好了衣服,来到书房陪着,又叫家人预备上等果酒。家人把酒摆上,老员外陪着孙道全喝酒谈心。